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道我以后真的要一个人过日子吗？”

“是不是做人妖，就真的要一辈子孤独地过下去？”

车上，一个长发女人满脸泪水地控诉着命运的不公。

她叫李二毛，但比起李二毛这个男性名字，她或许更愿意称自己为美莲娜。

她本是男儿身，却把自己打扮成了女性，还为此进行了隆胸手术，成为了20年前深圳夜场璀璨灯光下的“女王”。

她还交了男朋友，满脸幸福地谈论着和男友同居的生活。

她的这种“离经叛道”，深深地吸引了纪录片导演贾玉川。

而贾玉川也用了十四年，全程记录了李二毛跌宕起伏的双重人生。

以及，她的凄惨结局。

她这辈子红了两次：一次是拍纪录片，一次是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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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多年前，喧嚣杂乱的深圳夜场。

导演贾玉川的镜头，对准了舞姿妖娆的“人妖”——美莲娜。

她自信大方，让不相信她是“人妖”的酒客，上台来亲手验证。

她也热情奔放，嘴里时常蹦出荤段子，逗得台下的顾客开怀大笑。

凭借这份豁得出去的胆气，她在深圳夜场混得有声有色，是霓虹灯下有名的“女王”。

不过，风光无限的背后，其实隐藏着一段悲惨的身世。

在成为美莲娜之前，她有一个男性化的名字，李二毛。

出生于四川农村的她，有一个极其“特殊”的家庭。

这个“特殊”，在于李二毛的父亲。

李二毛的父亲是当地出了名的“人贩子”，但是他的出名，并不只是因为拐卖妇女和儿童，出售自己亲生的二儿子。

更主要的原因，还是他吃人，吃的还是他自己的大儿子。

1989年，由于恶迹累累，李二毛的父亲被处以死刑。

他的死亡，导致了整个家庭的破碎，也成为了二毛悲惨命运的开端。

父亲死后，母亲便改嫁了，年幼的李二毛被寄养在了亲戚家。

这一年，她只有11岁。

寄人篱下，又被同龄的孩子欺负，受不住的二毛跟着表哥流浪到了重庆，以捡垃圾为生。

此后的七年时间里，她都过着居无定所的流浪生活。

十七岁时，她用全部积蓄买了张到深圳的车票。

虽然到深圳后，她干的大多是不起眼的工作，但好歹有了遮风挡雨的住处，还交到了女朋友。

可渐渐地，她发现自己似乎对男性非常着迷。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她的人生迎来了重大的转折点。

