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咏伯是我叔公的唯一儿子。
我爷爷那代兄弟好几个,但留在家里的只有他和叔公两兄弟,其余的兄弟们,像是被命运之风轻轻吹散的落叶,过继给了不同的家庭,各自踏上了不同的人生路。
当爷爷与叔公各自成家立业后,或许是受到了上一辈多子女家庭艰辛生活的烙印,他们二人都不愿让儿女们再承受同样的压力。
我爷爷膝下,尚有我父亲、叔叔以及姑妈两儿一女,传承着家族的香火;而叔公那一房,却只有咏伯这一独苗,犹如孤峰耸立,格外引人注目。
随着时光的流转,我父亲叔叔与姑妈渐渐长大。然而,在那个物质匮乏的年代,家中的经济条件并不宽裕。
加之父亲对读书的漠视,认为那是一件遥不可及的奢侈之事,于是他便早早地放下了书本,回归田野,操持起农活。
父亲兄妹三个的生活,如同那按照既定轨迹运行的农耕机器,循规蹈矩,结婚生子,延续着祖辈们的生活方式。
而咏伯,他的人生轨迹又将如何?他会不会也像我父亲一样,默默地成为一个农民,守着家里的一亩三分地呢?
那时的咏伯,身为家中独苗,童年时光在村中亦常受孩童们的戏弄与欺凌。幸而我父亲还有两位兄弟相伴,在孩子们那种“重情轻理”的朴素观念下,他们无疑为咏伯提供了不少庇护与支撑。
如此一来,咏伯与我父亲兄弟间的关系愈发亲厚,情谊笃深。
叔公膝下仅有咏伯这一独子,既因他眼光独到,深知教育的重要,也因家庭条件尚可,无需为生计所迫。
因此,叔公始终不遗余力地督促咏伯勤勉向学。从稚嫩的小学时光,到青涩的中学岁月,再到历经两届复读的艰辛,咏伯终于在1983年成功考上了大学。
自那一刻起,他便如同一只翱翔于广阔天地的雄鹰,挣脱了农田的束缚,成为我们村里首位大学生,为家族带来了前所未有的荣光。
1987年,咏伯毕业后被分配到市里工作,最开始他仅是一名普通的办事员,月薪也不过五六十块钱。
而当时,我父亲和叔叔在村里已有一定的声望与地位,他们头脑灵活,善于经营,农闲之余还做些小生意,日子过得风生水起。
每次咏伯回家,都会特地前来与我父亲兄弟相聚一番。那时的他们兄弟之间,真的没有版带你城乡之间的隔阂与界限,彼此间依旧保持着那份儿时纯真的兄弟情谊,宛若一池春水,清澈见底,波澜不惊。
叔公在与爷爷交谈时,时不时地会发出一声沉重的叹息。他感慨自己费尽心力将儿子送出大山,然而如今的收入竟还难以与留守家中的两位堂哥相提并论。
这让他不禁陷入深深的沉思,怀疑自己当初的抉择是否正确。每当叔公流露出这样的情绪,爷爷、父亲和叔叔都会尽力安慰他,希望他能放宽心。
然而,咏伯作为家中的一份子,却似乎对叔公的话格外敏感。或许是叔公的话语触动了他内心深处的自尊,使得他回家的次数渐渐减少。
时光荏苒,来到了90年代,改革开放的春风终于吹拂到了我们那个偏远的山村。乡亲们纷纷走出大山,外出打工,家中的收入也慢慢增加,村里的面貌也在悄然改变。
我父亲和叔叔也怀揣着满腔热血,打算在商海中大展拳脚。然而,命运似乎并不眷顾他们,几次尝试都以失败告终。
父亲虽然仍在努力支撑着,但就连我们兄弟俩的学费也变得捉襟见肘。叔叔则更是一蹶不振,多年的农活生疏让他再也无法回到田间地头。
而此时的咏伯,已经调到临县的局里,担任科级干部。虽然只是科级,但在农村,这样的官职足以让人敬仰。
叔叔怀着复杂的心情找到了咏伯,希望他能看在兄弟情谊的份上,出面帮忙向银行借些本钱。
咏伯热情地接待了叔叔,但听到叔叔的请求后,他深思熟虑地告诉叔叔:“二哥,我看你做生意似乎并不是太擅长。借贷款做生意,风险太大,万一再次失败,恐怕连孩子们的学费都会受到影响。我觉得你的性格更适合稳稳当当地打份工,等积累了足够的经验后,或许能找到更适合自己的路。”
叔叔曾深信他与咏伯的深厚交情足以令咏伯满足他的请求,然而事实却远非如此。咏伯那婉转的拒绝,如同秋日的寒风,刺入叔叔的心房,让他满心期待瞬间化为泡影。
满腔的失望与愤怒如烈火般熊熊燃烧,使他气急败坏地回到了家中。即便是咏伯想要给予他的一点微薄的车费,叔叔也愤然拒绝,仿佛那是对他尊严的侮辱。
回到家中,叔叔的怒火仍未平息,他愤愤不平地称咏伯为“黄眼狗”,痛斥他如今飞黄腾达便忘本,不顾念乡下的穷亲戚。他的言辞尖锐,仿佛要将咏伯的形象彻底摧毁。
叔公听闻此言,心中自然是五味杂陈,他曾尝试与咏伯沟通此事,但咏伯却只是淡然回应,表示叔叔日后会明白他的苦衷。我爷爷听闻此事,不禁对叔叔进行了一番“教训”。他严肃地指出,咏伯如今身为国家公职人员,怎能轻易涉及私人借贷之事?那岂不是假公济私,败坏风气?
