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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聊一本书,但又不止想聊这本书
【书名】《我的阿勒泰》【推荐阅读人群】对新疆风情对游牧生活有阅读兴趣的朋友们
【类别】文学 散文
这是我看的第一本李娟的书。然后,也是第一次看到,什么叫做有写散文的天赋…
四舍五入的话,李娟算是八零后了。她来自一个普通家庭,从小跟着妈妈和外婆一起长大。她没有漂亮学历,退学跟着家人来到新疆谋生路。
这本《我的阿勒泰》,写的便是李娟在新疆的生活。
她的生活是怎样的呢?
李娟一家是生活在哈萨克族间的汉族。她们和当地人语言不通,文化不通,她们便是要在这样的环境里去寻找生路。
她们开小卖部,为当地人提供生活日用品。一家人也曾跟着游牧部队,将小卖部打包去到地广人稀的牧场,每天睡在漏风漏雨的帐篷里。
书里有一篇《我们的家》,开头写到她们刚搭车来到牧场的情景。一下车,眼前是片沼泽荒野,她们便在这潮湿沼泽边一点点卸货。还来不及卸下被褥,天就下起了雨,被子铺盖打湿了一大片。那司机还赶着回去,一个劲地催促,不管不顾地将东西往有积水的草地里放。李娟的外婆都快急哭了。
“我们一家三口三个女人就这样被扔在暮色中的荒野沼泽中。
好不容易翻出一面棚布把淋在雨中的商品和被褥遮盖了起来。准备做饭时,却又找不着火柴了。于是又掀开棚布在那堆货物里翻天翻地地找。找着火柴后,却又找不到一块干燥的地方生火做饭。天又冷,下了一阵雨又开始下冰雹,最后又下起雪来……
天黑透了,柴禾也拾不到几根——那样的时刻,没法不教人绝望。”
直到第二天,李娟妈妈拦车去伐木点整了几块倒木,在沼泽里,用棚布和破塑料布搭起一个帐篷,李娟说,她们才在沙依横布拉克牧场有了栖身之处。
她们的生活便是这样,好像是一路游荡的蒲公英,在看起来贫瘠而广袤的荒野里,寻找着哪怕只有一丝丝空间的生存机会。
除了李娟的才气,这本书里,让我最钦佩的人其实是李娟的妈妈,一个带着孩子,拖着老人,在各种荒郊野外或邻里杂事中,不断迎面去解决问题,好似从未被生活吓到过的、十分普通又很不普通的中年妇女。
关于李娟妈妈,这本书里描写得最经典的便是《木耳》一篇。
牧场上小卖部的生意不甚繁忙,李娟妈妈便时常带着女儿一起去到树林里去采拾野生木耳。
我估计,阿姨自己其实也没采拾过木耳,纯粹凭着想象里的印象,开启了这场森林之旅。
“我妈很有经验地告诉我:‘要是我们出去找木耳的话,只能在那种刚倒下没两年、还没有腐朽、树皮还保存完好的倒木上找;而且必须是红松木,白松上是不会长木耳的。’
于是我立刻向她请教怎样分辨一棵树究竟是红松还是白松:‘从表面上看好像都长得差不多嘛!’
她老人家想了半天,最后回答了一句废话:‘长了有木耳的是红松,没长木耳的是白松……’
……不管怎么样,我们还是凭着这条可疑的经验进森林了。”
几次无功而返并没有挫败阿姨的积极性。就算语言不通,就算哈萨克人不知道“木耳”为何物,李娟妈妈还是会用各种方式,不断和过路人打听这“喀拉蘑菇”的下落。
直到有天:
“我妈吃过中午饭后,进入了峡谷北边山阴面的那片黑林子。
我站在帐篷门口一直目送她的身影远去,渐渐走得又细又小。却始终非常清晰,直到清晰地从草地的碧绿色消失进高处森林的蓝绿色中为止。像一枚针,尖锐地消失了,消失后仍然还那样尖锐。
那一天她回来得很晚,晚霞层层堆积在西方视野的中下方,她的身影在金色的草地上被拉到无限长时,又渐渐被西面大山覆扫过来的阴影湮没。她微笑着走到近处,头发乱糟糟的,向我伸出手来——粗糙的手心里小心地捏着一撮鲜红的、豌豆大小的野草莓。另一只手持着一根小树枝。
我看到枝梢上凝结着指头大的一小团褐色的、嫩嫩软软的小东西。像是一种活的、能蠕动的小动物,像个混混沌沌、懵懂未开的小妖怪。那就是木耳。”
李娟妈妈就是这样一个能在森林里硬生生找到出路的女人。在很少人知道和了解木耳的地方,她凭着几乎是想象出的信念,找到了现实里的印证。阿姨甚至还开始了当地做野生木耳生意的先河。
后来,当越来越多的人被野生木耳吸引至此,越来越难去找到没有人涉足过的野地时,为了保住家里的增收渠道,阿姨选择在寒冬出行,去到最严酷的环境里,抓住最珍贵的生命所留下的,不多的希望。
这便是李娟的生活,更准确地说,是我从这本书里读到的她的生活。流转在新疆广袤土地之上,纯粹靠一家人的生存本能和技能,在异乡的山水和人群里,寻找安生之处。
她的生活是现实、漂泊的,和新疆的尘土、河水融合在一起。
她的文字是真实的,她写自己的生活和情感,没有修饰,没有迂回,有时候还会用小括号,括出自己内心的小声音,直白到让人觉得像在和相识已久的朋友聊天。
神奇的是,你明明知道她写的事实是平淡、寻常,甚至有点辛酸,但读起文字的时候,生活里的那些尘土和泥泞,忽然有了迷人的芳香。
那她的文字是怎样的呢?
