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童年回忆
口述：贾** 执笔：源沐
1、抽“洋烟”的奶奶
在我的童年记忆里，奶奶的形象始终是一个慈祥的老人，她对我呵护备至，疼爱有加。因为父亲早逝，伤心过度的奶奶把全部思念化作最深沉的爱倾注在我的身上，以至于我的叔父和姑母都怪奶奶把我惯坏了!
在我最早的记忆里，奶奶始终都是我最亲的人，我难以接受别人对她的任何非议，在我最无助和最孤独的童年时代，奶奶是我唯一的依靠。对她的无比依恋，也让我不能忍受有关她的任何负面评价。但当我年岁稍长，通过亲戚之口，奶奶的形象发生了变化，她好像跟我记忆中的那个温和、慈祥及带来巨大安全感和幸福感的老人大不相同，而是自私、专制、冷酷、甚至就是个毫无人性的大家长!后来几乎所有的亲戚，每次提起奶奶，对她无不是各种指责，他们甚至认为，奶奶是家族的罪人，正是在她完全当家以后贾家才彻底走向败落!
我家祖上颇有几亩田地，而且多为一马平川的川地。因为地势平坦，极利于引水灌溉，日夜流淌不息的无定河水被人工引入川地，滋养着这片黄土地，因为挖沟引水，占尽地利之便，即使在干旱少雨的西北地区也一再创造了丰收奇迹。在那个靠天吃饭的年代，特别是在干旱少雨的西北边陲，且多以山地沟壑为主的黄土高原来说，平坦的水地极为珍贵!
如果我家没有败落，后来划分成分，至少也该定个富裕中农。可见在我出生前，我家在当地颇为殷实。到我爷爷这一代，还是囤里有粮，圈里有羊的小康之家。更主要的是不仅有水地，还有几亩山地，在当时人看来，只要还有地，地里就会不断的生产出新的粮食，这就保证以后不至于坐吃山空。
但是只要沾染上“洋烟”，纵使坐拥金山银山或者聚宝盆或摇钱树也填不满这个无底洞。所谓的“洋烟”就是鸦片烟，在旧时抽鸦片烟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大为风行，民间也流传各种抽鸦片败家的故事。我爷爷从年轻的时候，就成为瘾君子，我家自此开始走下坡路，水地和旱地里长出来的荞麦包谷等作物，多半都被卖掉换成烟泡，化成一缕缕烟雾，而家人主要以最不值钱和最没营养的高粱粥为主要食物，孩子们常常饿着肚子，而且孩子一到了能拿得起农具的年龄就被喝令到田里干活。
我爷爷先娶了妻，后来妻子病故，前妻生过两个儿子和一个女儿，就是我的大爸(大伯)二爸(二伯)和大姑，其中大爸早夭。续娶我奶奶后，生了三个儿子和一个女儿，即我三爸四爸和我父亲，还有我二姑。
抽了多年鸦片烟的爷爷去世以后，这个家就由后取的奶奶主事。我奶奶的洋烟瘾之大毫不逊色于她的丈夫，而此时孩子们都已经渐渐长大，除了我父亲尚在幼年，其他最小的也有十二三岁，所以孩子们就成为田里的主要劳力。
为了筹集更多的钱买洋烟，奶奶对孩子们十分苛刻，甚至有虐待之嫌。天不亮就催促着孩子们起来下地里干活，但是田里的收成，孩子们却从未享受过，除了高粱粥和偶尔一顿的玉米糊糊饭，其他的粮食全部被奶奶拿到镇上卖掉换了洋烟。
奶奶本性并不坏，她也曾经是一个贤惠能干的女人，但是自从嫁给了爷爷，在爷爷的影响下，染上了这该死的鸦片烟瘾。自此她变得越来越不近人情，越来越性情古怪，对孩子们越来越刻薄，动辄打骂虐待，把孩子们当成了无偿的劳力，恨不得让孩子们不吃不喝不休不眠，生产出更多的粮食，满足她永无止境抽洋烟的嗜好!总之，除了洋烟，她六亲不认。
孩子们越来越不堪忍受母亲的压迫虐待，但是都敢怒不敢言，唯一可以摆脱这个家庭的办法大概就剩离家出走，再也不要回来这条路了，于是有两个孩子相继离家出走。最早离家出走的是大姑。大姑此时已经十六，家里年纪最长，因此田里的营生主要要她扛起来。她对继母的专横及她不良的洋烟瘾嗜好早有不满，多次流露出离家出走的想法。奶奶对此采取更为严厉的防范措施，而且对长女更加刻薄无情，随之加大打骂的频率。
但是最后还是没能防得了大姑出走，在她16岁那年的大年三十，奶奶支使大姑去镇上买烟泡。在临行前，奶奶一再对大姑发出威胁，让她快去快回，胆敢一去不回叫她没有好下场。奶奶自信，在她的积威之下，没有一个儿女胆敢违抗她的命令。或许是威胁的言语过于激烈，导致大姑逃到了千里以外的地方，她大概以为，继母再也找不到她了。
那年大年三十以后大姑再也没有回来，直到多年以后，才给家里的兄弟来过一封信。原来当晚她跟着一个陌生人走了，被那人卖到了延安地区的黄龙县，她在黄龙成了家。在靠天吃饭的年代，黄龙也多为川地，利于灌溉，每年都有收成，因此夫家的光景也过的去，后来集体化以后，她们所在的公社也不算穷，不至于饿肚子，可见大姑那晚离家出走的决定，毕竟为自己争取了一个还是不错的归宿。可她在信里，对奶奶始终充满恨意，表示到死都不会原谅那个狠心的继母!
大姑离家出走后不久，年仅十三岁的三爸也独自一人出走，杳无踪迹。三爸走后，过了两年，四爸年岁稍长，他也要离开这个家。不过早熟的四爸，并没有选择远走他乡，而是就近给别家扛活。只有二爸性格懦弱，没有勇气出走，默默忍受继母的压迫。
此时眼看这个家要散了，奶奶也似乎醒悟了过来，竟然在一夜间戒掉了多年的洋烟瘾。她大概也意识到，如果人人都逃离了这个家，那几亩好地就要荒废了。她对那几亩水田和旱田还是视为根本，如果连这些田地都败光了，那就要真的坐吃山空。但只要还有地在，即使手里无钱仓里无粮，还可以再次播种，年底照样有所收获!
不知道奶奶是从哪里来的意志，竟然在没有任何外力的强迫下戒掉了多年的洋烟瘾，并恢复了她的精明能干，随之在她的身上也恢复了久违的人性和人情味。她开始在地里忙活，并为前夫留下的儿子娶了亲。二爸结婚以后，奶奶升级为婆婆，大家长的威严再次树立了起来，连在外扛活的四爸也回来帮忙了，这个家再次出现了起死回生的迹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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