弟弟出生前,我是父母的掌上明珠,上京众人皆知太傅府里出了个女将星。
弟弟出生后,我是不知诗书、不懂规矩的女莽汉。
甚至为了前程,他们逼我给老色鬼做妾。
我直接做了甩手掌柜,逃之夭夭。
谁知,一向被他们捧在手心里的弟弟,竟也被他们送上那老色胚的床。
原来他们嘴里所说的爱,就是看谁更能成为他们向上爬的工具。
这样的父母,要来有何用?
不如趁早反了!
1
从小到大,阿爹总是很忙。
阿娘在我记事起,就整日将那句我都快听出耳茧子的话挂在嘴边。
“只要是宁宁想要的东西,你阿爹下朝了一定会给你带回来。”
我嘴馋,喜欢吃街边的糖葫芦。
阿爹总是答应的好好的,每日下朝却总忘了带回来。
他说政事要紧,却不忘给阿弟带双虎头鞋。
我日复一日的等,等到了跟我一起长大的小丫鬟都能出府给我买吃食了,那串糖葫芦却迟迟不到。
阿娘为他找借口,“你阿爹不过是忙于政事罢了,你还是我们最疼爱的女儿。”
我信了。
可如若不是那日我心血来潮,突然闯进阿爹阿娘的院子里。
恐怕我还会沉醉在他们为我编造的美梦里。
“那周有成不过是送了个庶女进三皇子府中,竟一连跃二级进了内阁,真是气死老夫了。”
“这有什么可气的,三皇子一向为皇帝所不喜,咱们宁宁养的好,得送进皇帝的心头肉府里才不枉费,哪怕是做妾,做通房,外室,只要是个能为咱们出力的工具便好。”
他们此刻闲话家常的事,并不是一件小事。
那是我的后半生。
可听着阿娘风轻云淡的嗓音,想必之前他们商讨过多次了。
所以,阿爹阿娘要亲手把捧在手心堪比明珠的我,送给别人做妾。
2
我叫苏芮宁,是苏太傅的女儿。
七岁那年,乳娘带我上集市玩耍。无意中记下卖艺人戏耍半日所有招式。
卖艺人惊喜的捏我肩骨,大赞我骨络清奇,是个学武奇才,假以时日必定大成。
卖艺人指点了我所有窍门。最后教无所教,就把祖传的心法传授于我。
我勤学苦练,不敢懈怠一分。冬练三九,夏练三伏,没过多久竟然自通了骑射之术。
我一直暗中寻找机会,想要试探我多年苦学的成果。
十岁这年,适逢校场有比武大赛,皇帝令众卿携家眷入内观看。
所有世家子弟皆手持红樱枪上场,整装待发。
看着一个个气势汹汹登上比武台,不过半盏茶时间就被打得东倒西歪抬下来,我彻底按耐不住了。
“周崇安在此,谁还敢上前来一战?”
周祟安是威武将军的小儿子,自小就随周将军在兵营里练武。
此刻,他一连三声高喊,底下半晌都无人敢应战。
我赤手空拳跳上台,找准周崇安的软肋,不过三五招间,就把他打趴在地。
“这怎……可能?周将军的儿子自小打遍校场无敌手,怎么被……打趴下了?”
“这是哪家的小……孩子,竟然如此深藏不露?”
“年纪轻轻就能将周家公子打败,真是……后生可畏啊?”
底下议论纷纷,皆是对我的高调赞扬,暗里贬低周崇安徒有虚名。
周崇安十分不服气,爬起来就朝我大喊道,
“报上名来,你爷爷我回去勤学苦练,届时必定上门打得你满嘴找牙。”
“你姑奶奶我行不改名坐不改姓,苏太傅府芮宁是也。”
我一时起了气性,捡起地上的红缨枪。
“不服再战!”
“战就战,谁怕谁?”
周崇安也拿着红缨枪与我对战。
不过,实力悬殊下,我不费吹灰之力又将周崇安打败在地,爬也爬不起来了。
校场内顿时响起一片热烈掌声。
就连高台上的皇帝此刻看向阿爹的眼神,也是饱含赞颂。
“太傅别出心裁,教出女将星来!”
皇帝夸得情真意切,众人也是一阵此起彼伏附和。
“这才是真正的巾帼不让须眉!”
“太傅果然文韬武略皆长于众人,教育子女更是有一手!”
我听着层出不穷的夸赞声,脑海里徜徉着骑上骏马,奔驰在草原上斩杀匈奴的壮举!
