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洋芋丸子我坐在偷来的皇后之位上，见证着皇帝对别人至死不渝的爱情。
1、
彼时，皇帝还不是皇帝，而是怀王。
我是怀王的侧王妃之一。
怀王是个风流之人，除了我之外，还有两位侧妃，六位侍妾，都是名门出身，大家闺秀。
虽然风流，怀王却是个风度翩翩谈吐优雅的美男子，我自闺中便已然暗暗倾慕于他。
能嫁给怀王，虽然只是侧妃，我心中也是欢喜的。
只是我们才成婚不久，还在新婚燕尔，怀王便被派出京城办差，结果这一去就是小三年。
怀王出门在外，我在府里日夜诵经念佛，祈祷怀王平安顺利，连陛下都曾感叹我的深情。
那时除了真的忧虑着怀王，心里也在悄悄的期待，他知道后会不会感动，会不会多看我一眼，会不会…让我做她的妻。
而一切的幻想，都在他回府的那一日轰然破碎。
怀王回府，我们三位侧妃和六位侍妾吹了半宿的冷风，在门口等候怀王。
然后他和一个女子言笑晏晏的一同走来，他看那女子的眼神和看我们都不一样。
我想，那女子会成为怀王妃，可事实却总比想象的更残忍。
那女子见到我们后，没有畏惧，没有不安，她只是惊讶的对怀王说：“你居然有这么多妻子，要不我还是回家好了。”
怀王说，这些女人都是别人送给他的，给他一点时间，他会与我们和离，为我们另觅归处，他只要她一个女人。
他知道放弃我们意味着什么吗，意味着放弃了世家的支持，放弃了争夺皇位的机会。
可看他的眼神，我想他是知道的。
他愿意为了那个女人，放弃其他的一切。
陈侧妃直接晕了过去，李侧妃也在暗暗垂泪，极为侍妾全都惴惴不安。
我从不知道，原来我的夫君也可以如此深情。
怀王看我们的眼神，好像在看一群惹人厌的虫豸。
这一刻我们不是伺候他的妻妾，而是阻碍他追求幸福的绊脚石。
自那女子进府，怀王没再召见过我们任何一个人。
怀王怕我们对她的心上人下手，不允许我们任何人接近她，她的吃穿用度全部单独安排，我们一点插不上手。
那是我第一次知道，原来怀王不是不懂后宅手段，相反，他明白的很，只是那些手段，落在我们身上，他不在乎。
六位妾好安排些，只挑些合适的人送了。
我曾经唾弃这些妖媚的侍妾层不出穷的手段，此刻却生不出半点欢喜，只有兔死狐悲的哀伤。
又过几日，李侧妃也被送走了，毫无疑问，怀王是来真的，马上也会轮到我。
三年侧妃，痴情不改，到头来也不过一场幻梦一场空。
2
这世间的事总是变化的毫无道理，我好不容易做好了心理准备，却突然传来皇帝病危的消息，没多久，钟声九响。
皇帝驾崩了。
三日后，有太监接我和陈侧妃入宫，我才知道，怀王，我的夫君，被先帝指为继承人，成了新皇。
天知道那一刻我有多欢喜，不仅为了怀王当上皇帝而欢喜，也为自己可以留在夫君身边而欢喜。
身为皇帝，总要有三宫六院，那样多一个我又算得了什么呢。
可我还是太天真了。
即便当了皇帝，他还是那个痴情的他，他要将我们送走，立那个女人为后，一生一世相守。
群臣反应激烈，皇帝的态度越坚决，群臣的反对就越强烈。
直到连我都得了消息，御史大夫在朝堂死谏，请陛下赐死妖女白仪。
说来好笑，我的夫君将她保护的很好，好到直到此刻，我才知道，原来她的名字叫做白仪。
