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1122年,四月,北宋北伐大辽、收复幽云。
但更确切地说是收复燕京,即幽州。因为西京大同府已在当月被女真拿下。就是这么一场灭国大战,竟让北宋玩成了一场闹剧。
首先是庙堂犹豫。
大军开拔之前,宋徽宗就向童贯提出了上中下三策。赵家官人从来不问自己几斤几两,而一定要指点江山、远端遥控。这次虽然没有亲授阵图,却当起了参谋长。
宋徽宗的上策是兵不血刃复幽州,燕京人民箪食瓢饮迎王师。这纯属宋徽宗想多了。如果燕京人民能有这种觉悟,那大辽朝廷就不会退守燕京,而且还以燕京为根据地抗衡女真。既然大辽退守燕京,那就说明燕京有一定的民意基础。但这个基础,不属于北宋,而属于大辽。
中策是政治名义复幽州,大辽天锡帝称臣做藩王。简单说就是政治手段先于军事手段,打下燕京不如招降燕京。天锡帝投降北宋然后做藩王,这多好?然而,大辽虽然末日,大辽皇帝却没有怂货,包括那个一直逃跑的天祚帝在内。这一点,宋徽宗以己度人了。
下策是屯兵边境搞巡逻,燕京人民不想回来、天锡帝也不投降,那童贯就“按兵巡边”。不想回来、不愿投降,那就应该动手。而且,北宋兴兵北伐,实际就是动手打仗。那这个“按兵巡边”,到底是几个意思?在宋辽边境搞演习吗?
宋徽宗这三策的言外之意就是:燕京能收复就收复、不能收复就看看。那燕京到底要不要?仗到底打不打?恢复故土、举国征战,怎么还能兵不血刃?
所以,对于收复燕京之战,宋徽宗一直晕着,既没有一个端正的态度,也没有一个清醒的认识。原因就是以宋徽宗为首的北宋庙堂还在犹豫。
其次是将帅犹豫。
北宋一直以来的问题,就是纲纪废弛。谁都能拿主意、谁都还有主意,关键是主意特别大。
童贯本以为北伐大辽、收复幽州就是一趟长跑,跑到幽州则幽州城下。然而,前线形势完全不是那么回事。天锡帝直接砍了童贯的招降使者,契丹大军也已严阵以待。而自家军队却要多残废有多残废。“即见河朔将兵骄惰,不练阵敌军,须之用百无一有”。不仅军队不行,“用百无一有”,而且兵器缺乏,“军器甚阙”,甚至连修城筑垒的工具都没有,“至于得地版筑之具并城戍守御之物悉皆无备”。
然后,怎么办?
等西军来了再说吧,“又西兵未来,未敢出应”。这是啥意思?意思是我童贯打不了,先等等再说。北宋三支主力禁军,分别是中央禁军、河北禁军和西北禁军。这个西北禁军,就是童贯要等的西军。为啥要等西军?因为也就西北禁军还能打仗,其他两支全被养废了。
但是,西军统帅种师道抵达河北前线后,竟然不讲军事、讲政治。“今日之事,譬如盗入邻舍不能救。又乘之而分其室。且师出无名,事故无成,发踪之初宜有所失”。你童贯跟宋徽宗干得什么事?邻居遭了强盗,不帮忙也就算了,竟还趁火打劫,这是师出无名,开始就错了。
种师道是能战之将。但大军已经开到前线,说这种话,除了动摇军心,还有什么意义?而作为北伐大军的都统制,相当于前敌总指挥兼参谋长,纯粹的军事干部,更不该说这种话。但种师道就是说了,而童贯还压不住,只能拿宋徽宗来压他,“今日之军事,上既有成算”。
第三是行动犹豫。
童贯先是搞了招降,率先贯彻了宋徽宗的中策,能让天锡帝投降,这多好?结果天锡帝一怒之下,砍了使者的脑袋。然后,他又搞了离间,派使臣赵翊去游说大辽易州守将史成,结果也被人家砍了脑袋。还不行,他又把数次出使女真的马扩薅了出来,让他出使大辽。童贯这个操作,就是要把队友往死里坑。这跟让马扩送死有啥区别?
作为北伐统帅的童贯,非常认真又锲而不舍地干起了外交工作。但是,你总得出兵吧?十几万大军摆在宋辽边境,总要搞搞动作吧?