那一刻,热血来回奔腾于我身。
哪知,一下马车,阿爹就把我关进了祠堂,三天三夜没让人给我送过一口热汤。
这日打开祠堂门后,阿爹拿着藤条进来鞭笞我一顿,对我百般辱骂。
“谁让你擅作主张抛头露面?你这个丢人现眼东西!”
“世人皆赞我方领矩步,现如今所有名声被你毁于一旦。”
“早知如此,当初就应该将你牢牢锁在府里。”
他一连吼了三句,我彻底僵在原地。
任由鞭子重重的甩在我背上,划出一道血印,皮开肉绽。
我却像是感受不到疼痛一般,固执的低着头不肯认错。
3
“既如阿爹所说这般,那皇帝为什么要赞我会成为当朝女将星?”
“你竟然还敢犟嘴?”
阿爹的怒火像浇了热油,藤条打到碎成三半截散落在地。
“一句轻飘飘的夸赞你就当真!”
“如若你真的是女将星,他为什么不当场赐你官爵?”
阿娘也赞同阿爹的话。
“对啊,再不济也该给你阿爹奖励一座更大的宅子。”
我不认同。
“皇上怎么会给我一个刚满十岁孩童加官晋爵?”
阿爹阿娘怒不可揭,口不择言辱骂我,话里话外皆是我不知礼数、屈尊就卑,只差将女莽汉三个字安在我头顶上。
见我还不悔改,满脸麻木的样子。
阿爹急步跨出祠堂门,将蹒跚学步的承儿抱来我跟前。
“幸好还有承儿能继承我衣钵,不然我苏家阖府上下将会断送在你这不孝女手中!”
阿爹阿娘对我的不喜,跃跃于目。
我忽地想起来,承儿还在阿娘肚子里的时候。
有一日阿爹十分突然的将我所有的物品,搬至柴房内。
还当着我的面说,“你这间屋子日头充沛,用来给承儿做书房正好。”
我整日整日跟着阿爹阿娘身后,期望他们能重新给我修葺一间屋子。
却只听见肚大如箩的阿娘对阿爹说,
“承儿有你这样的好阿爹,将来必定能习得你所长,光耀苏家门楣。”
阿娘脸上的慈爱是我从来没有见过的。
阿爹欣慰开怀至极,
“当然,我们苏家的所有好东西只有承儿才配拥有!”
他们喋喋不休的说了很多。但所有的谋划里都没有我。
4
我失魂落魄的回到柴房内,用拳脚来发泄心中的苦闷。
修葺后的屋子焕然一新。
我的柴房依旧是简陋无比,窗户口刮进来的夜风堪比鬼哭狼嚎。
直到我手脚上生满了冻疮后,才惊觉,原来冬天已经来临了。
我的身量已然穿不下去年的旧棉衣。
我想阿娘刚生了承儿没多久肯定不便走动,所以才没有将我的新棉衣送过来。
我跑到阿娘的院子里。
阿娘果然坐在窗下一针一线的缝制新棉衣。
“阿娘,新棉衣……”
阿娘手中的新棉衣并不是给我做的,因为那湖蓝色不适合我穿,因为那尺寸短小还够不到我膝盖。
阿娘边做棉衣,边逗弄还不知事的承儿。那眼底闪烁着从没在我身上表露出的温情。
我满怀心酸的问阿娘,我的新棉衣在哪里。
直到现在我还记得,阿娘当时的神情有多不耐烦。
她说,“你怎么这么自私?承儿的新棉衣都没做出来,你去年的棉衣不能将就穿穿吗?”
“那承儿已经有三套新棉衣了?”
“有三套怎么了?承儿就算穿五套十套都不过份。”
我不解的看着阿娘,自从承儿出生后,她的眼里就再也没有我了。
“看什么看?不服气吗?承儿长大了就是你的依靠,他有的不就等于是你有的吗?”
这是一回事吗?
我看着生了冻疮肿胀如馒头的双手,那又疼又痒的滋味可真不是人受的。
心里愤恨的想,我要什么依靠?