我不由阴暗的想到，若是白仪真能被逼死就好了，至少这样，我得不到的，其他人也得不到。
御史大夫的死，没能让陛下低头，反倒与群臣更加激烈的对峙。
事情与我无关，我只当是看戏，一边。
陈侧妃去求见了皇帝，哭的声嘶力竭，请求皇帝赐死白仪，只得了皇帝一个字。
“滚。”
我更不敢去讨嫌了，直到我发现其实这件事，我也是局中人，我做不了看客。
3
皇帝与朝臣的僵持持续的第三个月，京城名门段氏举族下狱。
段氏，是我的母族。
我四处打听求人，才知道我母族下狱是因为贪污五两白银。
说什么五两白银，归根结底还是因为段家联合群臣请求杀妖女，还是为了白仪。
自白仪来后，这是我第一次求见陛下，哪怕到来得到的是羞辱，我也总得试一试。
那些人，毕竟是我的亲人啊。
我在殿前跪了一日，几乎晕厥，皇帝都不曾见我。
到最后我无计可施，只能把心一横，在殿外大喊。
“陛下如此行事，所伤皆是白姑娘名誉，白姑娘受陛下带累，为群臣所不容，何其无辜。”
吱呀一声，殿门开了，我如愿见到了皇帝。
做了皇帝之后，他更威严了，多了几分睥睨天下的气势，但他脸上的疲倦，根本掩饰不住。
“你找朕，是为段家求情？”
陛下看起来很累，要多注意休息，以身体为重。这句话我差点说出来，舌头打了个卷又咽了回去，如果说出来，我一定会被赶出去。
皇帝却误解了我的意思，“怎么，刚才在外面不是挺敢说吗，现在哑巴了？”
那一刻我突然福至心灵，皇帝累了，他已经不想再为这件事争斗了，此时他需要的是一个台阶。
“不是。”我定了定心神，我上前两步，跪伏下来，“前朝之事，妾不懂也不敢讲，段家如何，自有陛下乾刚独断，妾唯有领受天恩。”
皇帝果然来了兴趣。
“那…”皇帝停顿了一下，“你为何求见。”
我没忽略那一抹停顿，我想，或许是他想称呼我的名字，却根本不记得我叫什么了。
“妾是为白姑娘而来。”
皇帝没说话，只是看着我，我却没来由的感到一阵恐惧，我知道接下来我的话，将决定我与我家族的命运。
“白姑娘虽跟随陛下入宫，却并无正经名分，妾虽不才，却也曾侍奉陛下，思来想去，此事唯有妾来说最合适，妾斗胆想为白姑娘请封妃位，赐居明德宫，其余之事还请陛下莫要急躁，徐徐图之。”
这句话的重点在明德宫，明德宫听着气派，实际上却离皇帝寝宫极远。
关于明德宫，有个更通俗的说法——冷宫。
只是有皇帝眷顾的地方，再冷又能冷到哪去。
说完之后，我忐忑不安的跪在地上，垂着头，等待着最终的审判。
一双宽和温暖的手将我扶了起来，那是我第一次感受到我的夫君温柔的眼神。
我有些局促的红了脸，轻唤了一声陛下。
皇帝笑得温柔，他说：“卿真乃朕的解语花，得妻如此，是朕三生有幸。”
直到很多年后回想起来，我依旧会为此刻的温柔而沉醉，在我漫长的皇后生涯中，唯有此刻，我几乎以为他心里有我。
虽然，他只是需要我为他所爱的女子，遮风挡雨。
皇帝留宿在了我这，他没碰我，我心里藏着事一直没有睡实。
后半夜，他悄悄下床，从我殿内的后门走了，我闭着眼假寐，只当不知道。
我心里清楚，他是去找白仪了。
我拼了命的深呼吸，才稳住自己的情绪，没让自己哭出声来。
大殿之上，我已经做出了选择。
我保护白仪，而皇帝给我报酬，富贵荣宠，权利地位，他愿意给我一切，除了爱。
