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父母拿走几代人的积蓄，弃子抛家，去美国淘金。
混不下去了，灰溜溜回来。
死皮赖脸要我给他们养老。
我恨他们当年的绝情，拒绝了。
我父亲向我竖起中指。
说这事没完，有我后悔的时候。
我呵呵一笑……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01
那时候，一场史无前例的出国潮席卷全国。
许多有追求有抱负的莘莘学子，怀揣报国梦，纷纷漂洋过海，远渡重洋，学习先进知识，报效祖国。
这股东风，如春风吹过水面，吹得中学历史老师李和平和面粉厂职工万永梅心痒难耐。
人家知识分子去国外学习先进知识，是为了建设新中国。
关李和平一个历史老师什么事？
中国历史源远流长，上下五千年，老美一个祖宗靠劫掠出身的强盗，能有什么历史可借鉴？
还有万永梅，面粉厂职工，难道去教美国人磨面粉？
他们是奔着刷盘子，赚美元去的。
于是在这一年，30岁的李和平和万永梅倾尽家财，弃子抛家。
踏上了“赴美留学”之路。
在把我们栖身的小屋换成机票后。
李和平信誓旦旦对外公外婆说：“三年，保证三年功成名就，成功归来！”
万永梅摸着我的小脑袋：“阿东，等妈妈回来给你带个洋娃娃。”
我并不喜欢洋娃娃，我只需要一个有父母宠溺温暖的家。
从我爸妈出国之后，每个寒假，我就整天整天守在巷口小卖部门口。
一直盯着那部红色电话机，有电话铃声响起，我就问李阿婆：“是美国打来的电话吗？”
久了，我都不用问，从阿婆的脸上我就能猜到答案。
李阿婆的孙女小娟陪我坐在店前的台阶上，我们就这样默默地坐着。
看着夕阳慢慢落下。
每个除夕，李阿婆落下店门，领着小娟往家门口走去。
我才意识到，小娟是有家的，父母亲人围在一起守岁，享受家的温馨。
而我，只能孤零零和外公外婆龟缩在清清冷冷的租房。
那个时候我才感觉到我父母不要我了，不要这个家了。
没有什么比意识到被父母抛弃更惨的事了，就好像你根本不存在一样。
充满期待和希望的内心瞬间被摧毁。
02
整个春节我不吃不喝，躺在床上整整三天，眼神空洞洞地看着挂在墙上的全家福。
原来绝望到极致真的会痛不欲生，甚至连热血的心脏也会突然变冷，直至自我放弃生存的希望。
直到外公外婆白发苍苍的面容出现在我面前。
我才明白，我还有两个亲人爱着我。
我摘下墙上的全家福，锁进抽屉。
李和平和万永梅两个名字就被我们刻意遗忘了。
我不会在外公外婆面前提，我怕他们伤心。
外公外婆也不会在我面前提，怕我失望。
人的一生面临着各种各样的选择，也许只是你心中一闪而过的一个念头，就可能对你身边的人造成一生的困扰，成为他一生的痛。
我没有再去巷口等待。
没有谁会被伤到体无完肤后还坚持着等你，也没有人带着锥心之痛一次一次地失望。
虽然我幼小的心灵还不懂大人口中所谓的真爱就需要放手的鬼话。
可现实的冷酷却搞得我遍体鳞伤，鲜血淋漓。
从此，我就像一只穿山甲，用坚硬的外壳。
包裹住一颗脆弱的内心。
外公外婆故去后，我再无力支付起租房的租金，被迫中断我的学业。
不饿死，就得想办法生存。
我开始辗转于这个城市各个角落，夜宿车站、桥洞，日间则拨拉垃圾桶。
捡些废纸，小铁块来换取一日三餐。
当找到一些被扔掉的包装尚好的过期食品，能让我欢天喜地一整天。
我就像游荡在这个城市的孤魂野鬼。
像流浪猫狗一样，到处被随意驱逐、殴打。
在饿得腿肚子直打颤时，我翻到了一小袋面包。
当我精气神全提上来的时候，冷不防伸过一只黑瘦的小手，一把抢过我来之不易的食物。
在我一愣神间，一道黑影闪电般跃起，往街道拐角冲去。
这不声不响的毛贼，一声不吭就抢走我的胜利果实。
我勒紧腰带，顺着黑影撵着追去。
一逃一追，直到进入一条死胡同，再无去路。
两人都扶着膝“吭哧吭哧”直喘大气。
两天没进食，饿得我头昏眼花，一通追赶，耗去我全身力气。
一停下脚步，精神松懈下来，我才发觉双腿一直打颤，撑不稳瘦弱的身躯。
手扶着墙角，双眼努力聚焦，死死盯着那人手中的那袋面包。
“拿来！”我迸出所有的力气，听在我耳中震天动地，实际效果可能和濒死的小猫发出的呻吟差不多。
“我妈……我妈三天没吃东西了。”那人的声音和我一样弱，听在耳中我瞬间破防。
