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姐死后没有被送去火化。
阿爸不想阿姐去高考,阿爸想让我去高考。
所以,阿姐被阿爸藏在了老式的冰箱里。
阿爸不知道从那里听来的偏方,说是至亲之人的血肉做成肉饼,吃下去,就可以治好癔症。
我的癔症已经不能再拖了,不然要错过高考,就不能出人头地了。
差一点,差一点点......我就可以救下阿姐了。
她就可以参加高考了。
1
我们山沟里有个说法。
没有嫁过人的女人和没有生孩子的女人,都是不能火化的,也不能进自家的祖坟。
阿姐死的时候,正好十八岁,既没有嫁人,也没有生过孩子。
所以,阿爸才没有把阿姐送去火化吧,我猜。
甚至,都没有人知道阿姐死了,被放在村长给我们家的旧冰箱里。
阿姐的同学还来敲我们家的门,那已经是高考后的事了。
带着高中毕业的证书。
是我开的门。
阿爸不在家。
老电视的声音很大,压过了屋里的其他声音。
阿姐已经死了,蜷缩在老冰箱底。
老冰箱嗡嗡嗡的运作,被放在门口。
阿姐的同学看到了,叫了一声。
“你家竟然还有老冰棍。”
她打开拿了一根。
阿姐在冰箱下面睁着眼看着他们。
我有些紧张,摸了摸冰箱,安抚了一下阿姐看见同学激动的心情。
她吃着老冰棍又在小屋子逛了逛,看了看。
“刘小花不在家吗?我有点事给她说。”
我不自在的在冰箱上划拉。
“我阿姐......她......她去凉快了。”
是找了个地方凉快,我盯着那台有些泛黄的老冰箱在心里想。
她走了,我紧跟着关了门。
但很快有人来敲门。
“刘老拐,看我给你送了什么。”
是一台绞肉机。
是村长。
村长放下绞肉机慈祥地拉着我的手,他经常帮我们家。
“青青,你阿爸不容易,你可要听话,别给你阿爸添乱......有事就和阿叔说......阿叔......”
他还没说完,阿爸就一瘸一拐地回来了。
阿爸很相信他。
阿妈走了,阿爸说自己包饺子很辛苦,村长就送来了绞肉机。
没想到阿爸会拿这个来绞阿姐的肉,为了给我吃,为了给我治病。
绞肉机轰隆隆地响。
我突然喊了一声。
“阿爸!”
“阿姐的嘴动了......她在说什么......”
2
阿爸摁停了绞肉机,突然世界安静了。
阿爸把耳朵凑在阿姐的嘴边。
他想听阿姐说什么。
好半天,才笨拙地挪开身子。
湿哒哒的手,还沾着肉血,盖在阿姐好看的脸上。
我在阿爸身后。
阿爸好像把阿姐的眼合上了。
他转过身冲我吼。
“一惊一乍,胡说什么,她是你阿姐,她能害你吗?”
我看不见我阿姐,她藏在冰箱里凉快。
可我感觉她在和我讲话,对我焦急地说着什么。
我开始哆嗦,或许是阿姐吓我,我癔症又发作了。
阿爸开始拍我的后背,安抚我。
“没事的,听了村长的话,吃了偏方,就不用遭罪了。”
村长的话。
我们这个山子里的人,都很听村长的话,他说的是偏方,但很管用。
什么治胃疼,喝点童子尿加点伙房的锅灰就好了,童子尿还能治各种过敏起疮,小孩发烧涂点鸡血什么的。
还有喝村长家的井水治疯病的。
我们山子里一直都流传着村长的好多偏方。
村里之前有个疯女人,不知道从哪里跑出来的,被村长又是喊魂,又是关在猪圈,又是喝符水,七八天真的就好了。
这个疯女人后来还嫁了村里的人,虽然穷,但也生了娃娃。
后来不晓得怎么就没回来,被人找到说是出了意外。
她也没被火化,不晓得因为啥。
她明明嫁了人,也生了娃娃。
但是,因为这件事村长出了名,也更有威望了。
家家户户都说村长是个好人,经常帮助村里人,还会治病通神,就是个段神仙。
他儿子又争气,当了教师,还帮村里的娃娃们去上学,免费辅导功课。
阿爸也很相信他。
阿爸的偏方就是从村长那里买来的。
阿爸让我坐在冰箱旁边守着阿姐。
绞肉机又开始轰隆隆地响了。
阿爸说再过段时日,肉就不新鲜了,就要开始臭了,不好放了。
而且,我的癔症不能再拖了。
在过几年,这个时候,我就开始高考了。
可是,我又听到阿姐在说话。
我打落了阿爸递过来的碗。
“阿姐......眼又睁开了!阿姐......你说什么...我听不清......”
阿爸捂住了我的脸,把我赶回了房间。
他抖抖索索地掏出手机,按了个号码,点了半天才拨出去,很快,那头传来了村长的声音。
手机漏音漏得厉害。
那头好像在喝茶,一边吹气一边问:
“是老拐啊,咋啦,还没来得及问,偏方咋样啦。你也不用太着急,不行把妮子送过来,切一点当引子招魂就够用了。”
阿爸抖抖索索,好像很害怕,看着冰箱里的阿姐,干呕了几声,说话也说不利索。
“大妮子好像......好像不愿意.......”
“什么不愿意的。”
“她在冰箱里瞪着我呢,臭烘烘的。”
电话那头村长哼了一声,好像不是很在意,“横死的一个妮子,能救家里男丁是她的福气,还耍起横来了。老拐,你把电话拿过去,我说说她。”
反倒是好像挺在意我能不能被治好。
阿爸拿着手机伸进冰箱里,在阿姐的耳旁开了免提。
但是村长突然好一会子没声了。
再张嘴也没听见喝水了,换了个语气说。
“老拐,你看看妮子的嘴闭上没?”