4
皇帝的赏赐如期而至，与此同时还有立后的诏书，凤印，和我父兄官复原职的消息。
与此同时，皇帝封陈侧妃为贵妃，赐居华兴宫，白仪封宸妃，赐居明德宫，并下诏举办选秀，充盈后宫。
皇帝退了一步，群臣也退了一步。
所有人都接受了这个结果，一切似乎那么圆满。
只是我没有想到对这个结果不满意的人，是白仪。
我见到白仪的时候，她正在收拾行囊，一身男子劲装，飒爽英姿。
我受皇帝所托，说服白仪不要离宫。
在亲眼见到白仪之前，我一度揣测这是她争宠的手段，我还为她的不识趣而恼怒，陛下为了保住她付出了多大的努力，她竟然打算一走了之。
可见到她之后，我明白，那一切都是我无端的揣测，她和我不一样，我是笼中的金丝雀，没人喂养就会郁郁而死，她是翱翔天际的雄鹰，强大而自由。
我劝她留在宫中陪伴陛下。
她反问我为什么要为自己的夫君挽留别的女人。
我说：“我希望为夫君分忧，希望他能高兴。”
白仪说：“给他脸了。”
那一刻我竟然扑哧笑出了声，往日我听到的都是皇帝如何如何好，还是第一次听到如此直白的嫌弃。
白仪的性格豪爽大方，和我见过的循规蹈矩的女子都不一样，我竟然意外的很喜欢她。
白仪和我讲了她和皇帝的相识。
她是江湖行走的侠女，行事恣意，她见昔日还是怀王的皇帝容貌俊秀，生了喜爱之心，将他劫了想要带回家中当夫婿，哪成想前脚才劫了人，后脚就开始全城戒严，到处都是官差拿着怀王的画像寻人，怀王骗她说他得罪了权贵是朝廷要犯，害的白仪带着他东躲西藏。
后来怀王要带她看看怀王府，她有些好奇王府长什么样子就答应了，结果一进门，先被她的九个老婆闪瞎了眼。
我听着白仪夸张的语气，不由得笑个不停。
说来有趣，自我成婚以来，不知有多久不曾这般笑过了，与白仪相谈，竟让我找回了待字闺中时无忧无虑的感受。
我问白仪她当时为何要留下来。
白仪说，她那时确实有那么一点喜欢他，有点舍不得。
我又问她为何现在要走。
白仪说，她不喜欢宫里的生活，只能两害相权取其轻咯。
原来我求之不得的深情与关怀，在白仪眼里是轻的那一个。
我并没有因为白仪的言论而生气，反而很艳羡她的洒脱和自在，那是我这种笼中雀鸟从不曾见过的东西。
兴许是与白仪待久了，我也难得生了几分豪气，将皇帝的嘱托抛在了一边，将这样的女子强留在宫中简直是一种罪孽，哪怕因此失去皇后之位，我也认了。
至于这其间是否夹杂着私心，我也说不清楚。
5
白仪没能走成，因为她怀孕了。
白仪知道自己怀孕时，崩溃极了，她指着自己的肚子破口大骂，临了却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了。
她那么有活力的一个人，怀了孩子之后却被折腾的整日腻在床上不肯动弹，摸着肚子絮絮叨叨。
我将这个消息瞒了下来，只私下告诉了皇帝一人。
皇帝高兴坏了，激动的拉着我的手，我也很高兴，不是因为皇帝的亲近，而是白仪说孩子生下来要认我做干娘。
那时候我们都忽视了，我本来就该是这孩子的嫡母。
一晃，孩子已经五个月大了，白仪的肚子也没能瞒过有心人，我怕白仪被人所害，几乎搬到了明德宫与白仪日夜相伴。
皇帝没说什么，只是看我的眼神变得奇怪极了，竟然时常来同我一起用膳。