我不再发一言，转身扶着墙慢慢往外挪。
不敢回头，怕他看到我泪流满面。
03
衣袖被人扯了扯，我赶紧伸手擦干泪水。
一只黑手拿着个小面包塞到我手里。
我一把抓过，一口塞进嘴里，囫囵吞下，噎得我双眼翻白。
那人伸手轻轻拍着我的背，才使我顺过一口气，呼吸着难得的空气。
“你住哪？”
我摇了摇头，头垂了下来。
“我住在那，你跟我来。”他拉起我的手。
穿过几条幽深小巷，在一个破破烂烂的院门前停下来。
院内污水横流，臭气熏天，我随着他在几块破砖铺就的地面跳过，来到门前。
推开几块破门板拼成的门，顺着昏黑的光，一块破木板上躺着一个蓬头垢面的枯瘦女人。
“这是我妈，病好几天了。”
“囡，谁来了？”
那女人费劲抬头，浑浊双眼无神看着我。
“我朋友。”
每天和野狗争食，我以为我就是一个孤魂野鬼。
这一刻听有人说我是他朋友。
我鼻头发酸，心中升起一股暖意。
“囡，招呼你朋友坐。”
那女人说几句话，几乎耗尽了全身力气，又昏昏沉沉睡过去。
“妈！妈！你别吓我！”那人急得大叫。
我外公以前在医院工作，我跟着他学了点皮毛，见状赶紧对着那女人人中掐了下去。
“唉！”良久，那女人才悠悠醒来。
“先喂点热水，吃点东西。”我轻声吩咐。
服侍女人吃过后，我坐在门槛上，神情恍惚间身后传来响动。
咦！后面竟站着个穿女装的妹子。
“你？”
“我！”
我一听声音，才发觉我跟了大半天的人是个女的。
“我妈怕我出去受欺负，叫我打扮邋遢一些。”
“我叫林欣，你呢？”
“李向东。”
我们两人就这样坐在门槛上，聊我的外公外婆，聊我的过往。
她也和我聊她死去的爸和生病的妈。
在这一刻，两颗孤寂的心紧紧地交织在一起，不知不觉中成为彼此的依靠。
从此，我就在这个小院住了下来，无形中我有了家。
终于不用提心吊胆，不用被随意殴打，随意驱逐。
04
林欣从后院拉出一辆破烂板车。
白天，我们一起到垃圾堆淘些塑料、铁块、纸皮。
傍晚拉回小院，分门别类，比起以前，我们勉强能填饱肚子。
有了些钱，我带着林欣妈妈到诊抓药调养，她妈妈的病竟然奇迹般好转。
三个苦命的人，像踩不死的野草，焕发出了生命的绿芽。
林欣妈妈脸上绽出了笑容。
污浊小院不再污水横流，院墙边的篱笆也开出了不知名的小花。
生活总是快乐美好的。
哪有一帆风顺的生活，只是都在负重前行中品尝生活的多姿多彩。
每天回到小院，虽然累，但看到了希望。
年轻的身体又焕发出了活力。
我们终于撑过了那段灰暗的过往，在夕阳的见证下，带着浓浓的爱奔向彼此。
共同走向充满阳光的四季。
此后，我拉着板车，她在后面推着。
我们不再停留于垃圾堆淘弄废纸了，开始走街串巷。
林欣弄来个小电喇叭，她清脆好听的嗓音听得我不知疲倦。
“有废纸皮、旧冰箱、旧彩电卖啵”。
标志性的嗓音响彻这个城市大街小巷。
小院已容不下更多收来的废品，我们便租下了一个废弃厂房。
把收来的货品进行分解。
慢慢地积攒起了我们人生第一桶金。
后来，我们转战商场，终于在这个城市有了个标志性建筑“向东国际”。
再后来，各种荣誉铺天盖地而来。
“省十佳青年”“创业能手”“慈善家”……
05
美好的生活总会被不知缘由打破。
一通越洋电话打破了这份来之不易的温存。
“儿子！”电话传来陌生的声音。
现在的骗子真多，不过这骗子也奇葩。
以前骗子都装儿子，装孙子。
这家伙直接装老子了。
“大哥啊，能不能专业点，我爸妈早死了，我昨天才从墓地回来。”
我调侃一句。
“儿子，我真是你爸！”
“我才是你爸！”
神经病，骗到我头上来，我懒得和他废话，直接挂断电话。
电话又锲而不舍地响起，我一看，又是那个电话，直接挂断。
第三次响起时，我接起来：“你要说你在外面被车撞了，要医药费？还是迷路跑到外省找不到家，好心路人给你出车费？”
“儿子，别挂电话！我真是你爸！李和平！还有你妈万永梅！快！和儿子说几句！”
“儿子！我是妈妈！万永梅！儿子，儿子……”
我颓然地坐在沙发上。
每次的希望换来次次的失望。
当你已心如死灰，不再奢望时，那一点点你以前寄托的希望又真真切切浮在眼前。
没有人愿意等你一生一世。
也没有人可以忍受一次又一次的失望。
无数次的失望使我痛彻心扉，痛至麻木。
痛至放手！
我挂断了电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