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皇子和他情投意合的贴身侍女掉进了结冰的池塘。

我勉力救下了他，那侍女则溺水身亡。

八年后在我封后大典的前一天。

被我顾家扶持上位的他下旨将叛贼顾家满门抄斩。

“白绫还是鹤顶红，你选一个。”

“欠月儿的那条命，你得还。”

被迫喝下毒药的那一刻，我睁开眼又回到萧无声落水那日。

...

1

我死之前挣扎过。

哥哥精心为我定制短刃时曾言，望我委肉虎蹊之际能自保一时。

顾家傲骨，女子亦然。

刀光剑影间，鲜血滴，飞雪寒。

不过这刃没伤到萧无声分毫，倒是被飞身而来的几名暗卫插进了我的胸口。

他面露狠色，眼中盛满快意。

我有悔，有惑，但到最后化为不甘的一句质问。

“我们顾家……到底哪里对不起你？”

我现下竟真不知他眼中那么浓烈的仇恨是为何而来。

明明向我哥哥求娶我的是他，百般呵护，万般体贴的也是他。

见他如此情深意重，我家中唯一的哥哥不由余力的助他登上皇位。

新皇登基，哥哥为稳定他的地位，不顾路途艰辛，战况艰险，一路北上外出征战。

可他现在竟是给我们顾家安上一个通敌卖国的罪名。

满门荣耀，一朝受损，顾家上下百余口人皆人头落地。

我硬生生从发紧干涩的喉咙里吐出来几个字：“萧无声，你忘恩负义。”

萧无声听言冷声一笑：“八年的隐忍，不过是为了让你们给月儿偿命而已。”

他语气中的怀念和痛快让我一愣。

月儿？

那个没有姓氏，但是却陪着萧无声度过了无数个寒冬的宫女？

八年了。

他竟还以为我水下踹她的一脚是故意的？！

他的心思居然重到能隐忍八年来报我那一脚之仇？

当初他的处境要不是有那宫女煽风点火，又怎会让他们俩处于如此绝境。

为了一个伪善叛主的小宫女图害满门忠烈。

“萧无声，你不得……”

萧无声的手更重了一分。

“好死！”

萧无声讥讽的将所有匕首没入我的心脏。

我也就此失去了所有意识。

景色皎然，满天飞雪。

许是天也见怜，意识消失的那一刻。

我回到了十六岁进宫面圣这年。

身边的小太监一脸谄媚的带我观了好一阵的后花园雪景。

但心有千结，任何景色在我眼中都不免显得无趣。

骤然间我突感身上有雪球击打之声。

随之而来的是一声尖细的公鸭嗓。

“哎哟！是谁这么不长眼伤了二小姐！”

我朝嘈杂声的源头望去，只见还未结冰的池塘里有两道挣扎不已的身影，他们不停呼救试图抓住什么有用的外物能借力上岸。

水中狼狈不堪，慌乱求救的那两人我认识。

化成灰我也认识。

十六岁时的萧无声。

还有他口中柔情似水，无私善良的宫女，月儿。

而远在岸边与他相仿年纪的几位皇子还在用捏好的雪球边往水中砸去，欺辱叫嚣着让他们抓个鱼上来。

这一幕何其熟悉。

我淡漠的望着这一切。

小太监见我立在原地迟迟不肯动弹，以为我心有怒气，赶忙解释：“二小姐别生气，皇子之间总爱这样玩闹，奴才这就带您换一处逛逛，雪景不比这边差。”