以前，我的所思所想都围着皇帝打转，渴望着皇帝对我的一瞬回眸，而现在皇帝对我的关注多了起来，我却没有任何特别的感受。
我所有的心绪都落到了白仪和她的孩子身上。
陈贵妃来找了我，她几乎把想要除掉这个孩子的想法写在了脸上。
陈贵妃对我说，我这么尽心尽力的讨好白仪到底有什么用，陛下对那个孩子的期待明眼人都能看出来，等白仪生下了孩子，陛下就有了借口将白仪立为皇后，到时候看我要如何自处。
见我没有反应，陈贵妃气呼呼的走了。
没多久，宫内就有了传言，说我是摇尾皇后，是靠着对白仪摇尾乞怜求来的皇后之位。
皇帝听了风声，竟然破天荒的跑过来安慰了我一番，只是我竟感觉索然无味。
我一心一意讨好他的时候，他对我不屑一顾，当我的注意力不再他身上时，他竟然又开始关心起我了。
我与白仪说起这件事，想起从前我为他所做的种种，最后感叹了一句，“果然是给他脸了”。
白仪生下来一个女儿，她高兴坏了，我也跟着高兴。
陈贵妃肉眼可见的送了一口气。
皇帝看着自己的长女，喜爱中带着遗憾，遗憾之后复又是坚定。
白仪给小姑娘取了个小名叫朏朏，朏朏是一种异兽，可以已忧，希望小姑娘可以一辈子无忧无虑的生活。
白仪并没有因为生了孩子而改变自己的想法，她依旧想离开皇宫，因此将孩子托付给我照顾。
我听她讲了宫外的故事，许多许多，多到连我都对外面光怪陆离的世界多了几分好奇。
她还给我跳了一段剑舞，剑器舞的虎虎生风，帅气极了。
我拜托白仪以后看见了新鲜的玩意要给我写信，她一口答应还说会让人给我送好玩的东西。
我无比期待着那一天，甚至比白仪更为期待，好像去见广阔天空的人是我一样。
6
皇帝对白仪下手了。
皇帝说要给白仪送行，结果白仪一杯酒下肚，就被迷晕了。
而那日我恰好也去找白仪，在屋外看见了白仪喝下酒后昏迷的一幕。
我以为皇帝要伤害白仪，躲在了门边，准备等他动手的时候闯进去，救下白仪。
不仅是为了白仪，更多的是不想让他日后后悔。
我听见他说。
“小仪儿，只要我废了你的武功，你就走不了，你会一辈子陪着我，对吗。”
我看见他举起刀又放下，放下刀又举起，最后一把将刀丢在地上，捂着脸压低声音痛苦的嘶吼。
“可是我下不了手，我下不了手啊。”
皇帝只是对着昏迷的白仪枯坐了一整夜。
我在屋外看了一夜皇帝。
那一夜，我的思绪从未如此混乱过。
一开始，我真的在担忧白仪，那么后来，我又是在期待着什么呢。
期待着皇帝对白仪举刀吗，因为这样我就可以欺骗自己，看啊皇帝的深情也不过如此，没什么值得留恋的。
白仪对我说的那句给他脸了，是她发自内心的感受，她为我感到不值；而我对她说的那句给他脸了，大概只是我逃避事实，自欺欺人的挽尊。
皇帝给予我的所有温柔与关心，都是因为白仪。
陈贵妃一直觉得，没了白仪，陛下就会看到她，我其实也这么想过。
可一夜时间，却让我明白了，没了白仪，陛下也不会再看我，他不会看任何人。
这天下事，多是庸人自扰。
或许将视线从皇帝身上移开，去学学琴棋书画，去看看诗词歌赋，每天侍弄花草，凭栏读书，再将朏朏养大成人，这样的生活也不错。
只要不再执着于得不到的东西，我会过的很快乐。
只是真不甘心啊…
7
白仪这次真的走了，朏朏被过继到了我的名下，皇帝宣称宸妃过世，亲手将她送上了离京的马车。