我父亲语重心长地告诫叔叔,我们家族好不容易出了个有出息的人,我们应该尽力支持他,而不是给他添乱。爷爷的话虽然让叔叔无言以对,但他心中的不满与疑惑并未因此消散。他固执地认为咏伯变了,不再是那个他们小时候照顾过的朴实少年。
这种不理解逐渐渗透到他的家庭中,他的两个儿子,也就是我的两个堂弟,在谈及咏伯时也是充满了不屑与轻蔑。
随着岁月的流逝,爷爷和叔公相继离世,老一辈的恩怨也随之被埋葬在岁月的长河中。咏伯回家的次数愈发稀少,他与叔叔之间的关系也渐行渐渐远。尽管他们并未撕破脸面,但往日的亲密与信任早已荡然无存。然而,生活的车轮仍在滚滚向前。我父亲虽然对咏伯当年的做法心存芥蒂,但他也明白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难处和选择。他努力经营着自己的生意,与咏伯保持着表面的和谐。
而我与弟弟则在这样的家庭背景下成长,我们深知家族中的恩怨纠葛,但我们也明白,无论过去发生了什么,我们都应该尊重每个人的选择和决定。
那些年,咏伯的仕途如日中天,虽未离开临县,但职位却如芝麻开花般节节攀升。先是从副处级提拔,再赴党校深造,归来后便荣登市立局长的宝座。直到零五载春秋之际,他竟一举成为临县的县长,成为了我们心中的骄傲,令村民们倍感荣光。
恰逢咏伯担任县长之年,我弟风华正茂,从大学殿堂走出。那时,我已在广东的繁华都市中辛勤耕耘多年,曾劝他南下广东,共谋发展。
然而,我弟心怀公务员之梦,竟私下拜访咏伯,期望这位县长叔叔能为他指点迷津,助他一臂之力。
然而,恰逢公务员“逢招必考”的政策普及实施,咏伯深知我弟学的是土木,而当时建筑行业正值风起云涌之际。他劝我弟勿要执着于公务员之路,而应发挥所学,或许能在专业领域大放异彩。
在我弟心中,咏伯作为县长,解决编制之事应是轻而易举。他初时怀揣满腔热情,幻想着有朝一日能像咏伯般指点江山,却未料到遭到如此冷水泼头,当即愤然离去。
若仅止于此,或许我们还能从冷静的视角看待咏伯的行为,认为他坚守原则,大公无私。然而,随后发生的一件事,却令咏伯在村里的口碑瞬间崩塌。
随着地方经济的蓬勃发展,一些“传统”习俗也悄然复苏。许多姓氏纷纷兴建宗祠,以彰显家族荣耀。
我们黄姓作为当地第一大姓,自然不甘示弱。昔日的祠堂在集体时代已化为废墟,仅留下一个空旷的坪地。于是,重建宗祠的念头在族人心中萌发。
然而,这并非易事,资金、人力物力皆是难题。好在黄姓族人遍布邻近乡镇,经过数月的奔走呼号,虽勉强筹集了一些资金,但缺口依然巨大。
有人提及了那些走出黄姓家族、出类拔萃的人物们,细细一数,方知这些年来,黄姓人竟然培育了众多英才,遍布各大省市,甚至京城都有他们的身影深深烙印。
咏伯也是佼佼者中之一,自然不乏有人向他寻求帮助。他们期望这位一县之长能够稍微松一松手指,慷慨解囊,助力族里重建那庄严的祠堂。
然而,咏伯在了解详情后,却只是叹息着说,宗祠若尚存,自然应悉心维护;但既然已消失多年,又何苦劳民伤财重建呢?这么多年来,没有祠堂,黄姓人依旧兴旺发达,不是吗?