立冬那日不得宠的萧无声因为一名宫女罕见的与其他皇子起了争执，推攘之间萧无声和那名叫月儿的宫女双双跌入塘中。

上一世我心生不忍，冒着寒冬中刺骨的池水将萧无声救下，并央求哥哥将萧无声安排至顾家军营避避风头。

当时我原也想救下那小宫女，奈何一个萧无声就让我精疲力尽，马上浮出水面之际，突然一股力道紧紧的抓住我的脚踝，还不停的将我往下拉扯。

我一看，水下的小宫女正憋红了脸，使足了劲不让我将闭眼的萧无声救上岸。

时间紧急，我只得用尽全身力气将人踢开，估计那小宫女也没想到我劲这么大，一时不备竟被踹中了心窝子，痛苦的往池塘底沉去。

而萧无声在水底迷迷糊糊睁开眼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一幕。

2

将他救上岸后他也曾对我目眦尽裂，不听我的解释只恨恨的叫嚣着要我偿命。

我安抚的给他描述着在水底的一切，他倒是冷静了几分，我以为他攥紧的拳头是在震惊贴身侍女对自己的背叛。

却不想他只是在隐忍自己痛失心上人的暴怒。

他从一开始就不信我。

后他因自己病态的报复欲步步为营，费尽心思讨得我的欢心只为了恩将仇报，将我顾氏害的满门抄斩。

我现在恨不得上去再给他两刀，自然生不下怜悯的心思。

我无声的收回自己的视线，向身旁的小太监示意我并无大碍。

身后的呼救声若即若离。

正当我毫不犹豫的转身离开此地时，一道敏捷的身影如风一般扎进了池塘。

我循声望去，脸色一变，紧张害怕的情绪冲破胸腔。

“哥哥！”

“快去救人啊！都愣着干嘛！”

宫中侍从的声音接连响起，顿时皇子们如惊弓之鸟纷纷跪倒在地。

而他们身后站着的正是那位九五至尊的天子。

萧无声和宫女月儿被救上岸时只活了一个。

宫女月儿的尸身还湿漉漉的摊在冰雪之中。

萧无声是被哥哥提上岸的，他的神志早已模糊不清，但手却紧紧抓住哥哥的衣袖让他别踹月儿。

我听着紧皱眉头，心中隐隐感到不妙。

哥哥的眼神无意的扫过我，我却读懂了他心中的疑惑。

哥哥常教导我人命至重，有贵千金。

我的性格理应是会路见不平的人。

但我无法言说，萧无声曾视无数名将士的生命为蝼蚁。

我是断不会再泛滥自己的同情心救这种人。

此事原是皇家内廷里的私事，但如今顾大将军舍命救人，皇上也不免有觉损失颜面。

盛怒之下将所有人押到宝华殿责问。

我悄然跟在哥哥身后一言不发，但心中却在留意皇帝身边的二皇子，他是同皇帝和哥哥一同过来的，看似有条不紊的在指使着人将月儿抬下去埋了。

但他这未免也太心急了罢？

但在皇宫，死一个宫女远不及一个皇子遭受欺辱在外人面前丢了面重要。

皇上并未说什么便让二皇子做主了去。

宝华殿内一片肃静。

天子高坐，目光沉静锐利。

十六岁的萧无声在短短时间内隐藏下自己的怒火和阴暗。

他只跪倒在地，声音哽咽的诉说着自己的遭遇。

宫女月儿一死之事，他只字未提。

他只恳请皇帝将他派至顾家军以报顾大将军救命之恩并行保家卫国之举。

萧无声情真意切，言词凿凿，就连哥哥也沉思着目光望向这位谦卑可怜的五皇子。

我冷眼旁观，在心里骂了句蠢货。

连报仇都找不对人，还妄想如上一世那般再将我顾家搅得天翻地覆。

我躲在哥哥宽厚的肩膀后，垂眼轻斜。

跪在人群中的二皇子虽不显眼，但他藏匿在唇边的讥笑无一不是在昭示萧无声是个蠢货这个事实。

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更何况是在宫中如履薄冰的萧无声。

二皇子能用一月儿拿捏萧无声还真是好计谋。

只骂萧无声这人被人当剑使了也不知。

我轻轻拉了拉哥哥的袖子，不动声色的朝他使了使眼色。

3

我与哥哥相依为命，他不会不信我。

这事以哥哥难以担此重任为由结束，皇上虽不喜萧无声，但还是碍于宫规将几位有牵连的皇子关了几日禁闭。

众人退下时，我听到几位皇子拍了拍胸脯有些愤恨不平：“不就是死了个宫女么，还得关我们几人禁闭，真是被萧无声害死了。”