之后，与白仪有关的一切，都成了宫中不可提及的禁词。
陈贵妃很高兴，她觉得自己的机会来了，不过很快她就高兴不起来了，因为宫里多了王美人，李淑仪，张贵嫔，钱荣华…斗了个不亦乐乎。
皇帝没有虚置后宫，却也冷淡极了，除了每月初一，十五会固定来我宫中，其他时间只会召两三次妃嫔，这些嫔妃都是重臣之女，朝臣们自然有了意见。
却被皇帝一句自己肾亏体虚，太医嘱咐少尽女色，多加调养，堵住了所有大臣的嘴，大臣也只好劝陛下多为子嗣打算。
一个男人愿意为了一个女人如此自污，旁人还能说什么呢。
白仪离开的第二年，她给我寄来了一封信，信里写江南的山水好看，街边的糖人很甜。
她给我买了礼物，要等明年回来亲手送给我，顺便看看孩子。
我当时很忙，忘了回信，宫中又办了一场选秀，这场选秀很有意思，送来的人里，或眉眼，或神情，或姿态，总有一点像她。
我选了几个最像的，送到了皇上面前。
他看到后，愣了一下，让她们都走了，又交代我凡是像她的，一概不留。
他说，这些人太像她，他怕他会动心，他不想对不起她。
8
我母亲入宫探望了我，悄悄打探我的口风，问我身体如何。
我知道她其实是想问我，为何一直无子。
皇宫之中只有我，每月能见两次皇帝，所有人都一直盯着我的肚子看。
母亲想给我请个大夫查查身子，我将母亲糊弄了过去。
皇帝虽然一月两次宿在我这，可却一次都不曾与我同房，我当然不可能有孕。
面对别人，他还要装装样子，面对我，他直接摊牌了。
他说我是皇后，一国之母，为了皇家颜面，他不能放我走，只能委屈我坐在皇后的位置上，跟着他守活寡。
他说若是我有喜欢的人，可以接进宫里，只要不闹出孩子，他愿意帮着遮掩。
饶是我自认已经放下了，还是被这番话激的头晕目眩，我第一次没忍住骂了他一顿，骂完之后我感觉痛快又有些害怕。
他没有生气，只是怔怔的看着我，那眼神我熟悉极了，不由得又泄了气。
我在骂他，他却透过我骂他的样子，思念白仪。
我心里清楚皇帝为何从不碰我，他是为了朏朏。
他担心我有了自己的孩子，会对朏朏不好。
我其实也不想有孩子，因为我知道，即便我使了手段，有了孩子，这个孩子也不被他的父亲所期待。
一个不被父亲期待的孩子，即便活下来，相比也不快活。
妃嫔们一个个都好奇我用了什么手段，才能在皇帝心里占了个位置。
其实哪有什么手段，以前我稳坐皇后之位，是因为皇帝需要一个能保护白仪的皇后，现在我稳坐皇后之位，是因为他要给朏朏最尊贵的身份。
从始至终，我都是无关紧要的人。
9
为皇帝生下皇子的不是任何一个有名分的妃嫔，只是一个不怎么好看的小宫女。
那宫女我见了，性格软糯，说话怯生生的，胆子也小，是个安分守己的孩子，不会仗着有子得意忘形。
一看就是皇帝精心挑选的，绝不会危及到朏朏的人。
皇子一出生就被立为了太子，然后皇帝以太子先天不足，需要静养为由，将太子送到了边城乡下。
有了继承人堵上朝臣的嘴后，皇帝就再没踏进过后宫一次。
后宫没侍寝的妃嫔，都被他想法子送走了。
送不走的，如我，如陈贵妃，他都给予了补偿，无论是官职，还是银钱，只要他能给的，他都会给。
他有时想和人说说话，也会传我过去，只是从不留我过夜。
朝臣并不甘心皇家血脉没有自己家的份，请皇帝多宠幸后宫。
