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除夕夜，青城军区家属院。　　“亲爱的观众晚上好，这里是1983年第一届春节联欢晚会……”　　主持人的声音伴着电视信号不好的“滋啦”声在耳边响起。　　倪永莲猛然睁开眼。　　入目是一片喜气的红色窗花。　　落满雪的家属院里，支着一张长桌子。　　十几个女人围在一起，边看电视，边擀皮包馅，热闹极了。　　这时，其中一个朝她看来：“小莲，发什么愣呢？过来包饺子呀。”　　倪永莲脑子发蒙。　　这是怎么回事？自己不是死了吗？　　她怔怔看着电视机里直播的春晚，1983年……　　自己这是重生了？重生到了十五年前！　　出神间，身旁的门突然被推开。　　紧接着一瓢水就泼到了倪永莲脚上。　　零下五、六度的天气，冷水浸透鞋面落在皮肤上就像针扎似的。　　倪永莲忍不住跳起来跺脚，不小心碰到旁边的盖帘，连人带饺子全都摔在地上。　　“哎哟真是造孽啊！”泼水的老妇人恼火地直拍大腿，“我儿娶你回来到底有什么用？不会包饺子就算了，现在全给我糟蹋了！”　　“你是不是就不想让我儿过个好年啊！”　　骂倪永莲的不是别人，正是她营长丈夫左泽宇的妈，她的婆婆。　　左母这么一喊，家属院里其他人全都看来。　　倪永莲顶着异样的眼光，难堪地爬站起来。　　刚站稳，穿一身军绿色衬衫的左泽宇从屋里走了出来。　　“怎么回事？”　　倪永莲没来得及出声。　　左母指着一地的饺子冷哼：“你娶的好媳妇！看看，你妈我辛苦包的饺子全让她给掀了！”　　闻言，左泽宇眉心紧皱。　　倪永莲有苦说不出。　　她和左泽宇是一个村的，从小定了娃娃亲。　　五年前她父母在地震中死去，他娶了她，还有一个四岁的儿子。　　可婆婆天天辱骂欺负她，说她没用，挑拨他们的感情，以至于左泽宇对她越来越冷漠。　　上辈子她为了这个家操劳到累死，却连他最后一面都没见上……　　既然能重活一次，她不想再像上辈子那样和左泽宇因为误会离心。　　倪永莲开口解释：“是妈先拿水泼我，我才……”　　话没说完，左泽宇低声打断了她：“家丑不外扬，回屋去。”　　他冷漠的语气就像把刀往她心里插。　　倪永莲紧攥住手。　　片刻，她点了点头：“好。”　　又蹲下身将落在雪上的饺子一个个捡起来：“雪刚下的，不脏，这些等会儿我吃，我先给你和妈还有安安包点干净的。”　　安安是他们的儿子。　　说完，她就去拿另一块面团。　　左母却一下将她给挤开：“得了，等你包好我儿子什么时候能吃上？我自己来。”　　倪永莲有些无力。　　上辈子也是这样！　　回回左泽宇在家，左母都抢着活干，然后在他面前说自己不干活，享清福。　　可明明家里的活都是她干的。　　果不其然，下一秒，左泽宇拉着倪永莲进了屋。　　他脸色冷下来，看得人害怕：“倪永莲，我妈年纪大了，你还让她做这么多活，是不是太过分了？”　　倪永莲心口一滞，细细密密地疼起来。　　正要解释，屋里突然传出哭声。　　她忙进去抱床上的儿子：“安安，怎么了？”　　不想安安却推开她，径直扑到左泽宇的怀里：“爸爸，我不要她这个坏女人！”　　“我要淑珍阿姨做我妈妈！”第2章　　如一道震雷在耳边炸响，倪永莲狠狠愣在原地。　　她不可置信地伸手拉过安安的手臂：“安安，你刚刚说什么？！”　　安安瘪着嘴往左泽宇怀里缩：“爸爸……”　　左泽宇立刻钳住倪永莲的手：“你弄疼他了。”　　说完就将她的手甩开。　　倪永莲被甩去一边，手肘重重磕在柜子角上，一阵酸麻刺痛！　　淑珍阿姨……她知道，彭淑珍是左泽宇团里的女兵，喜欢左泽宇。　　而左母也特别喜欢彭淑珍，甚至不止一次在家里夸她。　　安安一定是听了她的才会说出要换妈妈的话来。　　而左泽宇的态度是什么？他是默认自己也想换个妻子吗？　　倪永莲心口一阵揪疼：“你怎么不听听孩子说的是什么话……”　　左泽宇却捂住安安耳朵，冷声开口：“你不该从自己身上找问题吗？如果你真的尽到一个母亲的职责，孩子会想换个妈妈吗？”　　倪永莲狠狠一震，手脚发冷。　　她尽心尽力伺候这个家，上辈子连命都搭上了。　　可左泽宇就像个盲人，看不见她的付出，什么都怪她。　　