胡 杨 树 恐惧时,父爱是一块踏脚的石;黑暗时,父爱是一盏照明的灯;枯竭时,父爱是一湾生命之水;努力时,父爱是精神上的支柱;成功时,父爱又是鼓励与警钟。-----香港著名作家梁凤仪 十二岁时，我在全校数学竞赛中获得第一名，学校奖励了我一本徐迟先生撰写的报告文学《哥德巴赫猜想》。放学后，我兴高采烈的拿着奖品，健步如飞的赶回家，掩饰不住内心的欣喜若狂，表情羞涩但情态得意的告诉父亲我获奖一事，我期望能得到父亲的夸奖。父亲微笑着一边听我叙说获奖情况，一边用手将眼镜推至脑门上方挂住，然后用墨斗在一块木板上弹出一条黑线，做完这些他面带笑容看着我说：“你知道数学领域还有许多猜想未被证实吗？哥德巴赫猜想只是其中之一”！这我哪里知道！我只知道陈景润研究出了哥德巴赫猜想1+2，至于1+2是什么意思我确实不清楚！我心中透着不服气，但仍然惊讶于父亲的知识渊博，我不理解父亲当时为什么要给我说这些，我那时学习的数学知识，显然内容没有涉及这么广、这么深。 父亲是他那个年代的高小毕业生，在当时也是一个知识分子，在当地享有订阅参考消息的待遇；父亲那时大约40多岁，1.76米的身高、体态匀称；他戴一副老式的浅色椭圆框眼镜，跟人说话时总带着一丝笑意，眼神温暖纯朴，显得平易近人，父亲的工作生活很有规律，他总是有条不紊的做时，或者做工作上的事，或者做家中的事。父亲经常给我辅导功课，尤其数学课程辅导较多，我的数学成绩也是班上的佼佼者。在我眼中，父亲是一个“上的厅堂，下的厨房”的好男人。说这些话时，父亲正在用胡杨木打家具。 二十岁时，我正面临学业和毕业分配的困扰。那时通讯不便，只能依靠信件往来传递信息。在人生选择的十字路口，父亲的信犹如指路明灯，给了我信心、方向和指引。父亲信中说：你学的是商业经济企业管理专业，这个专业既可以做研究工作，可以教书育人，也可以做实际工作；国家目前大力发展经济，各行各业都需要经济方面的专业人才，大学四年学习时间短暂，你要抓紧有限的时间学习，不但要刻苦钻研书本理论知识，也应该广泛涉及其它领域知识，知识的积累犹如盖房子打地基，要日积月累才有成效。 你除了学习专业知识，还应该学习一些社会经验方面的知识，如为人处世、接人待物等方面的常识，这对你今后走向社会很有用处；关于毕业分配问题，父亲说：你们现在是社会天之骄子，不要担心分配问题，是金子在哪里都能发光，只要你具备真才实学，在任何地方都能有所作为。一个学期的通信，父亲循循善诱，不但写信，分析、鼓励、指导、帮助我，还邮寄报纸、杂志、书籍等刊物，推荐刊物上的好文章，供我学习参考；这期间通信总有二、三十封之多，父亲的谆谆教诲使我受益匪浅。 四十岁那年，父亲突然病逝，而我又恰巧遭遇了事业上的重大挫折，正是祸不单行的日子。失去父亲，我痛彻心扉，伤心欲绝！面对当时的工作困境和父亲的去世，我顿时失去了精气神，感觉生活一下变得黯淡无光，感到我被抛弃、被遗忘，我的人生仿佛失去了方向和归宿。我心想：我的余生就是追逐父亲的背影，直至追到他，与他一同并肩走在夕阳下。我常常暗自神伤，独自自责，总觉得父亲身前我没有尽心、尽孝。 跪在父亲的灵前，我茫然望着祭坛上的袅袅香烟，心想：上天为什么这么早召唤父亲去了呢？无限悲伤萦绕心头，很久很久，恍惚间，我脑海中突然浮现一段文字：“逝者如斯，而未尝往也；盈虚者如彼，而卒莫消长也”，刹那间灵光一闪，我似乎得到一点启示，冥冥之中我觉得父亲的逝去似乎是种天意，我心中于是得到了点安慰。父亲的离去，让我更加珍视他所留下的美好回忆，父亲的慈爱、他的笑容、他的智慧和勇气，以及他为家庭和社会所付出的一切，都让我倍感珍惜。 办完父亲丧事，我回到了乌鲁木齐家中，独坐书房，脑海不断浮现我和父亲共处的时光。无数次想起父亲温暖的微笑和朴实无华的话语，回想起父亲曾经的教诲和帮助，我感到父亲的爱和关心依旧，如今记忆尤新，斯人已去，泪水不自禁地涌上眼眶，思绪也不自觉地回到了过去时光。 记忆里那是一个初夏早晨，蔚蓝的天空挂着几朵白云，如棉絮般在远方空中慢慢飘动，粗犷空旷的塔里木显得寂静单调；这时父亲借来了一辆毛驴车，喊我和他一起去拉胡杨木，那时本地居民大都采伐胡杨木做家具。父亲和我各自坐在车头两端，沿着一条陈年曲折的沙土道路，往胡杨林深处逶迤行去。一路上除了两旁低矮的绿油油的稀疏的甘草、梭梭、红柳，就是远处不断映入眼帘的各式胡杨木，有直立的、有倒卧的。 为了消除路途寂静，父亲突然问我，你了解胡杨吗？瞬间我脑细胞活跃起来，是啊，我和小伙伴们经常在胡杨林中嬉戏玩耍，夏天掏鸟窝，秋天采树碱、拾柴火，假期在胡杨林中闲逛、捉迷藏，司空见惯的胡杨林我确实不了解。 父亲侧脸瞅了一眼默默无言的我，继续说道：胡杨树是荒漠地区特有的珍贵森林物种，适于沙质土壤生长,它耐干旱、耐盐碱、耐严寒、耐酷暑、抗风沙、抗贫瘠，胡杨木材耐水、耐腐，是唯一能在沙漠成林的落叶高大乔木；它的首要作用在于防风固沙，创造适宜的绿洲气候和形成肥沃的土壤，胡杨也因此被人们誉为“沙漠守护神”；胡杨还能忍受荒漠中干旱、多变的恶劣气候，对盐碱有极强的忍耐力，在地下水的含盐量很高的塔克拉玛干沙漠中，照样枝繁叶茂，人们赞美胡杨为"沙漠的脊梁"。胡杨对于稳定荒漠河流地带的生态平衡，防风固沙，调节绿洲气候和形成肥沃的森林土壤，具有十分重要的作用，胡杨也是荒漠地区农牧业发展的天然屏障。 说完这些，父亲一边吆喝着毛驴快走，一边扭头看向我说：考考你这个初中生，你总结一下胡杨都有那些可贵品质！沉默了好一会，父亲见我没有吱声，简洁的说：“吃苦耐劳，自强不息，顽强拼搏，积极向上，不放弃，不服输，不忘本”，你看是不是这样？ 瞬间，我的思绪从追忆中回到现实，父亲曾经的话语犹如一道亮光，打开了我心灵深处的大门，我幡然醒悟，父亲说的胡杨品质，不正是人生该有的品质吗？ 以此纪念我的父亲。 2024年8月16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