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皇驾崩后,我被允许垂帘听政,辅佐我同父异母的皇兄。
我的少师席子寻在背后为我出谋划策,做了许多造福百姓的事。
只一件,他打着我的名号在民间为我广招面首,朝堂上下敢怒而不敢言。
一把孤月剑伴我许多年,席子寻说这一世换他来守护我。
1
我叫宋婼,漱阳是席子寻在我十岁那年为我取的字。
彼时的我失去了母后,终日将自己囚在黑暗中。
“向阳花木易为春,阿婼的字曰漱阳,如何?”
父皇驾崩后,我被允许垂帘听政,辅佐我同父异母的皇兄。
朝中考进了个奇才,名叫顾雁,才华非常,我十分仰慕,很想结识他。于是我变着法儿地“勾搭”他。
第一天,我坐在珠帘后,借着“考察”他的名义,出了首对子,顾雁对出了绝妙的下联。
第二天,我抄小路,在顾雁下朝必经之路“埋伏”着,佯装找手镯。我低着头,提着裙摆,这看看那看看,更是假意撞进他的怀里。
那一刻,我全部的注意力都聚集在了顾雁如玉般的容颜上。他生得真好看。
他扶起我,嘴角微微上扬道:“无妨。”如春风般拂过我耳边。
这之后便没有了,因为席子寻。他打着少师的幌子,派了眼线窥视着我的一举一动。
他看出了我的所作所为出于何意,而后不准我再与顾雁有过多的接触。我表面答应得天花乱坠,以为他爱管人的毛病又犯了。上朝时依旧钻着空子同顾雁搭话。
皇宫举行灯会。来的多是些王公之子,达官之女。
听闻顾雁也会来,我好好梳洗打扮了一番。
出府时,席子寻淡淡地扫了我一眼,低声道:“阿婼公主怎么如此不听话。”
我清楚席子寻的脾气,只要他这么称呼我,就是生气了。
“席子寻,你打着我的名号,找来那么多面首塞在我府里,我都没有管。”
言下之意是你也不要管我。
我不再分辨他的意思,满脑袋都是那个身着月白色衫子,浸着兰花幽香的翩翩君子。
到了宫中,刚下轿撵,寒意沁人心骨。
灯火缭乱迷人眼,我找了半晌都没见到顾雁,百无聊赖地缩在一处台阶上,呆呆地望着一群人围着说谜先生猜灯谜。
“终极之谜,彩头蛟绡纱一匹。”
“且听——一轮明月挂半天,淑女才子并蒂莲,碧波池畔酉时会,细读诗书不用言。”
话毕后的一段时间内,众人的沸腾声逐渐平息,没有人答出。
我来了兴致,折了根枝丫,在落了尘土的地上比划着。
刚比划完最后一个字,一件披风不轻不重地搭在了我的肩上,我又闻到了那股兰花香。
“长公主冰雪聪明,也不能冻着自己啊。”
顾雁蹲下来,两手顺着披风绑带,熟稔地系着。
我的目光落在了顾雁生着茧的中指,只有久握毛笔才会长出。
我泪眼朦胧,说不出话。分不清是终于见到顾雁的激动还是心疼他。
“走吧,有好酒卖的姑娘。”
顾雁揉了揉我的脑袋,向我伸出手,语气轻柔,带着缱绻。
在一片赞叹声中,我们拿到了彩头。
末了,我与顾雁倚着桥边围栏,望着漫天的宫灯。
“人人都道漱阳长公主不好,可是你却不躲着我。”
“长公主心性纯良,微臣只相信自己认识的漱阳长公主。”
顾雁抿了抿嘴角,明黄的宫灯在他的眸中熠熠闪烁。
“你可有什么心愿?”出于好奇,我出声。
“惟愿百姓安居乐业,天下寒士都得伯乐相助。”
顾雁的话语掷地有声。
“还有......”顾雁顿了顿,便不再说了。
待我转过头想要细问他时,席子寻出现了。
我还没来得及反应,便被席子寻生硬地扯了过去。
他一只手紧紧禁锢着我的手腕,使我不能动弹。
“想不到顾大人也会来此凑热闹,不巧了,府里有事情还要找长公主处理。”
“府里的事不是一直你打理吗?”
我在席子寻身侧斜瞪了他一眼,小声嘟囔着。
“怎么?真把长公主府给我了?”
席子寻戏谑道。
临走时,席子寻将顾雁的披风从我身上解下,换上了我府里的。
“多谢顾大人关心。”
席子寻说着将披风利落地抛向顾雁,而后不容我反抗,拉着我的手出了宫。
此后,宫中尽传我与顾雁的灯节佳话,越传越离谱。连我与顾雁私定终生的话都出来了。
2
连着几日下朝回府,席子寻与往常并无异样,不是闭目养神,就是浇弄花草。唯独不理睬我。
“那我的蛟绡纱给你,好不好。”
我试探着问道。
话音刚落,席子寻才有了反应。
“当然好啊。”
席子寻慵懒地靠在窗前,一双桃花眼在阳光的映衬下漾起涟漪,毫不避讳地停在我身上。
“阿婼手巧,若做成了衣裳等开春了穿自是再好不过。”
席子寻似笑非笑。
“等我做好了,都不知几时了。”
“尚衣局专门做四季衣裳的,你把这料子拿给他们。”
“不着急,就当长公主这些年给为师的束脩了。”
席子寻悠哉地说着。
“那你换一个吧,这布料我不给了。”我撇撇嘴。
“是不是顾雁那厮不情愿?”
