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不久，全网粉丝量超过750万的流浪猫救助博主@本喵叫兔兔 登上微博热搜。今年5月，该团队在网络爆火之后，开了家宠物医院，并称要以此实现更好的运营来救助流浪猫。
然而，短短三个月后，团队发布了一则《关于被遗弃喵咪的声明》，他们表示，“猫德动物医院”从此将不再接收“弃猫”。
如今，在各大社交平台搜索关键词“流浪猫救助”，列表内除了非营利性志愿者团体、机构外，还可以看到不少救助流浪猫的个人品牌和平台。
从开“猫德动物医院”的@本喵叫兔兔 到开网店的流浪猫救助博主@上海领养之家、@派小爪、@动物帮收到、@厦门避风塘-流浪猫救助领养，再到专业猫咪应急救援@和猫住，这些平台账号大都有着相当可观的粉丝数，并保持着稳定的更新频率，有的博主还会在正文后附上电商小铺链接。
北京青年报记者发现，新媒体时代，流量变现已经逐渐成为网红博主反哺流浪猫救助事业的重要方式。和以往传统的流浪动物救助不同，新一代的救助者主要依靠网络效应，获取巨大的流量关注，再依托平台流量带来的红利进一步救助流浪动物。
不过，即便是如网红，在资金压力、笼舍压力和道德困境下，流量加持能否让救助良性运行，仍然待解。
为此，记者采访了上述流浪猫救助博主中比较具有代表性的两位博主。
起家：靠流量变现，网红博主探索救猫事业运营模式
救猫工作繁重
32层楼的雨棚上，一只狸花猫紧贴着墙壁，占据了整个边缘，动作稍大就有坠楼的风险。宇文化缘从天台探出半个身子，缓缓降下套绳。“拉、拉、拉”“不行不行，慢点”，众人的惊呼声中，猫咪在空中惊恐地挥舞四肢，最终成功“上岸”。
宇文化缘是“和猫住”猫咪应急救援平台的负责人。作为一家猫咪救助平台，“和猫住”在B站上已有241万粉丝。将救助流浪猫作为一项事业，尽力为它们找到领养人，几乎是每一位救猫博主的初衷。而流浪猫被救回之后呢？救猫平台如何维持运营？依托互联网各大新媒体平台，靠拍摄救助流浪猫的过程再通过流量变现，无疑成为网红博主救猫的一条重要路径。
“收到线人举报，一只小猫咪独霸天台，并在上面随地大小便，该行为已严重违反《猫咪治安管理法》中关于如厕的三项规定，需要猫咪消防员紧急出动，对该猫实施拘役逮捕，收归整治，食宿全包……”这是“和猫住”发布的一期救猫视频，幽默风趣的解说词，惊险十足的救猫场景，再加上鬼畜动感的剪辑和配乐，猫咪救援视频一经发布就赚足了眼球，播放量动辄上百万。
据了解，“和猫住”团队的救助点在成都和重庆，团队成员共14人，分工明确。从早上9点到晚上6点，客服会一直关注公众号的消息，这是粉丝向团队求助、提供猫咪线索的重要方式。
每次出发救猫，团队摄影师也会和猫咪消防员一起，负责记录整个救援过程，用于后期制作视频发布，获取流量收益。
而在很早以前，“和猫住”猫咪应急救援平台还是一个单纯的流浪猫收养平台。那时，宇文化缘在微信公众号上分享着他收养流浪猫的故事，靠着平台微薄的打赏收入，他和十几只猫勉强度日。
随着救助的流浪猫越来越多，收留空间有限，一次猫瘟的爆发让宇文化缘意识到，盲目接受猫可能反而会害了它们。“收养流浪猫很多人都能做，但是猫咪救援需要更专业的人”，仔细考虑过后，宇文化缘决定转型。
后来，经招募专业的猫咪消防员，“和猫住”才成功转型为猫咪应急救援平台。目前，联系“和猫住”请求救援的大部分是被路人或粉丝发现的流浪猫。
现在，“和猫住”在B站上已有241万粉丝，区别于传统的救助站捆绑消费、募捐等宠物救助模式，宇文化缘和团队将公益职业化，同时借用短视频平台和新媒体传播技术打造“和猫住”IP，扩大影响力，从而实现靠可观的流量收益和广告费来反哺流浪猫救助事业。
靠售卖产品“支援”救猫事业
除了流量变现，带货售卖产品赚取利润，也成为维系网红博主救猫的一个重要运营模式。
小爪也是一位流浪猫救助博主，大学毕业后，在一位投资人的支持下，创立了宠物自媒体“派小爪”。“与其说我们是救助团队，不如说我们是一个坚持做救助的宠物品牌更恰当。”