皇帝就说他老了，不行了，反正已经有继承人了，便将就将就吧。
陈贵妃是我的老熟人了，在陛下还是怀王时，她就野心勃勃盯着怀王妃的位置，成了贵妃之后为了争宠也没少搞事。
白仪走后，她觉得自己的机会来了，皇帝不大召见妃嫔，她又觉得男人总会有开窍的那一天，如今皇帝再也不踏足后宫，连她都已经认命了。
那日我看见陈贵妃躺在一个漂亮的小太监怀里吃葡萄，陈贵妃也看见了我，有气无力的说了声别告诉皇帝。
可她那眼神却分明再说，你去告诉皇帝啊，让陛下知道，好来骂她，罚她，杀了她。
我只好苦笑着告诉她，没关系，陛下早就知道了，甚至连人都是陛下亲自送的。
世上之事，多是不患寡而患不均。
如今皇帝一碗水端的平，平等的漠视后宫的每一个妃子，大家都无宠，反倒同病相怜，彼此一团和谐。
10
朏朏一年一年的长大了，如今已经是二八年华，亭亭玉立的大姑娘。
白仪曾说要回来看看孩子，却一直没有回来，也没给我寄过信，我有种不好的预感，又不敢问皇帝。
朏朏读的书都是皇帝亲自教的，政务再繁忙，他也要抽出半个时辰教朏朏读书，从朏朏五岁到今年十六，日日如此，年年如此。
皇宫里只有这么一个孩子，皇帝所有的偏爱都给了她，她生的张扬而又骄傲，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可金尊玉贵的公主，也有求不到的东西。
她喜欢上了名动京城的贵公子，第一世家季家的嫡幼子，季淮之。
季淮之有一个青梅竹马的表妹，据我所知两家有意结亲。
我知道，皇帝的一张圣旨就能拆散他们，就能让朏朏得偿所愿。
可我也知道，在感情里，动了心的女子只会成为输家，被害的遍体鳞伤。
我劝朏朏放弃季淮之，嫁给一个不爱自己的男子是什么下场，后宫的这些嫔妃，连同我在内，她还没看明白吗。
只是我没想到朏朏居然说：“母后安心，我是想要季淮之，但我不打算让他做驸马，或者说不打算让任何人做我的驸马。”
我愣住了，“女儿家…哪有不成婚的。”
朏朏拉着我的手说：“因为我要先做一件大事，母后，你别害怕。”
朏朏没说是什么事，我却一下子领悟到了，不愧是陛下，不愧是那个深爱白仪的陛下，哪怕过了十几年，他也从未变过。
心爱之人的孩子就在眼前，他怎么会，怎么舍得将最好的东西留给别人的孩子。
他要冒天下之大不韪，将朏朏捧上皇位。
我突然又想起来，朏朏出生时，皇帝抱着她的眼神。
喜爱，遗憾，复又坚定。
从那时起，皇帝就已经下定决心，将皇位送到这个孩子手里了吧。
我发自内心的为朏朏高兴，却不知道为何鼻尖酸涩。
我压下这种感觉，看着朏朏。
“可你的身边，总要有人照顾才是。”
朏朏笑得很甜，“母后不必担心，淮之会照顾我的，他很快就会喜欢我了。”
后来，季家因为通敌叛国而举族下狱，独独漏下了季淮之 。
季淮之悄悄找到了朏朏，朏朏去找了皇帝求情，被皇帝罚了三天禁足。
一向得宠的长公主都受了罚，群臣没人再敢触皇帝的眉头。
我听见这个消息，一度以为皇帝转了性，只不过当我去见皇帝时，看见了边上嗑瓜子的朏朏，就什么都明白了。
好一场恩威并施的好戏，好一场父子合奏的双簧。
在之后听说季淮之上奏，坐实了他父亲通敌叛国的罪证，他保全了自己以及季家的大部分族人。
这其间多是朏朏的功劳，为此季淮之对公主感恩戴德。