机缘巧合的机会下，一个名叫花姐的夜场经纪人一眼相中了李二毛。

在花姐看来，他身材纤细，眉目清秀，十分适合做反串演员。

已经察觉到自己性取向的李二毛，自然也是欣然答应了。

事情也如花姐所想，李二毛很快就混得风生水起，成为了夜场里有名的“美莲娜”。

后来，她进行了隆胸手术，在夜场里的名气也更大了。

很快，她便认识了第一任男朋友——小江。

她满脸幸福地把小江介绍给了开小吃摊的朋友，还十分认真地说：

和他在一起很安全，什么都不怕。

事业的顺利，爱情的甜蜜，让此时的李二毛看起来格外的自信飞扬。

舞台上，她用妖娆的舞姿和出色的歌声，征服了不少酒客。

舞台下，她那明媚的面庞，也引得小江满眼都是她的身影。

事业和爱情的双丰收，让她萌生了和小江结婚的想法。

但结婚的前提，是她彻底地变成一个真正的女人。

最好她还能成为明星，就像著名的变性人金星一样，以此来增加自己的底气。

为了支持她的明星梦，男朋友小江给她介绍了一个唱片公司的老板。

在狭窄的出租屋里，二毛做了一桌菜来招待对方。

酒过三巡，她悄悄给导演比划着老板手上的名表。

心生羡慕的同时，她也觉得出唱片的可能性大大增加。

然而事与愿违，出唱片的事情最终没有谈拢。

在这些老板的眼中，身为人妖的她只能混迹在夜场，根本拿不出手。

无奈之下，李二毛只能搁置梦想，投入到了现有的演出当中。

一年时间过去，她搬到了条件更好的出租屋，还配备了一台电脑，里面存着她一年来的演出录像。

此外，她还养了一只狗，生活水平有了显著的改善。

但更让李二毛开心的，还是变性手术的费用，只差很小一部分了。

很快，她便能完成从“人妖”到女人的最终蜕变。

然而，这一切终究只是她的美好想象。

离成功只差临门一脚时，李二毛突然迷上了赌博， 还把所有的积蓄都给输光了。

明明成功就在眼前，可因为一时错误的选择而前功尽弃。

李二毛的心里也不甘心，但越不甘心，就越发沉迷。

她的执迷不悟引发了和小江的争吵，更是激化了两人的矛盾。

明明还睡在同一张床上，可此时两人却仿若陌生人。

李二毛心烦意乱，外出借酒浇愁。喝到醉时，她失望地说小江其实还是喜欢女人，所以嫌弃她不是真正的女人。

自小颠沛流离的生活，让她习惯了自轻自贱。

她似乎从内心深处，就不相信真的会有人爱自己。

她更不相信小江此刻是真心过来找她回家的，也不相信他嘴里所说的“以后两人好好过日子”。

她开始哭，开始闹，直到消耗了小江所有的耐心。

这夜过后，小江离开了深圳，两人再也没了联系。

爱情的挫败，带走了李二毛所有的希望。

她开始堕落，不再去演出，全身上下只能掏出5块钱。

她也常常喝得不省人事，甚至还把陌生网友带回家同住，手上更是烫出了无数个伤疤。

导演怒其不争，打破了纪录片不能干预的原则，对着她好一番的奚落——

“坐吃山空？以前的事业也不要了？”