“与他无关。”
“总而言之,顾雁,并非长公主良人。散播谣言者我已清理掉。”
席子寻没来由地说道,一字一句,语气强硬。
“席子寻,我不明白,为什么在顾雁这件事上你如此不讲理。”
我带了哭腔,憋着即将掉落的眼泪。
席子寻见我要哭了,态度才稍稍缓和下来。
“阿婼,你要清楚,你是大宋的长公主,有些人接近你可能并没有你所看到的那么简单。”
“那你呢?”我整理了思绪,誓要与他争论个高低。
“阿婼以为呢?”席子寻气极反笑。
席子寻年长我九岁,在我八岁那年,他刚随父出征回来,选作我的少师。
十岁那年,我的母后离我而去。我哭得天昏地暗。席子寻抱着我,像哄娃娃入睡般轻拍着我的背。
十一岁那年,我在不周山游玩,天降大雨,又不慎崴伤了脚。席子寻背着我走了许久才下山。
十二岁那年,我偷了他的孤月剑,他并没有恼怒,还笑着答应我等我及笄,便教我练剑。
......
桩桩件件,说是少师,尽得都是父兄之职。
与他相处的时间久了,我也毫无顾忌地叫起他名字来。
“我知道你出于好心,你说的我会小心的。”我回应道。
席子寻这话说得不对,分明是我先接近顾雁的。
我向席子寻学武功学了个半吊子,孤月剑在我房中蒙上了厚厚的灰尘。
原因并不在我,而在席子寻。
不管我怎样求他,他死活都不肯教我练剑。
“给你讲个故事吧,从前有位将军教一个女子习武,而后这位将军出征命悬一线,女子便用他教的武功去救他。最终女子救下了他,自己却战死了。”
“这个女子真是重情重义,她大可以不去救的。”
席子寻垂下眼眸,肃着脸,不再言语。
3
三月十五,是大宋历来的佛诞日礼。
我同皇兄、太后及一众朝臣来到了清溪寺。
当然还有顾雁,席子寻。
此时的顾雁深得皇兄信赖,在朝堂中如鱼得水,位居户部尚书。
一众冗杂的礼佛结束后,我被主持安排在寺院住了下来。
“长公主,这有封信说是给您的。”
稚嫩又清亮的声音从禅房外传来。
我推开半扇门,一个约莫五六岁的小沙弥负手而立,另一只手托着牛皮纸信笺。
土黄色的信笺将他的小手完完全全地盖住。
我俯下身,接过小沙弥手上的信笺。
“你可有看清是何人给你的信吗?”
“是个和长公主一般的大人,戴着斗笠,不曾露面。”
“好,我知晓了,你且去吧。”
回到房中,我取出信纸。
“酉时三刻,清友亭。”
落款是‘鱼何沉’。
我虽然并不知道送信之人是谁,但隐约觉得有什么事情发生。
我按着信上所说,独自一人如约来到了清友亭。
还没有上前去,我隔着竹木看到了亭中的太后与皇兄。
“宋婼必须除掉,只不过要到合适的时机。”说这话的正是我同父异母的皇兄。
“当年,对于林云淑我就应该斩草除根。”太后目光阴鸷。
我捂着胸口,冒着阵阵冷汗。林云淑正是我的母亲,父皇的发妻。
从前也不是没有怀疑过张太后,只不过只有些蛛丝马迹。
夜晚,寺院中不同往日的清幽,小道被烛火点亮,树影婆娑。
我陪同太后、皇兄点香祈福。将傍晚所见所闻硬咽在肚子里。
回来的路上,我正思量着“鱼何沉”是谁。
一把箭不偏不倚地从暗处向我袭来,当我能清晰地辨出明晃的箭头时,箭与我仅一尺之隔。
我忽觉左臂一沉,被人用力拉拽,而后踉跄地跌入一个温热的怀抱中。
“别动。”
凝重的气息从我头顶散开。
未来得及思考,席子寻稍一旋转,他背对箭射来的方向,双臂加重力度,将我紧紧拢在他怀里。
下一刻,席子寻闷哼了一声。
他中箭了。
随行侍卫没有抓到行凶之人,太后在一旁斥责着他们看护不力,若是伤及了皇上他们的脑袋都不够掉的。
我已顾不上这些。
席子寻面色如灰,额角的青筋若隐若现,薄唇上似落了层霜。
我艰难地抬起他的一只手臂,而后搭在了我的肩上。我拖着缓慢的步子,扛他回禅房。
耳边是他不均匀的呼吸声。
细密的汗珠滴在了我脖颈的肌肤处。风吹过,冰凉如刺。
我把他扶到了我的木榻上。替他褪去了上身的衣物,斑驳交错的伤疤布满了他的脊背。
“你忍忍。”
我利落地将箭拔出,把准备好的厚厚的药布一股脑地堵在伤口处,又扯下我的衣带将药布固定住。
一番忙活下来,才把血止住。
“阿婼,你哭了?”
我闻言,这才发觉自己的泪水打湿了席子寻的脊背。
我再也忍不住,把头埋在膝盖里,抱着膝盖大哭了起来。
“哭什么?”席子寻轻颤着胸膛,想笑又不敢用力。
我不说话,将头埋得更深。
听以前的宫人说,席老将军骁勇善战,席子寻更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可这么好的武将苗子却做了漱阳长公主的少师。
我害怕,我已经习惯了他的存在。
“我害怕你不在了。”
我擦着泪珠,抽噎着,一五一十地说出心里话。
“看出来了。”席子寻挂起嘴角,脸上是藏不住的笑意。
“不会的。只是阿婼这两天就不要单独出去了。”
此后,顾雁来看过一次席子寻。
“席少师这次多亏了你,长公主才安然无恙,这是上好的灵芝补药。”
顾雁手里端着一个琉璃盒。
“嗯,顾尚书可有闲暇?”
席子寻只淡淡地瞟了一眼琉璃盒。
“席少师但说无妨。”
他们具体说了什么我不得而知,席子寻把我支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