这是官面的说法。
实际的情况是，季家失了圣宠，迅速衰败，靠着公主的关系才勉强在京中继续立足，季家的生死都系在了朏朏的一念之间，季淮之需要朏朏的喜欢来维系季家，所以他必须喜欢朏朏。
我第一次感觉到我其实并不了解这个女儿，她不像白仪，喜爱自由，也不像皇帝，痴情不悔。
不过她过的真自在，真让我羡慕。
11
这一年，太子回京，却在路上遭山匪劫杀，意外身死。
皇帝勃然大怒，下令彻查。
这一查牵连甚广，从太子遇袭，扯到贪污军饷，再从贪污军饷扯到结党营私，几乎大半个朝堂都被波及了。
那些在朝堂极具影响力的老臣，全部牵扯在内，轻则抄家，重则灭族。
那段时日京城的雨都带着血色。
所有人都说皇帝疯了。
连我这个一贯没什么存在感的皇后，都被人求上门来，求我劝诫皇帝。
我也觉得这样杀人，不是什么长久之计，也就去了。
“陛下…杀人太多，恐造天怒，还请陛下稍息雷霆之怒，以大局为重。”
皇帝看了我一眼，那一眼似悲痛，又似缅怀。
“皇后，你不懂。”
皇帝只对一个人表露过如此强烈的情绪，只一个眼神，就让我又一次回忆起了那个名字。
“白仪，她怎么了。”
皇帝动了动，难得多解释了一句。
“这个机会我已经等了十年，谁劝也没用，回去吧。”
我行了个礼就走了，二十年夫妻，十七年皇后，我说话是有份量的。
可如果涉及到白仪，那我什么都不是。
一贯如此。
12
我已经换了衣衫准备睡下，却有太监来传话，说陛下召见我，让我过去。
晚上被召见，这还是破天荒的头一回。
还没进门，我就已经闻见了满屋子的酒味。
果然，推开门，皇帝正坐地地上喝酒，身前已经围了七八个酒坛子。
看见我进来，皇帝拿着酒坛子的手伸出一根手指，指了指我。
“你，我恨你。”
这句话说的我莫名其妙，我试着回话。
“陛下说的是我吗。”
“朕，说的就是你，皇后，当年要不是你，我现在已经和她在一起了。”
他才去说完又摇着头说，“不对不对，那时，要不是你，朕已经要护不住她了，朕得谢谢你。”
皇帝的话，说的颠三倒四，我上前搀扶他，劝道，“陛下少喝些吧。”
皇帝将酒坛丢掉，嚎啕大哭。
“为什么，为什么，你们让朕纳妃，朕纳了，你们让朕生皇子，朕生了，朕已经低头了，朕认输了，为什么你们还是不肯放过她，她已经走了，她不在宫里了，她只是回来看看孩子而已，为什么不肯放过她。”
我那不好的预感成了真，果然，白仪已经不在了。
“你们做的真漂亮，回京路上，盗匪劫杀，朕查了十二年，什么也没查到，不过没关系，朕是皇帝，朕可以把所有怀疑的人，都杀了，都杀了，哈哈哈哈哈。”
我站在这里，听着皇帝的发泄，只觉得自己多余极了。
皇帝与白仪之间，从来没有容下过第三个人。
为了白仪，连太子都成了他报复的棋子，那个孩子，也是他的亲儿子啊。
我没有说话，我知道，此时此刻皇帝不需要我说话，他只是需一个要发泄的对象，一个倾听者。
“白仪，我的小仪儿，我是这天下最没用的人，连一个女人都保不住，我想她了，好在我要做的事都做的差不多了，我很快就可以去找她了，找她，找她…。”
皇帝想要站起来，却因为喝的太醉，一头栽了下去。
我赶忙过去扶住皇帝，他将头枕在了我的膝上，我轻轻的搂住了他。
自白仪出现以后，这是我与皇帝第二次肌肤相贴，此时我却没有一点其他的想法。