书里有一篇叫《在荒野中睡觉》。有段时间,李娟一家搬到了库委的夏牧场,李娟在家里没什么事干,或者说有事干但她更想溜出去。她会漫步到荒野上,四处找睡觉的地方,甚至下雨也阻挡不住她想睡觉的热情…那个时候,就像王小波那句名言里所写的,她在她的黄金时代,在荒野里看云看雨。
而她眼中的云,真的太有意思了,忍不住摘录了一长段,感觉删掉哪句都是可惜。
“有时睡着睡着,心有所动。突然睁开眼睛,看到上方天空的浓烈蓝色中,均匀地分布着一小片一小片鱼鳞般整整齐齐的白云——从南到北,从东到西,像是用滚筒印染的方法印上去似的。
那些云,大小相似,形状也几乎一致,都很薄,很淡,满天都是。——这样的云,哪能简单地说它们是‘停’在天空的,而是’吻‘在天空的呀!它们一定有着更为深情的内容。
我知道这是风的作品。我想象着风,如何在自己不可触及、不可想象的高处,宽广地呼啸着,带着巨大的狂喜,一泻千里。一路上,遭遇这场风的云们,来不及’啊‘地惊叫一声就被打散,来不及追随那风再多奔腾一程,就被抛弃。最后,这些破碎的云们被风的尾势平稳悠长地抚过……
我所看到的这些云,是正在喘息的云,是仍处在激动之中的云。这些云没有自己的命运,但是多么幸福……那样的云啊,让人睁开眼睛就猛然看到了,一朵一朵整齐地排列在天空中,说:’已经结束了……‘——让人觉得就在自己刚刚睡过去的那一小会儿的时间里,世界刚发生过奇迹。”
只是睁眼看到了鱼鳞状云朵,李娟的文字却让这寻常画面变成了一场让人真切相信的自然界里的奇迹。李娟和她妈妈果然是血脉相传,她俩有着一种共性,那就是能在一无所有之处,看到别人看不到的丰富世界。李娟妈妈能在无路森林里找到出路,李娟也总能在无趣生活中发现有趣闪亮的地方。
平凡的生活里,她们有着一颗不平凡的心。而这,是我从李娟散文里感受到的最大魅力。
书里边,她不仅写云写成了奇迹,写卖东西、窜舞会、去澡堂…甚至是最无聊的坐长途班车,这些生活大小琐事在她笔下,都突然变得灵动了起来。你看到的依然是它的原貌,但这个原貌不知怎么地,真实得竟如此可爱。
比如,让我印象最深的《坐班车到桥头去》。整篇写的只有一件事情,那就是坐班车到桥头去…从冬天的班车写到春天,从起点写到终点,从司机写到各色乘客,从晕车的难受写到车外不断闪现的风景。就这么一件简单的事情,一件上车、坐下、下车就结束了的简单事情,却被李娟写成了十多页的篇幅,并且还能让人看着觉得妙趣横生。
她写冬天车上那些穿得圆滚滚的孩子:
“孩子们更是被捆扎得里三层外三层,一个个圆乎乎的,胳膊腿儿都动弹不了。拎起个孩子往地上一扔,还会反弹回来。”
李娟在车上冷得不行的时候,她看到一个妇人带着一帮小屁孩上车,她便:
“眼明手快,逮着个最胖的,一把捞过来抱在膝盖上,沉甸甸的温暖猛地严严实实罩了上来。”
读到这里,我看到微信读书的评论里是一片哈哈哈哈哈哈声的留言…太可爱了有没有,哈哈哈哈哈哈哈…
其实,这趟班车不仅慢,而且路程还有很多起伏和转弯。而李娟还特别容易晕车,她的文字是这样回忆的:
“中巴车慢慢吞吞、摇摇晃晃、跌跌撞撞。猛地左拐,又猛地右拐,再突然蹦起来。然后像过电一样,换到一档吼叫着爬上坡路。
我则天旋地转,头疼欲裂,喉咙里一阵一阵地泛酸水。必要的时候,就请求司机停车。然后镇静地走下去,走得远远的,找个没人看到的地方再吐——收发自如。这是在长期晕车实践中练成的本事。”
读起来,竟有种晕车虐我千百遍,我视晕车为粪土的感觉…如此的身体难受,被描绘成了一个戏剧化场景,甚至还有些幽默和喜感散发出来。这就是李娟的风格,化现实为神奇。
除了受感染的喜感,有时,她陡然流露出的话语,也会被它一下子击中。
比如在《我们的家》里,李娟这样回忆当时简陋的居住环境:
“有时候会想,要是肚子永远不饿的话,我们肯定会在被窝里呆一辈子的。虽然我们不辞辛苦地在这片草甸上搭起了房子,但最后真正栖身的,却只有被窝(没出息……)。
有时候还会想:今后我们还会住进其他各种各样的房子里的。但是,无论醒在哪一处地方,醒在什么样的夜晚之后,那里那个笼罩我们和我们的被窝的东西,都永远都不会比一面帐篷、一张塑料纸更为牢固了。”
这简单两段话,让人既感到可爱,又觉得感动。这大概也就是李娟能将这两种风格融合于一体,并处理得如此自然和不做作。
我估计,李娟的散文风格和她为人是浑然一体的。我很享受读她的文字的过程,读的时候,我也会想,为什么同样坐过长途班车、去过大澡堂子、爬过山林躺过荒野的我,却没有写出十几页的散文作品呢…
读书,就是这样一个照人又照己、照事又照心的过程。在李娟的感染下,或许我也可以提笔写写我的杭州生活琐碎了…
那么,那这期分享就先到这里。希望我的分享能帮你开启和一本书的遇见。我是大安,下期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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撰文/ 王大安
世界本质探究者 / 生活学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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