“死的不明不白的女童,得找个东西压一压,不然......不然会出大事的。这睁着眼就是前兆啊。”
3
我阿爸是个跛脚,据说之前跛脚没那么厉害,好像有次是和人打架被砍伤了腿,就跛的更厉害了。
他在田里干活,回来的很慢,我或者阿姐还要去后山迎迎他。
阿姐去迎阿爸的次数比较多,因为阿姐学完习回家会顺路。
后山,就是那个疯女人被埋起来的地方。
听说,经常有人看到那个女人的鬼魂出来找回家的路,在夜里呜呜地哭。
重新分地的时候还没有我,又荒又偏。
“没事,闹鬼就没人敢来嚯嚯咱家的地。”这是后来阿姐告诉我的话,说当时是阿爸给阿妈讲的。
我对阿妈没印象,一直是阿姐带着我,阿爸要出去干活。
后来阿妈没了,阿姐说阿爸才回来种田。
但是,还是阿姐带着我,又是读书,又是帮阿爸种田,又要负责我和阿爸的一日三餐。
我总在睡梦中听到阿爸和阿姐说,“我拼死拼活种地,卖粮食换的这点钱还不够你读书的。”
“女娃娃还是早点找个好人嫁了,帮家里分担分担,反正嫁人是早晚的事。”
但阿爸也没强迫阿姐辍学。
阿姐更努力了,一有空就去村长家请他儿子辅导功课。
阿爸虽然对阿姐往村长家跑很不满。
但可能也觉得阿姐用功,又有村长儿子辅导功课就也没再说了。
我有次去后山迎迎阿爸,我是打着灯的。
大夏天的,但那天好像天黑的快,阴风阵阵的,还把我的油灯吹灭了。
我有些害怕,想再往前走走,好早点迎着阿爸。
我走到了井边,看见一个黑影,我被风吹的眯着眼,好像看到了一片血红色的东西,像是一件衣裳。
我想看清楚,就又提着熄灭了的灯往前走了走。
突然觉得越发不对劲。
那不是衣裳,像是个人。
我看不清人在干什么,但是她好像很急,在嘟嘟囔囔,我也听不清。
我浑身发紧,我的癔症好像又发作了。
我定在原地,我慢慢看清了那是个女人,身上全是血。
我抬起手挡着风,我马上就要看清那个女人的脸了。
“小花!”
我浑身麻了一下,是阿爸。
阿爸拍了拍我,我回过了神。
阿爸好像很着急,头上出了不少的汗。
我在看,好像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是小青啊,走,和阿爸回家,我们回家。”
那血糊糊的女人......可能是那个疯女人吧,我这样想。
原来后山闹鬼竟是真的啊。
我不懂,为什么不火葬那个女人,把她的魂魄拘在这大山里。
她找不到回家的路了。
我回家后告诉了阿爸,然后当天就发起了高烧。
我好像又犯癔症了。
阿爸又把村长叫来了。
我烧得迷迷糊糊,只听见他骂骂咧咧的。
我阿爸问他,“是不是被不干净的缠住了?”
村长骂了一声,神神叨叨地回,“是他的死鬼妈。”
我不喜欢他这样说我阿妈。
而且,我应该也没看见阿妈。
但第二天我好像确实退了烧,阿姐终于放心了。
“你好好在家,我去找付芳学习。”
我知道付芳,是阿姐的同学,经常在我们家随随便便拿吃的东西。
她好像和阿姐关系很好,后来阿姐死了,也是她来找阿姐。
还拿了个老冰棍,其实阿姐就在老冰棍下面。
阿姐死前,马上要高考了。
但是,她好像和阿姐闹了别扭,可能觉得阿姐在生她的气,所以会来找阿姐吧。
过了两天,她又来了。
这次,还带着村长家的儿子,是村里的老师。
他经常给阿姐辅导功课,叫段宝。
4
段老师和付芳一边敲门,一边看院子里晒着的阿姐的肉。
付芳说那是猪肉干。
但段老师摇了摇头,说颜色不太像猪肉。
这次是阿爸开的门。
没让他们进屋里,只开了一条缝。
阿爸佝偻着身子挡住段老师和付芳探查的视线。
“是段老师啊。”
“小花生病了,不考学了,在休息呢。”
阿爸说完就准备关门。
段老师一脚抵住了门沿,“刘叔,是这样,小花同学学习很刻苦,也知道小青身体不好,班上的同学都想帮一帮,自发地捐了点钱。”说着掏出了一把的现金,零零散散的。
又从口袋拿出一份单子,“这个需要小花同学签个字,说不定也可以在读一年,重新高考。”
阿爸没看现金,也没看单子,就那么盯着段老师。
段宝好像是吓到了,手一抖,现金飘了几张在地上。
付芳蹲下去捡,好像看到了阿姐搭在老冰箱边上的手,还带着个红绳子。
因为她突然冲着阿爸身后喊,“小花,你在家是不是?”
回应她的是阿爸,“嘭”的关门声。
阿爸插上门,“我们不需要捐款,别来了,小花要休息。”
段老师和付芳拍了一会门,又说尽了好话,但我阿爸只是握着阿姐的手,没理他们。
过了好一会,终于安静了。
阿爸似乎突然觉得阿姐在客厅不老实,又把她塞进冰箱里,连带着冰箱往里屋推。
我正躺在床上装睡。
昨夜里阿爸让我吃阿姐的肉,我边吐边吃。
然后就一直躺着。
我有些好奇,我的癔症真能好吗?
阿爸又出去不知道在哪找了个大坛子,我有些想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