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山的尽头是啥?」
「是外面的世界。」
「那世界的尽头是啥?」
「不晓得,但对我来说是你……」
是你隔间了我与外面的世界,是你将我的未来终结于此。
你抬起一张稚嫩的脸,茫然地凝视着我。你终究是不明白,这天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
第一章
七月盛夏,我赤着脚在田间劳作,太阳火辣辣地炽烤着大地,也炙烤着我黄粽色的皮肤。
田里的淤泥漫上我的小腿,如同套上一双灰黑的水鞋,我倒希望真的有一双水鞋,可如今,家里唯一的水鞋正穿在我弟弟腿上。
我那弟弟,十来岁的年纪,正穿着水鞋在田间闲逛,嘴里不断嘟囔着太阳好大,干活好累。
「细姐,还没有弄好吗?窝想回家吃阿妈做的饭了。」弟弟舔舐着手里的棒棒糖,含糊不清地问道。
「快了。」我摸了一把汗水,心中计算着回家的时间,已经忙碌了一个早上加中午,如果再弄不好,回家很可能会挨一顿打。
我侧头,瞧了瞧手臂上的伤口,随即伸手碰起一把田间的水,洗去伤口上的泥土。
清理完后,我弯下腰来,继续埋头苦干。
日斜西山,我终于把手头的活干完了,匆忙收拾好田间的工具往回赶。
我家的独苗苗,我的弟弟正在我身后悠哉悠哉地踱步,嘴里哼唧着我听不懂的小调。
你说你最爱明媚的光,
最爱车水马龙的城市。
最爱灯火阑珊的街景,
你说你的心向往远方。
「这是什么曲子?」我回过头,看向我身后的弟弟。
「张霁的远方呀,你知道张霁吧。」
弟弟欢快地摇曳着手中的草帽,一蹦一跳地往前走。
「没听说过……」
「怎么会?」弟弟双眼瞪大,像是见到了一个怪物,「我们学校的女同学都喜欢他。」
学校吗?那似乎是很遥远很遥远的回忆了,那段回忆里有欢声笑语,有奋力拼搏……有徐老师,有二姐……我的脑海里掠过一张张鲜活的面孔。
只可惜……我苦笑地看着自己被泥土浸黑的双手,青春还在,我却已经老了。
第二章
我走过很长的山路,爬过无数个土坡,终于瞧见到了那座泥黄色的土瓦房。
瓦房里透出忽明忽暗的灯光,随着山风的频率不断摇曳,如同一个舞动的女妖,吸引我靠近,设法吞噬我的灵魂。
我扶着酸痛的腰慢慢踱了过去,刚进门,就听到了一阵刺耳的欢笑声,是我阿妈的声音。
「这是……怎么了?」
家里脏兮兮的餐座上,突然摆满了各种水果,糖果,糯米饭。
「乖囡,回来了,你看李大家给你带了啥?」阿妈指着餐桌上的食物,一张老脸笑开了花。
「所以呢?」我盯着阿妈嘴巴,生怕她说出那句我最不想听的话。
然而,我的希望落空了,阿妈拉着我的手,笑着说:「你快要当新娘了,乖囡,李大是个会疼人的嘞……」
「会疼人?那他前一个老婆是咋没的?」
我想笑,滚烫的泪水却先一步落了下来,阿妈没有理会我的泪水,嘴里反复念叨着一万块钱。
「彩礼一万块咧……阿妈都没见过那么多钱!」
原来有整整一万块,怪不得她那样高兴,她用五千块钱卖掉了我的大姐……现在打算用一万块钱卖掉我……我该庆幸自己涨价了吗?
「本来人家还不愿意给呢,要不是看在你是个乖娃子的份上,不像你二姐那个赔钱货!」
讲到二姐,我阿妈目光凶狠起来,似乎谈到的不是她女儿,而是一个多年的仇人。
第三章
我二姐叫柳望溪,这个名字是村里的算命先生起的,我阿妈怀我二姐时去算过命,算命先生说我阿妈肚子里准是一个男孩,阿妈高兴坏了。
于是,我二姐幸运地拥有了个好名字,望溪,望溪,反过来念就是希望,是全家人的希望。
不幸的是,她是一个女孩子,她出生的那一天,我阿妈崩溃了,嘴里一直嘟喃着变男孩……变男孩……滑稽又可笑。
这些故事大姐告诉我的,我二姐出生的时候,她已经是个小大人了。
「阿妈本来都扔掉你二姐的嘞,谁知道又被人抱了回来,你二姐命好……」
大姐每次提到二姐时,都说她命好,她八九岁时,大姐出嫁,给家里带了一笔丰厚的彩礼钱,加上当时村里呼吁大伙送小孩去上学,我二姐也被送去念了几年书。
「我真后悔送你二姐去读书,这泥娃子心野了……」
阿妈经常在我耳边叨叨这句话,我听了不下一百遍了。
我二姐上了学,长了见识,不愿意听从家里的安排嫁给李大,连夜抱着一包行李跑了。
阿妈竹篮打水一场空,不但没有赚到彩礼,还赔了不少钱,家里的经济也开始拮据起来。
二姐走后,我预感到自己也会重复她的命运,我阿妈经常用赤裸裸的目光打量我,像是在打量一个待售的货物。
终于,李大家带着聘礼来提亲了,我的预感变成了现实。
第四章
「我不嫁!」我扬手打碎了家里唯一的茶壶。
「你这瓜娃子!这可是祭祖宗的茶壶!」阿妈蹲在地上心疼地捡起茶壶的碎片,「等你爸回来,看他不打死你……」
「随便吧。」我被抽干了全身的力气,想回房休息,却突然记起来,我已经没有房间了。
我们姐妹的房间已经变成杂货间和弟弟的书房。
大厅的角落里铺上一些稻杆,再配上一张打了补丁的被子,就成了我的房间。
我失魂落魄地走回大厅,拿起那张破烂的被子,盖在我冰冷的身体上,安静地接受审判。
没多久,我的被子被掀开,映入眼帘的是我阿爸怒气冲冲的脸。
我阿爸是个沉默的男人,只有对待我弟弟时才会柔声嘱咐一两句,面对我们姐妹时永远是一张冰冷冷的脸。
此刻,他的冷脸染上了七八分怒意,竟让我联想到了山中的野兽。
「竟敢打坏老子的茶壶……贱货!贱种!」
「呵呵……」不知道为何,我突然很想笑,「如果我是贱种,那你是什么?」
「反了,反了……」阿爸抄起地上的板凳,朝我脑袋砸了下来。
只听见翁的一声,我的脑门渗出了鲜血,滚烫的鲜血顺着我的脸颊,蔓延直脖颈,此时此刻,我已经感受不到恐惧,甚至有种报复的快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