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熙凤的幽默,在《红楼梦》中是得到了公认的。
贾府那些奴仆,平日里惧怕琏二奶奶,但是一听说琏二奶奶要讲笑话了,便赶紧呼朋引伴,寻姐唤妹,一起跑过来听王熙凤讲笑话。她虽然不通文墨,讲的笑话都是市井取笑的话,但用薛姨妈的话说,“笑话对景儿就让人发笑”,王熙凤就是牢牢抓住了这一点,才能在每次讲笑话的时候,达到最完美的效果。
所以,贾母很喜欢这个孙媳妇。因为老年人上了年纪,都喜欢热闹一点,开心一点,好好享受晚年。因此,王熙凤就成了贾母身边的开心果,时时刻刻都哄得贾母开心不已。哪怕是贾母正在因为儿子要娶鸳鸯大发雷霆,王熙凤也能在顷刻之间,用一句话,把贾母哄笑。
也难怪,贾母开玩笑让王熙凤“不许回家去,天天跟着我,我倒常觉得开心”。
因此,当贾府的元宵晚宴上,开始行“春喜上眉梢”的酒令时,那些小丫头们就悄悄和击鼓的女先儿商议好了,“以咳嗽为号”,梅花到了王熙凤手里,小丫头们咳嗽一下,女先儿就及时停止了击鼓。按照规矩,该王熙凤讲笑话。
众人齐笑道:“这可拿住她了,快吃了酒,说一个好的,别太逗得人笑得肠子疼。”
为了让王熙凤讲笑话,作者做足了铺垫,尽最大可能调动了贾府人的情绪和读者的好奇心。然而,当所有人都等着王熙凤讲笑话的时候,这位平日里最幽默的琏二奶奶,却讲了两个比冰还凉的冷笑话。
一个就是繁琐而枯燥的描述,“一家子,也是过正月半,合家赏灯吃酒,真真的热闹非常,有祖婆婆、太婆婆、婆婆、媳妇、孙子媳妇、重孙子媳妇、亲孙子、侄孙子、重孙子、灰孙子……”拉了这么一大长串名单之后,王熙凤的笑话陡然收了场:“底下就团团地坐了一屋子,吃了一夜酒,就散了。”
这个笑话,不仅读者们觉得索然无味,连贾府的人也意想不到,都冷冷地看着王熙凤,不知道她想表达什么意思。
接着,王熙凤又讲了一个“聋子放炮仗”的故事。这个故事出自《笑林广记》,其实也并不是什么新鲜笑话。虽然比头一个有点意思,但远远不是王熙凤以前诙谐幽默的样子,与她以前的表现,大相径庭。
最幽默的王熙凤,成了“冷场王”,这是贾府这个元宵节,最让人意想不到的事。那些呼朋引伴来听王熙凤讲笑话的小丫头们,大概也都很失望。难道说是曹雪芹“江郎才尽”了,给王熙凤设计不出来一个高明的笑话?
其实不然,王熙凤的这两个冷笑话,才是曹雪芹最别有用心的设计。
两个冷冰冰的笑话之后,王熙凤的一句话发人深思,“咱们也该‘聋子放炮仗——散了吧’。”从此以后,王熙凤再也没有讲过笑话。
不仅仅是王熙凤没有讲过笑话,贾府的氛围陡然间开始悲凉起来,并且迅速进入了衰败期。
这两个让人笑不出来的冷笑话,更像是一种警示,是一种暗喻,代表着贾府富贵荣华的“散场”,代表着贾府人的离散。在这样的境况下,怎么还可能引人发笑呢?
《红楼梦》中人,也像王熙凤的两个笑话一样,开始“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