我苏芮宁才不需要依靠别人。
因为我擅自上台比武,辱没了阿爹身为太傅学富五车满腹经纶的声名,阿爹下令不允许我再踏出院子一步。
他把我圈禁在这一方天地里,如同一架没有思想的丝线木偶,整日不是被丫鬟们翻来覆去涂抹一些滋润香膏,就是被赫赫有名的绣娘,拿着戒尺盯着我的手势,用以强迫我用心绣出上好绣品来。
对此,我烦不胜烦。
正巧阿娘又来给我送香膏,我向阿娘直说我不喜欢这些。
阿娘气得甩给我一巴掌,“你不喜欢这些,就给我去死。我苏府不养无病呻吟的废人。”
我那颗原本还抱有期望的心,越坠越下,犹如落入冰冻三尺的湖中,再也浮不起来。
阿娘还在愤愤不平,“承儿眼看着就要长大了,不用你换回些拿得出手的聘礼,哪个达官贵人愿意把女儿嫁到我们家来?”
原来,我在阿爹阿娘眼中,不过是用来替承儿换取聘礼的物件。
平静下来的时间一晃而逝。
转眼承儿也七岁了,素日循规蹈矩的他,这日下学回家却眉飞色舞的告诉阿娘,他今日见义勇为了。
承儿当时是怎么表述事情经过的,我不知道。
但是第二日自称三皇子的人,用脚踹开了太傅府大门。
奴仆成群的三皇子往院子里一站,仆从们口出狂言,叫嚣着要太傅府血债血偿。
阿爹卑躬屈膝的安慰三皇子,信誓旦旦说必定会给三皇子一个交代。
回到后院,却将我叫了出来。
直接了当的说:“三皇子来势汹汹,不给他一个交代,今日阿爹头上的乌纱帽就保不住了。你去给三皇子赔个不是,这件事就了了。”
5
阿娘将承儿护在她身后,眼带狠意,“宁宁,你身为长姐,保护幼弟就是你的责任。你现在就去。”
我看着阿爹阿娘一惯爱护承儿,对我弃之如敝的神情,侧过头去,十分干脆的拒绝了。
“女儿从未踏出院子一步,现在这飞来横祸却要盖在女儿头上,女儿不从。”
“嘭……”
阿爹将手边的茶盏摔掷在我脚边。
对我破口大骂,“你这狼心狗肺的不孝女,你是打算活生生气死我,还是打算承儿命丧好接手我太傅府?”
阿娘装模作势哭晕在地上,嘴里不断的咒骂我是白眼狼。
我不动声色,始终不松口。
阿爹没办法,随手搬起花厅的圆凳。
“既然你不仁,别怪我不义,你不是一直想当女将军吗?我今日就打断你的双腿,让你往后只能做白日梦!”
我冷眼看着阿爹高高举起的手,正在想如何破解这窘迫的局面时。
承儿冲了出来。
跪在阿爹面前抱住他的大腿。
“阿爹,是三皇子他故意刁难老伯,让老伯舔他的鞋尖,儿实在气愤不过,才用石子偷袭了他。”
“他可是皇后嫡出的皇子啊,你竟然敢用石子打他?你深怕阿爹日子过得舒坦啊?”
承儿不服气。
“皇子怎么了?夫子曾教育我们,皇子犯法与庶民同罪。阿爹您应该刚正不阿送三皇子去宗人府,而不是威胁阿姐去赔罪!”
“送三皇子去宗人府?你不怕我太傅府就此飞灰湮灭?”
承儿到底稚子心态,不知道如何应对,只又张开双臂护在我身前。
“反正如何,承儿都不允许阿爹拿阿姐顶罪。”
阿爹丢下圆凳,抚着胡须大笑。
却在我抬眼看他的时候,一把抓起承儿。
眼神恶毒如猛兽。
“你去不去跟三皇子赔罪?不去我就如你所愿摔死承儿,把这太傅府的一切都拱手给你。”
看着承儿吓得浑身发抖,阿娘憎恨的埋怨,还有阿爹高高举起时,逐渐松开的手指。
我虽心有不甘,却只好认命的松了口。
“我去!阿爹我去!“
6
阿爹的姿态低到了尘埃里。
又捡了一大堆石子到三皇子面前,让他朝我身上投掷玩乐。
“三皇子只管教训这不孝女,要不是您上门来告知,老身着实不知她已顽劣不堪到此种地步了!”
三皇子性格顽劣,发疯时如孩童,为了找回面子,毫不留情面的将石子咚咚咚砸在我身上。
那股子耻辱感,让我差点咬碎后牙槽。
“哟,看来还不怎么服气呢。”
我的异样很快被三皇子发现了,他似乎逗乐般看向阿爹。
阿爹老腰一抖,匍匐在地,“但凭三皇子惩罚!”