动作搞了,而且动静不小,却直接导致宋军全线崩溃。
招降失败后,童贯就命令种师道率东路军出白沟、辛兴宗率西路军出范村,十几万宋军开始向燕京方向运动。
就在大军稳步推进的时候,出使劝降的马扩竟然送来了绝密情报说:辽军只是虚张声势,契丹、渤海、奚、汉四军中,只有三百骑兵经过战阵,其他都没打过仗,宋军只需大举掩杀就能攻克燕京。
童贯拿到这个情报之后,立即强令两路宋军快速推进,直接打乱了宋军的行军部署。然后,也就只能一盏杯具。
种师道一路遭遇耶律大石,战败;辛兴宗一路遭遇萧干,战败。随后,宋军只能变进攻为防守、变前进为撤退。
然后,军阵混乱加辽军掩杀,宋军立即陷入全线崩溃。
这时候,宋徽宗急吼吼地冒了出来,“闻种师道等兵败,惧甚,诏班师”,打不过就别打了,赶紧回来。
而北伐统帅童贯不是想着如何撤军,而是想着如何委责于人。老将种师道、雄州知州和诜,以及高阳关守侯益,等等这些认为辽军不堪一击的官员,统统成了替罪羊。
公元1122年,北宋宣和四年,六月,宋徽宗的收复燕京之战,就这么狼狈又混乱地曲终落幕。
宋军不善战、不能战、不敢战,不仅现在知道,而且当时也知道。这就是一副明牌。
北伐统帅童贯知道,河北军队已经“用百无一有”;北宋皇帝宋徽宗也知道,他一直立场就是金钱赎买和政治交易,远比军事手段更靠谱儿。
但是,契丹大辽不仅大厦将倾而且国家分裂,辽军早被女真打成了惊弓之鸟,怎么还能返回头痛击宋军呢?
其中原因,既不是辽军太强,也不是宋军太弱,而是从上到下的一直犹豫。
要不要收复幽云?肯定要。而收复幽云就要发动战争。于是,那就必须问:要不要发动战争?对于这个问题,谁也不敢说、谁也不敢问、谁也不知道。从朝堂到前线,大家一起犹豫。
宋徽宗的上中下三策,其中的上策是一厢情愿、中策是以己度人,而下策则全无对策。三策里面就没有一个“打”字。
而之所以发动燕京之战,就是因为要赶在女真人前面摘果子。但摘果子要爬树。能不能爬上树,不知道;但宋徽宗一直犹豫要不要爬树。
而北伐统帅童贯呢?
早年或许还有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的霸气,但收复幽云之战便真是太监领兵没了种。
童贯搞得外交工作,要比军事工作,更多更细更认真。把马扩算在内,童贯相当于派了两拨使者去游说大辽朝廷。另外还派了一拨使者去游说大辽易州守将。同时,童贯还张贴了悬赏告示,“若有豪杰能以燕京来献者,即除节度使”。
使者一张嘴便能说下燕京、豪杰之血勇就能拿下燕京,那要你童贯十几万大军干什么?
童贯在西北战场也曾霸气过,为什么在河北战场如此怯懦?
因为自家军队太废。看到河北宋军那副德行,童贯瞬间没了霸气,而全是犹豫。但凡河北宋军还有些许血勇,童贯也不会先等西军、再去招降,更不会犹豫着布阵派兵。
不管是频繁而细致的外交工作,还是不切实际的悬赏豪杰,也不论是各种逡巡不前,童贯始终都在贯彻宋徽宗的上中下三策。犹豫不决之君,配上犹豫不决之将,这也算珠联璧合。
还有马扩出使过程中送回来的情报。马扩托人告诉童贯说,辽军只是在虚张声势。这份情报不能说假。但情报需要研判。而研判的职责不再马扩,而在童贯。
辽军鲜经战争,但宋军呢?比之辽军,宋军才是鲜经战阵。因为人家辽军一直在打仗。从公元1114年女真造反开始,大辽就没闲着,百姓早已动员、军队早已淬炼。刚刚出师且仓促集结的宋军,又有什么优势?
西北禁军放在西北战场没问题。横山之战后,宋军已经掌握战场主动,怎么暴击西夏怎么爽。但放在一马平川的华北战场,西北禁军立即水土不服。西军需要一个适应的过程。
但是,这个适应过程,童贯不允许,你们打输了就你们背锅;宋徽宗也不允许,你们打输了就赶紧给我撤回来。
好奇害死猫,但北宋从不好奇,而是一直保守中犹豫,一直再等等、一直再看看。但是,没有好奇、不敢好奇、缺乏好奇的犹豫,同样也能害死猫。
北宋已经深陷辽、金、宋的剧烈博弈之中。愿意也罢,不愿意也罢,宋徽宗和他的大宋王朝都已深陷局中。此次北伐失败,直接导致两个恶劣结果:
一是财政吃紧。为了应付更为剧烈的外部风险,北宋加征了酒税和契税。外面打不过,只能欺负自家百姓。这是北宋王朝的一贯套路。
二是外交被动。北宋战败的消息瞬间传到了女真耳中,已经占领西京的阿骨打立即嗅到了金钱的味道。北宋打不下燕京,但我能打下啊。打下燕京再卖给北宋,这是一笔好买卖。
所以,海上之盟,或者说宋金之盟,又将重新开启。公元1122年,宣和四年,六月,北宋北伐失败。在这之后,北宋才真正实施联金灭辽之策。
军队没有战斗力,又要完成北伐任务,这怎么能不犹豫?乌合之众直接上战场就是送人头,崩的更快。童贯的做法没啥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