这番话深深地刺痛了李二毛，以至于半年的时间没再联系导演。

再次打来电话时，她似乎出事了。

出租屋的门打开，眼前的一幕让贾玉川傻了眼。

李二毛穿着一件沾染了鲜红血迹的白色婚纱，坐在沙发上痛哭流涕。

她的新男友小龙，正在用卧室里的电话报警，称自己的女朋友企图自杀。

话还没说清楚，李二毛便激动地冲进了卧室，抢过来挂断了电话。

她不敢报警。

因为和小龙交往后，她染上了新的恶习——吸毒。如果被发现，两人都要去坐牢。

但没多久，警察还是来了。

事情也惊动到了房东，房东的到来让她的情绪彻底崩溃，她跪在地上苦苦哀求。

然而房东没有答应，警察也把她和男友给带走了。

在她进去的那段时间里，房东将她所有的东西都清了出来。出来后的李二毛没有去处，又身无分文，她只好就地贱卖大件的家具。

但围观的路人并没有买东西的想法，只是想看她的笑话而已。

贾玉川看不下去，再次伸出了援手，给她找了个临时的住处。坐在车上，李二毛哭得痛彻心扉，不断地问：

是不是做人妖，就只能孤独终老？

或许在这一瞬间，她开始后悔当初的选择了。

李二毛的母亲在得知她的遭遇后，打电话让她回老家。

可手上都是伤，现在又是一副不男不女的模样。

她被村里人看了笑话倒无所谓，可母亲要怎么做人？

她一再推拒，可到了春节前夕，便推拒不了了。

因为继父给她打来了电话，说有急事让她尽快回家。

李二毛只好和重归于好的小龙，一同回到了四川老家。

她刚从车上下来，就有许多村民过来围观。

他们想不明白，20年不曾见过的小男孩，怎么会变成一个女娃子。

面对村民的询问，她尴尬地表示都是表演的需要。

这时，几位警察走了过来，说是来调解邻里纠纷的。

原来，她家的房子被推翻了，大队有意要收回她家的宅基地。

继父让她赶回来，就是为了这件事情。

只是她离家近20年，在村里没有任何的根基，母亲又已经改嫁。

想要拿回宅基地，谈何容易？

无奈之下，她只能和小龙在剩下的宅基地上，搭起了一间简陋的棚屋。

原本，两人打算就此在乡下稳定下来。

可是命运，偏偏专挑苦命人折磨。

其实一开始，李二毛和男友小龙的生活也有奔头。

他们养起了鸡，还打算来年去后山开荒，种一些玉米和红薯。

虽然村里人总是徘徊在棚屋的附近，窃窃私语，指指点点。

但李二毛并没有在意，唯一担心的也就是她身体的秘密会在来年的夏天暴露。

大多数时间里，都是两人躺在简陋的床上，憧憬着小鸡长大，憧憬着农户安稳的生活。

甚至，也憧憬着未来能有一场婚礼。

带着对未来生活的期盼，他们过了一个隆重的春节。

不仅在简陋的棚屋外贴上了春联，还置办了电视机和家具，又在正月里请族里的叔伯吃了一顿饭。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贾玉川知道了她父亲卖掉她二哥、吃掉她大哥的骇人事件。

但也正因为这些事情，再加上二毛变得不男不女，还有个来路不明的朋友，村里人都容不下她，纷纷要求村支书将她赶走。

被逼无奈，她也只能以600元的价格，了结了房子和宅基地的纠纷。

可这也意味着，她断绝了最后的退路。

被村里赶走后，李二毛和小龙回到了深圳。

刚开始的生活还挺幸福，两人有稳定的收入，也有温馨的住所。

可这样的生活，没多久就被打破了。

二毛又迷上了赌博，还把积蓄都给输光了。

见她如此，小龙干脆也选择了摆烂，沉迷于游戏，还复吸了毒品。

她指责他不工作，他指责她赌博，两人的矛盾彻底被激化。

二毛说，要彻底断了这段感情。

被愤怒吞噬了理智的她，又陷入了“他爱不爱我”的怀疑怪圈中。

因为不确定，所以她把小龙给赶走了。

可到头来，受伤最重的还是她自己。

她后悔了，但小龙已经走了。

于是她像疯了一样，躺在地上嘶吼，光着脚在马路上奔跑。

这夜过后，她便消失了。

时隔半年，李二毛才又联系了导演贾玉川。

此时，他已经剪去了长发，用裹布勒平了胸，用男儿身在社会生活。

只是，他的双眼也变得暗淡了。

两段失败的爱情，起起落落的生活，他最终还是认输了。

但隆起的胸部，让他依旧活得小心翼翼。他不敢和工友过多接触，害怕会暴露了身体的秘密。

只是，这个秘密终究也没有守住。

工友几乎是往死里揍了他一顿，二毛坐在派出所门前嚎啕大哭，控诉着工友的狠辣。

他想不明白，自己到底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对方竟然要对自己下死手。

贾玉川心生不忍，决定再帮他一次。

他找了一家医院，给二毛摘除胸部的假体。

临近手术时，二毛又穿上了女装，化了艳丽的妆容。

他要表演最后一次，以此告别过去，迎接新生。

然而，失望再次降临。

二毛患上了艾滋病，手术不得不延后。

备受打击的他，绝望地规划着余下的日子。

他要去给父亲上香，再去香港走一走；然后找个高楼或悬崖，了结自我。

他说，这个时候死去，应该是无愧于任何人的。

在这之后，二毛直接消失了三年。

2017年，他又联系了贾玉川导演。

此时，他已经取出了假体，彻底恢复了男儿身。

他说，别人只能活一种人生，但自己活了两种，也算是值得。

只是，他还是有些后悔。

这番感慨是他对自己命运的总结，是他对现实最后的妥协。

但是，似乎也预示了他的悲惨结局。

2019年，纪录片《二毛》入围了国际电影大奖的竞赛名单。

导演贾玉川想邀请李二毛，一起去阿姆斯特丹走红毯。

可他等到的消息，却是二毛已经死了的噩耗。

就在半年前，二毛在四川老家的出租屋里孤独离世了。

这一年，他不过才41岁，死在了明星梦即将实现的前夕。

又何尝不令人惋惜？

回顾他的一生，破碎不堪的家庭，流离失所的童年，充斥着偏见的社会……

种种复杂的因素，造就了他敏感多疑，极端易溃，自卑自轻等诸多性格缺陷。

他想要体面地活着，想要彻底变成女人，想要一段正常的爱情和婚姻。

但这些愿望，终究只是他的奢望。

因为仅仅是活着，都已经让他耗费了所有的力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