三皇子长袖一挥,让人将我的脸扳向他。
“听闻父皇曾夸你是我朝女将星,竟没想你品性如此不堪,既如此去掖庭学学规矩吧。”
掖庭令是皇后的人。
给我安排了一堆杂碎锁事,稍有不慎就会惹来罚跪,鞭笞手心。
我才来两日而已,膝盖处已经青紫大片,手心红肿得连窝窝头都抓不住。
“怎么?还当自己是太傅的掌上明珠呢?进了我掖庭就要守掖庭的规矩。”
掖庭令不知何时站在了我身后,一脚将我费尽心思藏下的窝窝头,踩在了脚板下。
那脚下还有一大块我刚从恭桶内,清洗出来的污秽物。
我怒从心底起,捏紧拳头想把掖庭令塞到尚未清洗的恭桶里。
微风轻轻拂过我的面庞,带起一丝不同于掖庭后院的气息。
“哟,这儿怎得这么热闹。”
我回头一看,来人骑着高头大马,一身红色劲装,腰间配着绣春刀,英姿飒爽。
我诧异了一瞬,竟是周崇安。
许久不见,他褪去了少年的青涩,乍一见,颇有些风流倜傥的味道。
他吊儿郎当的看过来,朝我挑了挑眉。
我心里一沉,这人该不是来寻仇的?
我知道他对我多年前将他打趴在校台上无招架之力一事,还怀恨在心。
我记得我刚来掖庭那天,跪在人来人往的宫道上时。
他穿着一身威风凛凛的铠甲,手持大刀,在我身旁走来跨去,一脸幸灾乐祸的嘲笑我,
“果然如传言,泯然众人矣。”
掖庭令一看是周崇安,顿时掐媚的堆起笑脸,“哟,周小将军怎么圩尊降贵来这种地方了?皇上刚赏赐咱家的明前茶,周小将军可肯赏脸?”
“明前茶,那可是贡品啊!”
周崇安故作夸张的惊呼,成功让掖庭令邀约他进了前殿。
周崇安擦肩从我身旁走过,好闻的檀香扑面而来。
他说,“都能打败我的人,怎得现在把自己搞的这么狼狈。”
我愣住,又听见他道,“掖庭令,你我品茶不便叫外人打扰,不如叫这个丫头先回去吧。”
掖庭令谄媚的笑着,随意的朝我摆摆手。
我行了礼往回走,跨过门楣时回过头,周崇安正好要进门,对上他的视线。
他又冲我挑眉一笑。
两人不知道在前殿喝了多少茶水,直到天黑掖庭令都没有来找过我的茬。
7
半个月的时间一晃而过,我带着一身伤痛回到太傅府内。
足足在廊下坐了半个时辰,才有力气朝柴房走去。
路过阿爹阿娘的院子时,听见他俩坐在院子内的花树下,旁若无人的说。
“那周有成不过是送了一个庶女进三皇子王府中,竟一连跃二级进了内阁,真是气死老夫了。”
阿娘不甚在意,“那咱们就把宁宁送进忠孝王府。皇帝的结拜异性兄弟,比那不受宠的三皇子地位高多了。”
“忠孝王如今肯开口收下宁宁这劣障,也算解了老夫心头这郁结。”
“那忠孝王又给你许诺了些什么?”
“除了原来许诺的那些外,还额外加一座人高红玉珊瑚。”
阿娘欣喜若狂,“既如此那明日就将宁宁送过去,有了这人高红玉珊瑚,何愁给我承儿娶不上高门贵女。”
我一听,大笑着朝院内走了进去。
阿娘见到我,捂着鼻口大惊失色。
“怎么这么臭?啊……这是哪里来的乞丐啊?来人来人……”
看着阿娘淬不及防的样子,我轻声唤了一声阿娘。
阿爹让来人把我朝院外拉了一大步,满脸恶憎,“瞧瞧你如今这副鬼样子,哪里还有大家闺秀的风范?”
阿娘斜着眼,语态更是恶劣,“这比茅坑里爬出来的更脏臭,还不回院子里洗洗,跑到这里来做什么?”
做什么?
那忠孝王是什么人,坊间早有传闻他好男风好娈童,落到了他手里的人,被送出来的没有一具完尸。
他们竟然为了荣华富贵,要把我送给那禽兽做妾。
还为了防止我会偷偷逃走,足足派了十个身强力壮的婆子,困守在柴房外。
不过是一群纸老虎而已,对我来说不值当一提。
谁知,我正提着包袱,小心翼翼拉开侧门时,却被人叫住了。
“你想往哪里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