尽管咏伯未能满足人们的期望“慷慨解囊”,但或许出于香火之情,他仍拿出两千元交给去联络的人,表示这是他的个人资助。在当时,两千元也算一笔不小的数目,但距离人们最初的期望仍相去甚远。
于是,整个家族对咏伯的口碑瞬间崩塌,甚至在祠堂落成庆典上,也只是轻描淡写地通知了一声,并未隆重邀请。
咏伯对此却毫不在意,那些年我偶尔回家,因咏伯家在市里,且我们自小关系亲近,读书时还得过他多次鼓励,故而我偶尔也会去他家中拜访。他当时对此事颇为洒脱,告诉我,此等事,他实不宜插手,免得惹上麻烦,被人“遗忘”反倒落得清净。
花无百日好,人无百日红。随着岁月的流逝,咏伯也到了退休之年,2021年他正式卸任。因老伴早年罹患乳腺癌不幸离世,他只得孤身一人居于市中。
想到叔公去世后,老家的房屋尚存,觉得市里孤单,而老家还有几个亲人,若能回去,或许能少些冷清。
于是,他便着手修缮老屋,先是偶尔回来小住几日试试水,发现确比市里舒适,便决定长住下来。
以往短暂回乡“做客”时,乡亲们并无太多反应,路上遇见也会打个招呼,毕竟都是熟人。但咏伯真正回来长住后,却有人提起当年修建祠堂之事,说他在位时不支持地方建设,如今退休了才想起回来依靠大家,是不是太把自己当回事了?
于是,渐渐地,咏伯在村里的日子便不再如从前那般受欢迎。以往出门散步,路旁人家总会热情招待,端茶倒水,闲话家常。如今咏伯出门,却成了无人问津之人。村里年轻人稀少,中老年人又不买账,这滋味着实不好受。
若换作他人,或许早已萌生“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的念头,毕竟城中的小屋仍在,归去享受天伦之乐亦胜于在此受白眼。
然而咏伯却不然,他的心境豁达,对旁人的冷漠毫不在意。在他看来,无求于人,便无惧于世。他的退休金足以让他在乡村里过上宁静自在的生活。即便出门的机会少了,他也能在自家的坪里静坐,享受那份难得的宁静。
时光荏苒,转眼已是22年的春节。我回到故乡,看到坪里那位沉默寡言的咏伯,心中不禁涌起一股莫名的感慨。那满头白发在阳光下显得愈发刺眼,而他那落寞的身影,又怎能让人联想到当年那位叱咤风云的县长呢?
于是,我私下里约了几位发小,我们曾共同热爱着下棋这项活动,只是岁月的流转让我们渐渐放下了这份爱好。
我们相约来到咏伯的家中,以请教棋艺为名,希望能为他带去一丝欢乐。没想到,这个小小的举动竟让咏伯感动不已。
他不仅慷慨地送给我们每人一包好烟,还准备了丰盛的水果和零食。甚至,他还偷偷打电话到镇上的饭店,订了一桌丰盛的饭菜送到家中,让我们在他家里饱餐了一顿。
临别时,咏伯亲自将我们送到门口,热情地邀请我们有时间再来。我们走后,他特意拉着我聊了很久,言语中透露出对友情的渴望。他说自己一个老头子就怕没人来陪,只要有人愿意来,他愿意用最好的茶饭招待。整个假期,只要我们没有走亲戚,就会主动约上几个人去咏伯家里“闹一阵”。我们也热情地邀请他去各家走动,礼尚往来。渐渐地,咏伯在村里的态度也好了很多。等到我们节后回到广东,咏伯竟然也没有回市里去。
年中,我给父亲打电话时聊起了咏伯。父亲笑着说,你咏伯现在每天在村里教孩子们下棋呢,玩得可开心了。
听到这里,我心中不禁为咏伯感到高兴。或许,这就是他晚年生活的最好写照吧——在宁静的乡村里,与孩子们一起分享棋艺的乐趣,享受着那份属于他的宁静与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