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自记事起，我便是一个人。
哥哥总住在军营，偌大的家中除了管家和侍女，就只有我了。
皇后娘娘只有容淮一个孩子，她说她很喜欢我，于是常常召我进宫，请先生教我识字，请嬷嬷教我规矩，还请乐坊的姐姐们教我弹琴跳舞。
一年又一年，我与容淮都长大了，他还被封为了太子。
宫中的宴会向来无趣，可再无趣，也总会有许多人在，她们的窃窃私语，我也会觉得有些热闹。
京城的高门贵女对我并不友善，许是因为皇后娘娘待我亲近，所以她们怕太子妃这个位子被我抢走。
哥哥那样拼命，无非是想让我在京城过得更好些，我便离她们远远的，不给哥哥惹一丝一毫的麻烦。
直到我遇见了忘忧，她是西楚哥哥的夫人，听说是位医师。
第一次在初雪宴上见到她，她送了我一个香囊，待我没有丝毫不友善，我闻着淡淡的药香，欣喜若狂。
我每次来宫中都会献舞，哪怕我是太子妃的事实已经定下了，众人看我的眼神也是嫉妒中带了同情。
我在他们眼中应是像只小狼，只有把我关在笼子里，笼外的狼哥哥才会尽心尽力的去帮他们捕猎觅食。
“你......不想嫁给容淮吗？”
忘忧嫂嫂问过我多次，她甚至偷偷与我说过，若我当真不愿在宫里困一辈子，她就去给我配制假死药。
她把我当成朋友，明明年纪与我相仿，却嫁给了大她十岁的西楚哥哥。
可她的日子过得很舒心，不在医馆便来找我玩儿，她说她的父母感情极好，虽不是大富大贵之家，可一家人在一起总是其乐融融。
我替她开心，也羡慕极了。
“我很感激嫂嫂这样为我着想，可陛下已经下旨，抗旨便是满门抄斩。”
我坐在窗边望着天，我竟连片云彩都不如，想消失都不能消失。
我缓好情绪，笑着跟她打趣，“忘忧嫂嫂，若是我先与你相识，定不会让西楚哥哥捷足先登。我哥哥还未娶夫人呢！”
其实容淮很好，品貌非凡，勤政爱民，我们年少相识，他的品性我再了解不过。
身为太子，他有不得不做的事，在娶清欢郡主这件事上甚至没有选择的权利。
我好累，好想就此消失，可忘忧一次又一次的拉我出鬼门关。
伤心欲绝时我恍惚听到了哥哥的声音。
我的兄长，他冒死来接我了。
我生下了小世子，皇室注重子嗣，他的生母便不重要了。
那么如今，我应是有选择的权利了吧。
坐在离京的马车上，我分不清是不是梦境。
“哥哥，你可否打我一巴掌？”
他的眼神满是心疼，我甚至看到了一层水雾。
“哎哎哎！哥哥你哭什么？我们这不是离开了吗！”
曾经的百里澈不见了。
哥哥带我走了好远好远的路，他总是对我笑，温温柔柔的，可我怎么看都甚为奇怪。
“哥哥，你为何总对我笑？”
话问出口我就看到了他泛红的耳根和局促的神情。
“阿嫣，哥哥想让你开心一些，这十几年我一心想建功立业，没照顾好你，爹娘若在，定会打死我！可我......我有些不知，如何才是对你好。”
我眼眶一热，泪珠儿就止不住的落啊落。
“不是你的错，哥哥怎样都好，是我想要的太多......”
想要一人心，想要无拘束。
2.
白云镇前方几十里都是边塞小城，哥哥带我来此定居已有两年。
近日镇上有位姓水的姑娘总是来找他，我拉着人进门，一句不落的听她讲完了与我哥哥的故事。
“这么说，是我哥哥他......”
水清姑娘红着脸，小声给我解释，“不是不是，他是君子，他只是偶然救下我，看我衣衫残破便脱下自己的衣裳给我裹上了。”
见我琢磨着什么，她又急忙开口，“是我对百里公子心生爱慕！我，我来，来此......”
