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个偷感很重的主母。
只因我是冒名顶替主子的丫鬟。
她为爱逃婚,我被迫顶包。
有人说她要杀回京城来夺夫,还要取我性命。
小姐自幼待我不薄,我本是不信的。
可后来信了。
因为我被她一剑封喉,还被冤枉偷了她的人生。
喂,我只是偷感很重,不代表我真的会偷啊!
后来我重生了,回到了锣鼓震天,新娘出嫁那日。
1
我早该发现小姐有问题的。
浴佛节的一场大雨冲坏了木桥,小姐就是那时落水后整个人变了样。
平日里知书达理、温柔娴静,一夜之间变得阴沉如水、冷傲清高。
唯独对我,她还是有些暖意的。
所以,前世小姐让我替她穿着红嫁衣坐上花轿,我也应了。
她嘴里说着:「世界很大,我要去看看。」
「看完了我就回来,金银,你就在魏府好好等我。」
好好好。
忠心不二的我就这样上了花轿,跟兵部侍郎的独子魏枫成了亲,做上了魏府的当家主母。
这一做便是做了五年,我日日夜夜心不安,做什么事都唯唯诺诺毫无底气章法,与同期的主母们相比,我简直就是一个木头。
这不能怪我。
嬷嬷们没教啊!
我是天生的丫鬟命,从未站得那么高,看得那么远。
我啊,心虚得很。
春去秋天,冬收夏藏。
我盼着小姐能速速归来,我也好把这魏府的主母之位还给她。
只是我没想到,小姐回来那日,竟然是我的死期。
她不在意我这些年,替她嫁人,替她失去清白,替她圆谎……
她只看见原本钟情她的魏枫用手扶了我的腰,看见刁蛮的婆母对我和颜悦色,看见我膝下有一双儿女蹦蹦跳跳……
她听见别人唤我「魏夫人」。
那些她曾惧怕的、逃避的……在我身上好像从未应验,就是那么一瞬间,她害怕了。
她怕我这么个小小的婢子,偷了她的婚姻、偷了她的夫君、偷了她的身份……偷了她的人生。
所以,我们还未曾叙旧,我便被她拖拽着到了一处僻静小巷。
那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小姐,竟然对我拔剑封喉,我不曾有过挣扎,死的时候还瞪大双眼看着她。
其实,我只是想告诉她。
小姐,你的人生。
我不要。
还你。
……
锣鼓震天,礼花飞舞。
我和小姐都穿着大红嫁衣坐在房中,她静静地看着我,眼神漠然。
我一个激灵,转身摸了摸脖子。
皮肤细腻光滑,没有伤口。
太好了,我又活了。
「金银,等会你跟在我后面,半路我会派人来捣乱,你到时趁机上花轿,这样我就能脱身了。」
小姐的话冷冰如霜,我深呼吸后稳定心神,点点头。
再对上那双幽深的眼眸,我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小姐变了,像换了芯一样。
2
吉时已到,小姐盖上了盖头被拥簇着走了出去。
我想也没想冲回丫鬟房,找出藏在枕头里的碎银和一块玉佩,拔腿就跑。
没错,我要逃!
今日不逃,更待何时!
不逃就只能重蹈覆辙,又替小姐去做一次魏府主母,以我那小小的脑子最后也是玩不过小姐的,结局还是会死。
我只求平安一生,不求大富大贵。
想到这儿,我已经跑到了东边的侧门。
刚推门,就被人从后面抓住手腕一把拽了回来。
来人是小姐去年隆冬在河边捡的一个乞丐,洗漱一番后是个俊俏的男子,小姐觉得他有眼缘,就留在身边做了护卫。
顾春明戒备地看向我,质问道:「小姐明明说过让你从西侧门出发,你为何私自到东侧门?」
嗯?
嗯???
他为何会知道小姐交代我的事儿?