我已经四十岁了，最好的年华都葬在了这座皇宫里。
我想过放下，可皇帝对白仪越是痴情，我就越是放不下。
我好想好想将皇帝对白仪的感情偷来一点，放到我的身上，可我又很明白，若是那么容易就偷来，那也就不是我求而不得的深情了。
我就是在这样的矛盾之中度过了作为皇后的十七年。
皇帝闭上了眼，连声音也平静了许多，只是依旧带着浓浓的醉意和鼻音。
“皇后，你知道吗，如果当年不是父皇逼我，我根本不想做这个皇帝，我答应过小仪儿，要和她一起浪迹天涯，我们去做侠客，惩恶扬善，就我们两个人。可他逼我，若我不答应，他就下旨纳了小仪儿，然后命她殉葬，我没办法，我不能不答应。”
皇帝所做的一切决定，都是为了他的小仪儿，原来，连皇位都是为了白仪坐的。
“我是个废物。”
这是皇帝最后的陈词。
我想了想，还是用一种轻快的语气笑着说。
“陛下，你至少还和心爱之人彼此相爱过，还有了一个可爱的孩子，陛下还不是最惨的，这世上还有人，明明嫁给了自己的心上人，却独守空房十七载，她的心上人每一次看向她，都是为了别的女人。”
“皇后，这些年，委屈你了，是朕对不起你，只是朕的心里有了别人，只能委屈你。”
我还在笑，眼里却不自觉漫上泪。
“陛下还记得臣妾的名字吗？”
“我记得你叫段…”话到嘴边，他又没说出来。
“臣妾叫段如意。”我抚摸着皇帝的头发，亲昵而又逾越，我尽量让自己的语气轻松，这样能让我显得更体面一些。
“所以啊，这是臣妾的命，得认。”
“等陛下想走的那一天，带臣妾一起可好？”
皇帝没说话，我也不再询问，我将皇帝扶回了床上，跪在他面前，行了个大礼。
“夜色深了，陛下早点休息，臣妾回去了。”
这是我与他说话说的最多的一次，不出意外的话，这也会是我最后一次见到他了。
13
皇帝开始有意的将朏朏推上朝堂。
这十五年来，朏朏每日学的不是治国之策，就是帝王心术。
她一身朝服站在朝堂之上，那份从容的气度，和侃侃而谈的模样，都衬得她出色极了，处理起政务来她比任何一个男儿做的都好。
游走在权利之中，她显得那么的如鱼得水，好像天生就属于这里。
皇帝表现的疯狂又暴虐，她就表现的谦和而仁慈，于是那些向着皇帝的人，也被一步步推到朏朏的怀里。
当然，那本来也是皇帝的目的。
凡是会威胁到朏朏皇位的，都被他杀了，凡是能为朏朏排忧解难的，他都关在牢里。
等朏朏继位大赦天下，这些人就是她天然的臂助。
在走上朝堂的日子里，朏朏尽情的发挥着所学，收割着群臣的认可。
对于朏朏会成为储君这一结果，所有人都在心里有了数，以至于她的册封顺利的让人不敢相信。
就在将朏朏立为储君的当夜，钟响九声。
我的夫君去找她的心上人了。
我从皇后变成了太后。
到最后，他也没带我走，只是给我留了一张字条。
“吾妻如意，朏朏尚小需卿照拂，人间亦美，卿且留下，多看看吧。”
我将这张字条收好，藏在了梳妆匣的最里面。
我这一生，所得到的一切宠爱，都是因为白仪。
唯有这一张字条，是真真切切，完完全全的属于我的，上面写了我的名字，不是皇后，而是如意。
我是个很好满足的人，我知足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