现在，除了不定时外出救助猫、拍摄剪辑视频，小爪的主要精力还会花在研发和制作便携式猫粮、流浪猫罐头上。与此同时，以被救助的猫咪为原型的猫爪手办、猫咪钥匙扣等周边产品也被制作出来。
流浪猫物资、猫咪主食、猫咪零食、周边产品……在派小爪百货屋淘宝店，各种类别的商品加起来已近40种。2021年“双11”开始，派小爪的产品和周边的销量一路攀升，到现在，靠着商品收入与救助视频的流量收益，派小爪已经基本达到了救助的良性运营。
救助的奶猫比例很大
互联网环境无疑催生了全新的流浪猫救助模式，但平台的搭建和运营只是最基础的一步，在实践中，困境与挑战仍会接踵而至。
冲上热搜的“猫德学院关于被遗弃猫咪的声明”只是冰山一角，@上海领养之家也曾于9月19日发布暂停救援公告，“救助基地自负盈亏，最近待领养滞销猫咪已高达60多只，四个寄养家庭都塞满，每个月寄养费好几万付出去，在领养负荷未减轻之前，外加瘫痪猫房又被举报，真的没办法再多救援了。”
他们的发声也让人不得不正视和关注，网红救猫博主们的真实处境究竟如何，靠流量救猫还有哪些问题仍待解决。
在日常的流浪猫救助过程中，遇到病猫，小爪会将其送到宠物医院救治。一只猫一般要住院20到30天，平均下来，每只的医药费开销在2000元左右，小爪每个月的开支是收益的8到10倍。
而最令人操心的，还是每年两拨的奶猫潮。每次奶猫潮，他们都不得不收养3到8只小奶猫，这些没有妈妈、还没有睁眼的猫咪，只能靠人工喂奶，一天要喂5到7次，半夜也不能断，直到小猫长到一个半月、能够自理为止。
忙起来时，小爪连兼职的时间也没有。只能靠之前众筹售卖猫爪手办的费用支撑救助，而视频的流量收益，也只能勉强维持个人生活。
小爪也曾访问过很多救助猫狗的基地和个人。他们大多生活得辛苦劳累，背负着远超自身能力的小生命们，在悬崖边缘苦苦支撑。小爪记得，有一位蒋阿姨救助流浪猫40多年，她把基地驻扎在花鸟市场，在猫身上甚至花掉了一套房子的钱。
流量收益远不敌运营成本，“和猫住”也遭遇着同样的境况。
宇文化缘见过一个阿姨，在接受捐款的前提下，仍然卖掉了房子，为救助倾家荡产。宇文化缘坦言，初期，也是在朋友的帮助和粉丝的支持下，“和猫住”才艰难地挺过了2019年。
困境二：领养速度严重滞后
收到的求救越来越多
撇开效益，摆在流浪猫救助者面前更棘手的问题却是领养速度的严重滞后。
和在宠物店购买宠物不同，要顺利领养总要困难得多。其中一个重要原因就是由于伤病，被救助的猫很多无法达到领养标准。在“派小爪”，平均一个月只能有2只猫被领养。
“和猫住”也面临着同样的问题。随着IP影响力越来越大，“和猫住”收到的求救也越来越多。大的、不满月的、健康的、残疾的……流浪猫被一股脑地接回来，很快占满了整个基地。而相比之下，猫咪被领养的速度却要慢得多。一个残酷的事实是，外表不可爱、性格不亲人的猫咪很难被领养，而这些无人问津的猫咪将长期占据笼位。
猫咪密集，缺乏人手，“和猫住”再次爆发猫瘟，基地里的小猫大批感染，全部送医治疗。治疗费用、猫咪死亡，噩耗一个接一个传来，宇文化缘走到了崩溃的边缘。
为了保证团队的健康运行，“和猫住”增加了一项原则：对基地地址保密。对他们来说，这是明智之举，也是无奈的选择。一次，重庆基地的地址泄露，有人专程来到基地拍照“打卡”，也有人在基地门口的救援车旁放纸箱。
重庆的冬天异常湿冷，纸箱被胶带封死，没有换气孔，如果不是工作人员及时发现，箱内的猫咪必然无法存活，这是他们最不愿见到的场景。
不久后，他们搬离基地，对新地址的保密也更加严格。但即便如此，“和猫住”还是有一些“钉子户”。
困境三：信任危机下的道德困境
救助陷入“猫满为患”的境地
随着回归更新流浪猫一线救助视频后，“派小爪”粉丝稳步上涨，然而，流量带来收益，却也令小爪常常陷入道德困境。
有一次，一位“粉丝”从对话框里丢来了一串地址，让小爪去救助。起初，小爪会努力和对方解释，他为什么没办法救，并劝导对方施救，尽可能地提供资源和渠道上的帮助。可后来，小爪发现，这些所谓的“爱猫人士”只是想偶尔满足个人虚荣心，同时将责任转嫁给救猫博主。