萧无声显然也听到了，他的身子一滞，玉冠未盘好的碎发遮住了他的眉眼让人窥探不了他的一点神情。

但我知道，这事没完。

我和哥哥坐在回将军府的马车上。

皇上这次宣顾家进宫面圣一事必定会引得朝廷各派争相猜测。

我爹娘早年跟着此时的皇帝南征北战，早早便将性命留在了战场。

皇上怜惜我幼年丧父丧母，又喜我哥哥骁勇善战，承得我父亲的衣钵。

特下旨会在皇子中选一人与将军府小姐永结同心，将合二姓之好。

此言一出，各皇子心怀鬼胎，权衡利弊。

二皇子便是第一个向哥哥抛出橄榄枝的人。

不出意料的，哥哥拒绝了。

天子礼重英豪，我顾家先辈又为开国之臣。

能与我家结亲，岂不是能在争夺皇位中占上一席之地。

二皇子被拒，不论之后我嫁给任何一个皇子，都对二皇子夺权之路造成威胁。

所以二皇子着手除掉我们顾家只是时间问题。

而前世萧无声就是受到二皇子的撺掇对我恨之入骨，估计现在这股恨是转移到了哥哥身上。

最终的结果都是朝着顾家满门而来。

所以我还是老实的朝哥哥说出了我的想法。

“刚才在水下哥哥是否觉得那死去的宫女有何异样？”

哥哥挑眉：“你说她抓着我的脚妄图把我和五皇子拖至水下这件事？”

“你的眼神倒是好。”这话倒是别有一番意味。

鬼神之事不是不敢说，而是不知从何说起。

我只神情坦然道：“哥哥，你从拿上刀枪那一刻为国战了三十三场，战场何其凶险你我皆知，官场如战场，顾家如今位高权重，总会有人会想各种法子来扳倒顾家，你觉得那月儿的死真的是巧合？”

或许二皇子一开始设计的就是哥哥，只不过上一世被我误打误撞抢了先。

哥哥睨着眼上下打量了我一番，语气有些放松的笑意：“你这样倒显得我愚笨了。”

我轻笑一声，马车的咕噜声在稳步前行，一切的密语都被藏在这不见光影的帘幕背后。

原本处处受人欺侮的五皇子萧无声落了次水变了。

他不仅大胆献出妙计治理南方水患。

又斗胆进言演一出空城计不费一兵一卒就将敌国吓得不敢轻举妄动。

后等来援兵相助乘胜追击轰动京城上下。

十里长街鞭炮作响，皆为祝贺五皇子治理有方，攘外安内。

上一世本该由顾家拥护上位的萧无声，因德才兼备早早被皇上重视。

皇上大喜，大手一挥：“你可有什么想要的？”

“儿臣想娶一人。”

“谁？”

“顾家二小姐，顾凤征。”

我听着哥哥在我面前绘声绘色的描述着他的见闻，苦笑制止：“哥哥，差不多得了。”

今世我与萧无声并无任何牵扯，能求娶我只为那所谓的报仇罢。

哥哥见我一副膈应的样子，嘴角微挑：“我给你回绝了。”

我眼神一亮。

“我说你不贤良，也不淑德，胆子还小没有分寸，怎么看也不是当五皇妃的料。”

“那皇上一听也觉不妥，便说这事讲究个你情我愿，暂且搁置了。”

顾家兵权在握，我的婚事皇上必定也会有所估量，断不会轻易给我下旨，这点我还是比较放心。

话虽如此哥哥却眼神一变，拧眉不解道：“不过看五皇子在殿上之色想必是不会善罢甘休，你若不想进宫且小心着点。”

“好。”

我细细的擦了擦哥哥送给我的短刃。

他不善罢甘休，我也不会。

而我眼下要做的第一步就是请君入瓮。

哥哥将众皇子宴请到府时，我特意着了一身好看的衣裳。

二皇子为皇子之首一直谦逊温润，对自己的弟妹也百般呵护，就连萧无声素日来用的炭火也是二皇子下令增添。

这对萧无声来说无疑是雪中送炭。

我将二皇子邀至花园假山处赏鱼时正好一小丫鬟不小心撞在了他的身上。

我似笑非笑的看着二皇子骤然变得难看的脸色。

“二皇子，你说这丫鬟你眼熟么？”

4

“我们为了找这个丫鬟可是花了不少功夫呢？”

二皇子目光沉沉：“你想干什么？”

我柔柔的摸了摸我身上上好的料子，笑的一派和煦：“我听我家丫鬟说二皇子似是在让人赶制一身上好的衣裳，也不知是怎么样的款式值得二皇子如此神秘？”