“来此向我哥哥提亲？”
“是！”
屋里静得出奇，我咧着的嘴角还未放下，余光就瞥见了一片黑色衣角。
“胡闹什么？”
这是哥哥两年来第一次凶我，是为了这个水清姑娘。
想到此，我更加坚定的与水姑娘统一战线。
“百里公子，恕小女子冒昧，若你愿意，我明日便抬了嫁妆来找你。”
果然，哥哥皱眉了！
他似是忍了又忍，想开口又抿起了嘴。
我瞧着他这副样子，自作主张道，“就这么定了！水姑娘明日见。”
把人送走后我又抢先一步认了错，“都是我嘴快！那你难道一辈子不娶妻吗？哥哥，我晓得你是怕我会受委屈。可你是我唯一的家人，我希望你能幸福。”
哥哥揉了揉太阳穴，神色纠结。
“罢了，定要娶妻的话，她......还不错。”
离京之后我用西楚哥哥给的银钱在白云镇开了家鞋铺。
哥哥自小文武双全，离开了军营，竟能好好做个教书先生。我做的鞋也出乎意料的受欢迎，稍有资财，也算安然度日。
我们按着规格置办了彩礼，让两人风风光光成了婚。
嫂嫂总在追着哥哥给他做甜汤，虽然哥哥每次都很嫌弃，但是碗里的甜汤从来没有剩下过。
家中总会时时有人喊着百里澈，总会飘着阵阵饭香。
哥哥怕嫂嫂累着，答应给富家千金教书，赚的银钱一多，立马请了个厨娘。
嫂嫂吃醋之余也心疼他，又日日要伺候哥哥用饭和沐浴。
昔日英勇神武的百里将军，如今被水清嫂嫂缠的一点脾气都没有。
哥哥有人惦念，我便显得有些清闲，总是不知道该做些什么。
3.
当初忘忧给我的孩子取名容逸，希望他往后不受拘束，肆意潇洒。
不知他在宫里过得怎么样。
两天后是他的生辰，我照例给他做了两双小靴子，仅两年而已，柜子里的鞋靴已经要放不下了。
刚灭了灯躺下，就听敲门声传来，我以为是嫂嫂，就那么身着中衣开了门。
映目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娃娃，我惊得后退一步，被人及时拦住了腰。
“哎！你慢些......”
低哑的嗓音响起后，四周静的只能听到衣料细微的摩擦声。
我一直认为君子如珩，便是容淮此人。
他一手抱着孩子，一手揽着我的后腰，温热的气息扑面而来。
我好想他，即便他此刻在我眼前。
“你疯了不成？知不知道自己是何身份！”
我推开他，目光盯着他怀中乖巧的小娃娃。
“有暗卫随行，朝中有盛西楚担着，你家大门方才是百里澈所开，我怀里抱的......是我们的孩子。阿嫣，我与清欢郡主只是各取所需，婚姻是个空壳，朝中人人皆知，我此生只会有你一个妻子。我来找你，做了两年的准备。”
他如今是陛下，万人之上，可他与我说话好像还是从前的容淮。
他没有再给我问话的机会，只一股脑儿的解释。
“那你......”
“娘亲。”
我刚开口，一道小奶音打断了我。
“逸儿，你......叫我什么？”
“娘亲抱抱。”
我心软得不成样子，接过容淮手上的小娃娃，紧紧抱在怀里。
容淮初登基，花了半年稳住朝堂，又与西楚哥哥商议许久，做好了万全部署，才冒险带了孩子千里迢迢只为看我一眼。
“我只能待一晚，明日便带儿子回京。我在好好培养他，待他十四岁，我便让他登基，然后我来这找你可好？你......你愿不愿意等我那么久？往后我每年都来此一次好不好？阿嫣......你等等我可好？”
他小心翼翼的样子，如同当时在宫里求我别走一般。
我顿悟般抱着孩子对他摇头，“我不愿意。”
借着月光我看着他身子一僵，动动嘴却没发出声音。
“我若是在此等你，岂不是一处相思，两处闲愁？”
容淮蓦地望向我，不知怎地我竟泪汪汪了。
于是我又道，“所以，你明日可以带我回京城吗？”
我自由的日子是哥哥和西楚哥哥给我拼来的，他们如今与两位嫂嫂一起，自然在何处都能潇洒自在。
可如今，我的自由，好像不在塞外了。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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