令小爪感到难以释怀的还有另外一件事。前一阵子，“派小爪”接到了一则求助信息：一群人发现了一只小奶猫，希望得到小爪的帮助。
在后来的沟通中，小爪表示他愿意照顾小奶猫，直到它可以被求助人领养，同时，也需要求助人缴纳救助押金（小猫被领养时返还）。但这一点让求助者们产生误解，他们甚至揣测小爪是靠押金获利。
在反复陷入道德困境后，小爪定下明确的救助标准：一是求助人可以在猫咪康复后自行领养或安置，由他们承担医药费；二是猫咪被遗弃，在野外没有生存能力；三是小爪自己遇见的流浪猫。
近一年来，“派小爪”开始更多地帮助身边的猫咪。“不用和发微信来求助却不愿意做任何付出的人打交道了，即便是自己承担猫咪救助的一切费用，也觉得心甘情愿。”
不仅是派小爪，对于不少网红救猫博主来说，公益有时也成为一种隐性的枷锁，辛苦半天只产出几分钟的视频，却仍要顶着被“喷”和遭恶评的风险，稍有营利动作就会被误解、质疑……
对话：互联网时代，流量真的可以救流浪猫吗？
既然救助流浪猫并不如想象中那么简单，面对重重困境，不禁引人深思，是什么让这些救助博主坚持了下去？互联网时代，巨大流量带来的关注度让流浪猫救助变得简单了吗？流浪猫问题变得更易解了吗？北京青年报记者与小爪进行了对话。
北青报：作为网红救猫博主，免不了遭遇误解和质疑，你的成就感何在？想过放弃吗？
小爪：我们照顾好的猫咪被领养后，经过一段时间，我们看到领养主人发来的“猫咪美照”，总会不自觉地回想起这只猫曾经生病和狼狈的样子，那时候就会感慨，流浪猫终于有了新家，事业的成就感也在这一刻达到顶峰。能有这样的机会，已经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情了，因此，我也从来没想过要放弃。
对于外界的误解和质疑，我其实不会特别放在心上，这些也不会影响我未来的发展规划。我觉得只要坚持初心不变，就没必要去讨好他人，创造这一切的同时去享受这一切，我在拯救许多猫咪的生命，同时也在充足我自己的生命旅程。
北青报：互联网时代，救助猫咪有了一定的创新方式，你也拜访过有些阿姨自营的或在寺庙救助猫狗的基地，你如何看待相对“过时”的救助方式？
小爪：他们生活得都很辛苦，很劳累又很可怜，他们的心态大多都被打磨得光滑，因为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上要求他们的人太多了，不理解他们的人也太多了，他们都在勉强支撑。
北青报：网红流浪猫救助博主的模式，你觉得这是不是也给解决流浪猫问题提供了新思路？
小爪：我认为互联网给流浪猫群体带来的最大机会并不是某一只猫可以得救，而是有了可以“曲线救国”的机会。就像“派小爪”现在的模式虽然仍在探索阶段，但未来，这或许也能够成为一种受众更加广泛的救助形式，可以影响到更多人，逐渐改变国内流浪猫群体的问题。
但互联网是一把双刃剑，不可忽视的是，仍然有很多打着救助的旗号而另有所图的人。就像十几年前就有打着救助基地的旗号收猫收狗进行倒卖的黑心商贩，互联网时代，他们也学会了利用短视频平台、公众号等途径行骗，对这一点我们要时刻保持警惕。
北青报：你觉得流量可以救流浪猫咪吗？
小爪：现在的网络情况证明，流量可以帮助到某一只或小部分流浪猫。三年来，“派小爪”救助了近200只生病的流浪猫。其实，对比其他的救助机构，200只并不算多，但比起数量，我觉得更重要的是质量。令我们觉得自豪的，是被领养的猫咪基本没有被退养或恶意领养等情况，找到家的这群小流浪猫们，都过上了快乐无忧的“喵生”。
（文中当事人均为化名）
文/北京青年报记者 王婧懿 实习生 张星雨 牛秀敏 蔡雪琴
（图片为受访者供图）
统筹/林艳 张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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