二皇子猛的双眼放出冷箭：“你背叛我。”

这话他是对着身旁丫鬟装扮的月儿说的。

月儿此时抖得跟个筛子一般，尽管如此害怕，她还是恨恨的抬起头压低着声音控诉。

“我本就精通水性，当初你承诺我只要将五皇子拉进水中陷害顾家就让我假死换个身份嫁给你，没想到你居然让人将我捂死！”

“要不是二小姐找人救下我，我早就死了。”

是了，早早的将月儿安排在萧无声的身边，给他在深宫的漫长岁月中无尽的关怀和柔情，等萧无声弥足深陷后月儿便会成为萧无声的软肋。

那日在池塘边起争执也是月儿刻意为之，二皇子将哥哥和皇帝带到后花园，再利用哥哥的救人之心陷害哥哥害死了萧无声最爱的女人，用月儿的假死让能力出众却一直在藏拙的萧无声找机会把顾家弄垮，到时候二皇子就只等坐收渔翁之利。

此举虽有些复杂，但是能借他人之手把顾家兵权揽至自己的手中也并无不可。

只是现在月儿已经被我策反，二皇子的算盘也算是落了个空。

我不想与二皇子多加纠缠，淡定的勾了勾嘴角：“我本无意刁难二皇子，只不过是你我之间没有缘分，但也不用使这种上不得台面的东西祸害我顾家。”

“你放心，此事我也只是给二皇子提个醒，我并不中意嫁进皇家，不久我哥哥便会亲自向皇上进谏此事，你也不必将我顾家再当作假想敌。”

话已至此，二皇子眸光微闪，见我无波无澜一下子笑了起来：“二小姐说的是，那这月儿？”

我上前两步将人挡在身后：“既然是我家的丫鬟，自然是要好生找个好人家嫁出去的，二皇子不必忧心。”

二皇子疑心重，必定不会留下月儿，只是我看着假山外收进去的玄色衣角，现在谁留谁还真不一定。

雪色如月，在静谧的皇宫中。

不知怎么的五皇子开始热病缠身，全身烫的仿佛人在火炉子里面烤。

现下五皇子是皇帝身边的红人，太医自当是竭力救治。

我在房中吃着冒着热气的梅花酥，哥哥在一旁摆弄着我新进的小刀与我说着宫中的事情。

哥哥悠闲的耍着刀：“你说这五皇子怎么这么优柔寡断，不过是个他人安插在自己身边的细作，也配令他如此心神俱裂？”

我懒洋洋的窝在木椅上，身上盖着哥哥特意从塞外给我带回来的狐皮大氅。

“哥哥，男女之情这事，你不懂。”

哥哥一听，好笑道：“你这话说得好似你经历过一样。”

我扯了扯嘴角，上辈子也算是吃尽了萧无声给我的苦。

人心都是肉长的，遇到这种狼心狗肺的东西又怎么会不难过呢。

萧无声振作的很快，没两个月我和哥哥就发现二皇子在朝中的党羽贬的贬，伤的伤。

皇上甚至在二皇子的府邸搜到一件还未完工的龙袍，那上面的真龙只差一个眼睛便与龙袍无异。

二皇子一朝失势，被皇帝囚禁在他的府邸一世不得出府。

我微微叹了口气：“现在朝廷上倒是萧无声一家独大了。”

不过好在处理完这件事后萧无声忙于维护自己的羽翼倒是没再提起求娶我这件事。

正当我松一口气时，我接到了五皇子花灯节的拜帖。

京中每年都会有习俗，未婚嫁男女者可在玄英梅花绽的最好那一日，将花灯献给自己所青睐之人。

身为将军府二小姐，我的花灯要给予谁备受瞩目。

然，我并没有做花灯。

就连我身边的贴身丫鬟也忍不住心急。

“小姐，几日后便是花灯节，到时候各官家女眷都要拿出自己亲手做的花灯择如意郎君，你没有可怎么办啊？”

我的手紧紧拿着温暖的汤婆子，不甚在意的打了一个哈欠：“没有就没有吧，我看放眼京中就没有比我家哥哥更好的儿郎，等有比哥哥更好的人出现我再做花灯也不迟。”

话音未落我就见哥哥身后跟着的那人进院子的脚停滞了一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