这等隐秘之事,小姐不会蠢到跟第三个人说,毕竟换人替嫁,上辈子老爷夫人知道后也是心慌意乱,最后还是瞒了下来,甚至是把当日伺候我的奴仆全部养在离京城十万八千里远的老家庄子上。
「你不会有什么不该有的心思吧?小姐这次定不会嫁入魏府,你不要破坏她的计划!」
「小姐不该被这封建的时代困在宅子里,她那么鲜活明艳,是该出去看看大好山河,去领略自由人生!」
「花金银,我劝你好好配合小姐的计划,不然我就杀了你!」
顾春明再一次提醒我,凶神恶煞。
我的大脑飞速旋转,加上前世在魏府宅子里一些男男女女花花肠子的经验,不出三个呼吸,我已经确定了顾春明与小姐肯定有不可告人的关系。
他们!有私情!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我说小姐为何好好的魏府主母不做,偏要去寻找什么自由人生。
好啊,原来是顾春明吹的耳边风!
可这也不管我的事儿了。
当年小姐在一群孤儿里挑了我做丫鬟,我伺候小姐多年,忠心不二,替她嫁人生子,为她放弃自己,还惨死在她的剑下,我早已不亏欠她什么了。
如今她想做什么,想寻什么,都不该再用我的人生去换了。
但,曾经魏夫人教过我,遇事不要硬碰硬。
顾春明有些功夫在身上,如果被他看穿我肯定吃不了兜着走。
我眼珠一转,赶忙赔笑:「刚才我看见西侧门有刘伯在守着啊,那可是老爷的心腹,他要是看见我穿着嫁衣肯定会起疑心的,为了不耽误小姐的计划,我才想着从东侧门跑出去。」
顾春明神情犹豫,我又想到魏夫人教的,先发制人,才能夺得话语权。
我当即收起笑脸,指着他的鼻子厉声道:「你现在挡着我是做什么?难不成你想破坏小姐的计划?你要是敢,我一定让小姐找人打死你!」
「不,不是,我只是怕你逃跑!」
果然,顾春明急了。
我叹气:「行了,我不跟你吵,再晚点我就赶不上花轿了,对了小姐刚才还说,她怀疑外院洒扫的李婆子好像发现了我们的计划,你现在马上去看看,不要让她坏事儿。」
顾春明连连点头,转身奔去。
呵,跟我斗,好歹我也是在魏府当了五年的主母,是有点脑子和手段在身上的!
没有任何留恋和迟疑,我提起裙子撒腿狂奔。
3
今日娶亲的也不止魏府一家,靠北边临水街的曲阳侯也刚好在迎新娘子。
两家背道而驰,却在途中堵在一起,你不让我我不让你。
看热闹的百姓起哄,轿夫不服气,双方抬着轿子就较量起来。
小姐坐在轿子上被颠得七荤八素,一个不小心就翻身从轿子摔了出来。
一时间场面混乱。
我本想趁乱跑到城门,可身上的大红嫁衣太惹眼,索性我躲在一处墙角把衣服都脱了,只穿着里衣和一层薄薄的红纱,看起来怪异又猥琐。
可我管不了那么多了,拔腿就跑。
刚跑出小巷到了拐角,几个登徒子瞧上了我,随即拦住去路,一把将我逼回巷子里。
「小姑娘胆儿真大,不穿衣服就敢往外跑,真是稀奇。」
「呵呵呵,快,趁着外面一团乱,赶紧弄她,不花钱玩女人就是爽。」
……
我慌了,还没逃出去呢,就要交代在这里了吗。
脑海中又闪出魏夫人曾教过的东西:危急关头,鱼死网破。
魏夫人说,无论是闺阁女子还是以为人妻,遇到被轻薄的时候,一定要刚烈反抗,宁可丢了性命也不要丢了清白。
这个时代,女子没了清白,比没了性命更难熬。
可,可我怕死!
