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时间已近半夜，连绵不断的黑云在向东飞腾，惊恐的秋月在云层中时隐时现，忽明忽暗。田野里的棒子、高梁、棉花、山芋、花生的叶子被风吹得飒飒响。然而此时押着“俘虏”的新闻工作者们的心情已如腾云惊月那样，方才的紧张与恐惧早成了秋风中的败叶，一扫而光。回首东阳台，灰蒙蒙静悄悄的一片。既不闻人喊马嘶，又不闻枪声炮响，和往日的午夜没有任何区别。于是放慢了脚步由交头低语，变成了小声议论：

“我想这工夫敌人可能进村了。”

“进村也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不，这叫赔了夫人又折兵呀!”

“看样子李亚彬那小子已经死心踏地了。”

“我早就看他不地道。”

“不过你也不会知道他变成叛徒吧？”

“哎，他现在到底怎么样啊!”

“你要想知道，不会问问他吗!”说这话的同志指了指特务张。

大家跑了半天，腿也累了，肚子也饿了，乘机就地而坐，把那个俘虏包围起来，开始了集体审讯。

为了讨活命，这个俘虏可真听话，有问必答，而且答则务尽。根据记忆，他的招供，主要有以下这些：

这个特务张是深州城里日本军特务队上的一名特务。深州城外我们许多地方的情况比较了解。

据他说，李亚彬被捕的当天就叛变了，他还扬言：“报社的一切情况我都了解。只要依着我的意见办，保证可一网打尽。尤其是那个社长，是个老共产党，非想法把他抓进来不可。到那时我一定亲自审问，用不着灌辣椒水，只要压上两杠子，不要说外面的情报可以弄到手，就是八路军派来的“敌工”人员，和“坐探”也可以一网打尽……”

当同志们听到这里时，都义愤填膺地说：“这个王八蛋，为了保他的狗命，把我们说成是敌工人员了。”

“不过日本人听了可真高兴。所以李亚彬被抓到城里后，一点罪也没受。吃香的喝辣的，还有坏姑娘陪着。”

“按日本人的意思，早就要叫他带人来抓你们，李亚彬不同意。他说，我被抓进来以后，他们还能呆在原地吗？一准跑了。以我看，他们不会往北跑，因北边是七分区的地界；也不会往东、往西跑，那边他们不熟悉，肯定是往南跑了，不过具体地点很难说。”

“不是托人捎出李亚彬的一封信吗，那是为了稳你们的心呢！”

“抓捕你们的计划，一个多月前已经开始进行，可是连个影也没看见，前天，我们在南边的一个交通站上终于问到了你们的消息。”

“今天我带来的那封信是李亚彬和几个高级特务研究着写的。出动的人马，有鬼子的一个中队，警备团的一个中队，还有一些骑兵和一批特务，李亚彬也来了。因为是夜间，又是秋天，兵马少了是危险的呀!”

“我的任务就是找到地方，把信亲手递给你们，要求我只催你们快走，不要多言多语，免得露了马脚。也不要随便打枪，免得惊动你们。开始我看冯村长不肯给找人，心里干着急没办法。后来看差不多了，就打发跟我来的那个特务回去报信。接着又发现你们开始怀疑起来，这我可慌了神，坐也坐不稳，立也立不定，也不敢掏枪，因为那样一来，我可能被你们抓走。即使跑了回去也不好受，说不定还会斩首示众的。”

…………

经过这番审讯，一切都已明白。下一步该怎么办呢？对这特务分子该怎么处置呢？打死他吧，枪声一响，我们的目标就必然会暴露。带他走吧，连我们自己也没个安身之地呀！

这时，我们是在小位村南边大约二里多地的荒野里。这个小位村在东安庄东边，两个村庄紧相毗连。这个村子虽小，却是我党我军在深县城东南郊的一个坚强的前沿阵地。所以冀中六地委的“团结报”社早就迁到这里。这个报社的同志，都是我们的亲密战友，此刻所发生的变化，有必要告诉他们，以便及时采取措施，防止敌人因捉鸡不着蚀了米，必然要采取报复行动。再说，我们应当怎样处理这粒“米”的难题，也需要和他们研究确定呀！于是我们便把特务张押解到小位村东边的一里地的一片红荆丛生的碱地上。由我和赵文海同志到小位村去研究这个问题。

“团结报”社设在一个坚固的堡垒户里。社长刘咨周同志，工作人员耿跃、郭建章、魏新斋、雪哲等同志，从睡梦中被我们惊醒，并在院子里向他们介绍了有关情况，提出了有关问题，大家听了莫不深表惊讶。对于如何处理那个特务张的问题，也是众说纷纭。因为深南县公安局在这村有个办公处，刘咨周同志认为，他们对这类事经多见广，可能会有办法，建议请他们前来参加研究。于是郭建章同志就到他们的住所把一位工作人员请来。当他了解过情况后，也和大多数同志的意见一样——活埋！

这种刑法，早已成了敌人对我党我军进行诬蔑性宣传的拿手材料。不过象对待这个特务张来说，能有什么“文明刑法”可使呢？判他无期徒刑吧，我们没有监狱。斩首示众吧，谁充刀斧手呢？用绞刑吧，既没有刑具，也很麻烦。枪毙吧，既浪费子弹又会泄密。用乱棍打死吧，比活埋也文明不了多少。反正早晚也免不了要挖坑的，想叫野狗分食都不可能，为了保证我军晚上活动的机密，这一带所有的狗早被杀吃了。看来只有活埋最理想。

既然如此，也只有如此了。于是一群“秀才”扛着铁锨，背着大镐，拿着棍棒和刀枪，冒着清冷的夜风，踏着淡淡的月光，怀着兴奋而又忐忑的心情，走出村东口，踏着道边上满挂露珠的杂草疾速地向前行进，去执行大家从未执行过的任务。

不一刻，来到那片红荆丛生的荒地里。选择好地点后，立即动手挖坑。正在红荆棵下抱头叹息的特务张，突然抬起头来，睁起他那双小眼睛，望着镐锨叮当响处，显示出异常惊惧的模样，并且情不自主的问道：“你听，是不是鬼子追过来了？”站在他旁边，手持盒子枪，枪口一会也不离开他的脑袋的赵煜同志说：“你别作梦了！”

正当特务张在作梦的时候，公安局的那位同志特地把我和刘咨周同志叫到一边说:

“经过反复考虑后，我又想了一个新的意见，你们看行不行？”他接着说：“这个特务既然能找到我们，说明他很不简单。我们能抓到他也很不容易。我想他对深州城郊一带敌特汉奸的情况一定十分清楚，掌握这些情况对我们公安工作可是相当重要的啊！没经过认真的审问就干掉，实在太可惜！刚才大家主要是是因为没处看押，才决定这么办的。”他伸手指着正在探头张望的特务张，接着说：“把他交给我们吧，放在我们机关的洞里，等问清楚后再办不行吗？”

“那太好了，就交给你们吧！我和刘咨周同志不约而同地说。

就这样，特务张暂免一死，被押解到公安局的地洞里。我们《情报》社的几个同志就寄居在《团结报》社的堡垒户里。经过一夜的奋战，大家都找到了安身之所。这时，许多人家的鸡已经叫起来，天空的黑云已经稀薄，月亮也不知跑到什么地方去了。

来源：英烈选——衡水地区抗日斗争故事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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