我急得后退,却摸到了一旁放在墙边的竹篓,里面有衣物和一根沉重的棒槌,估计是有人看热闹去了才放在这里的。
我迅速拿起棒槌挥向那两个登徒子。
他们没有防备, 被我打了几下,头晕眼花地连连后退。
我趁他们分神,直接撞了过去,一下子我们三人都摔在地上。
「金银!金银救我!」
忽然耳边听见小姐的尖叫声。
我顾不得身后的恶徒,继续往前跑,刚跑出巷口,就看见小姐她摔在地上,发髻衣衫全部乱做一团,身边的丫鬟婆子因扭打而无暇顾及她。
我着急忙慌往前跑,生怕被小姐发现踪迹。
岂料刚才受到惊吓脚软,跑到一半被人绊倒狠狠地摔了一跤,腿疼得半天起不来。
这时原本还躺地上的小姐,竟然冲到了我身边,一把抱住我的腿哭嚎不让我走。
可我看见她眼神狠厉,指甲不断掐进我的大腿。
「金银,你竟然敢背叛我!」
……
得。
我的逃跑计划失败。
小姐的逃跑计划也失败。
我陪一身怨气的小姐踏入了魏府,看着她与魏枫拜了天地,拜了高堂,最后送他们入洞房喝交杯酒。
隔着薄薄的门板,我听见小姐压抑又愉悦地叫声。
还有魏枫低沉温柔地嗓音。
呵,男人,老娘上辈子睡你的时候,也没见你那么温柔啊!
晨昏定省,是每个媳妇要做的日常。
小姐心不甘情不愿地候在门外等着魏夫人开门,扭头冲着我就是一顿发脾气。
「若不是你坏了我的计划,我现在早该与春明骑着马游山玩水了。」
「花金银,我当初买你回来可是让你伺候我的,不是让你背叛我的。」
「真是贱奴一个,我早该把你发卖了才对!」
4
闻言,我装聋作哑,不搭腔也不抬眸。
瞧我这副样子,小姐又不舒服了,当即就推了我一把,呵斥道:「滚!给我滚出去,以后不准近身伺候!」
我唯唯诺诺弯着腰,刚要退,魏夫人便传唤让小姐进去。
小姐这人有一点不好,就是喜欢抓个丫鬟陪她去伺候婆母。
上回我肚子疼,她就抓了明月,刚才她训斥要我滚,这会儿又一把抓住我,要我跟她进去。
我没反抗,反正魏夫人的屋子我都进进出出五年了,熟得很。
刚踏入房门,小姐就因抬脚太高被魏夫人训话了。
「雨若啊,你也是林府娇养出来的大家闺秀,为何行事做派这般放浪形骸,一点没有主母的庄重和女子的矜持。」
「你也是学过规矩的,要知道女子行走不宜抬脚过高,你刚才那走路的姿势,真是难看至极,要是走在大街上,是要被人家指着鼻子笑话的!」
魏夫人冷冷一瞥:「你现在是枫儿的妻子,是魏府未来的主母,断不能松懈。」
「余嬷嬷,明儿个去请端娘子来府里,好好给夫人教教规矩。」
小姐气得咬牙,难堪的红晕爬满她的脸颊。
我低头沉思。
从前的小姐是最重规矩的,也是林府里规矩最好的姑娘。
那是身段柔美,行走时迈的小碎步不露脚,看人时眼睛含光又不逼人,笑容总是恰到好处。
凡事更是处理得大方得体,说话轻柔,从不苛责丫鬟,却能把院子上下打理得服服帖帖。
与如今的小姐真的差别太大。
前世浴佛节那日,小姐落水生病,痊愈后小姐就变得整日叫嚷着男女平等,又总乱发脾气责罚下人,走路大步带风,平日还因炎热想光着胳膊出房门。
真是太可怕。
老爷夫人也是多方求医问诊,可大夫们都说,小姐身体硬朗,没什么大问题。
我跟了小姐十三年,十分笃定,我的小姐可能被人夺了舍,变成了另一个人。
也正是如此,前世她才会对我痛下杀手。
曾经的小姐,温柔如水,善良谦和,绝对不会随意杀人。
胡思乱想间,小姐已经与魏夫人坐在桌旁准备用早膳了。
屋内有着点点檀香,我抬眸寻去,果然在不远处的紫砂炉里看见了三支香。
今日是魏夫人悼念亡母的日子。
想起上辈子,魏夫人很是挂念亡母,每每都会抄经念佛,希望能给自己的母亲求一份功德好投个好胎。
我自幼亡母,十分共情,那时的我虽蠢笨懦弱,但亲手做了许多素糕点,也是讨得魏夫人欣慰一笑。
都是失去母亲的人,她的难过我懂。
可小姐她不懂。
她不仅不懂,还不会察言观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