倪永莲心里委屈，干脆将一双长满冻疮的手伸到了左泽宇面前：“这些都是冬天用冷水洗衣服洗出来的伤，如果我不做活，不照顾安安和妈，怎么会有这些伤？”　　“你忙，不常在家，但你有眼睛，别只靠耳朵听行吗？”　　红肿的伤口在白皙的皮肤上格外刺眼。　　左泽宇皱起眉。　　不知道为什么，他感觉今天的倪永莲和以前不一样了。　　但到底是哪里不一样，他又说不上来。　　这时，屋门突然被推开。　　左母走进来，一屁股坐到了地上哭喊：“哎哟泽宇他爸啊！你怎么就走的那么早，你把我一起带走吧！”　　“都怪我年纪大，洗不动衣服帮不上小莲了，现在遭人嫌，想走都没地方去啊……”　　她嗓门大，倪永莲都没反应过来，屋门口就围过来一群人。　　看见这一幕，有人开口劝导：“小莲啊，洗洗衣服而已，大家冬天谁不用冷水洗衣服，没必要为这点事和你婆婆闹。”　　“就是，大过年的，哭丧个脸多不吉利啊。”　　众人你一句我一句说个不停，倪永莲脸上像被打了一巴掌似的越来越热。　　不是的，根本就不是这样的！　　她只是告诉左泽宇自己没有不干活，也有在好好照顾安安。　　偏偏左母又来颠倒黑白，让别人都觉得自己欺负了她！　　“够了。”左泽宇把左母扶起来，冷冷看了眼倪永莲，“你出去。”　　委屈就像一块石头压在倪永莲心头。　　但左泽宇不想听，她再想解释也没用。　　门口围着的人都悻悻散了。　　倪永莲也站起身抬步往外走。　　不想刚走出去，又一道军绿色身影走进大院，直直冲着她这边走来。　　“嫂子。”女人笑容明朗。　　正是彭淑珍。　　倪永莲微微拧起眉：“你来做什么？”　　彭淑珍眼神往她身后的屋子里飘，脸上的笑和语气都变得羞涩：“是这样，我没家人，左营长就像我哥哥一样，所以我想问问能不能和你们一起过年？”　　哥哥，好一句哥哥。　　上辈子，她就是用这样的理由接近左泽宇的吧？　　倪永莲手紧紧攥住，拒绝的话已经到了嘴边。　　这时，左母抱着安安从屋里走出来，嘴角都快咧到耳朵：“哎呀小珍来了，快进屋坐。”　　转头面向倪永莲时，笑容又消失：“快去煮饺子，你要饿死我儿子和孙子吗？”　　倪永莲知道是赶不走彭淑珍了，只能端着饺子进了小厨房。　　外面的交谈声和电视声混在一起。　　倪永莲心不在焉地煮着饺子，却突然听见门关上的声音。　　“泽宇？”　　她喊了声，但无人应答。　　倪永莲忙关了火走出去看。　　却只见玻璃窗外，左泽宇抱着安安，和左母、彭淑珍一起走出了大院！第3章　　他们要去哪儿？　　倪永莲急忙开门走了出去：“泽宇！”　　左泽宇却没有停住，落雪纷纷，转眼她就看不到他们的背影了。　　正好大院里另一个军嫂从面前走过。　　倪永莲忙不迭询问：“静嫂子，我老公他们刚才说要去哪儿了吗？”　　女人复杂看了她一眼：“你那一家人啊……要去彭淑珍家过年。”　　倪永莲僵在原地，感觉自己被打了一巴掌。　　她的老公，她的儿子，还有她的婆婆，竟然在除夕夜这种阖家团圆的日子，丢下她一个人，去和另一个没关系的女人一起过年！　　倪永莲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的屋，关的门。　　她坐在椅子上，刚刚被冷水泼湿的鞋袜开始凝结，像是在腿脚上包裹上了一层冰，冷的人浑身发抖。　　可倪永莲顾不上。　　她想不明白，左泽宇怎么能这样对自己？　　彭淑珍没有家人，所以就去陪她吗？　　但自己也早就没有家人了！　　倪永莲望着桌上那一盘冒着腾腾热气的饺子，想起了早已离世五年的父母。　　当时她失去一个家，是左泽宇又给了她一个家。　　她以为那是自己幸福的开始，却自此没过过一天开心日子。　　倪永莲忍着眼眶里的滚烫，拿起筷子夹起一个饺子送进了嘴里。　　同时眼泪一颗颗掉进了酱油里。　　真咸。　　……　　一夜无眠。　　而左泽宇、左母还有安安也一夜未归。　　到第二天早上，左母才回来。　　看见倪永莲躺在床上还没起来，她立刻皱起眉：“这都几点了你还不起床，家里的活等着我干吗？”　　倪永莲坐起身，神情疲惫：“妈，泽宇和安安呢？”　　左母对她翻了个白眼，没回答直接走进屋。　　她只能走到窗边，往屋外望，就看见左泽宇和彭淑珍站在大院里。　　两人并肩站着，都穿着一身军绿色的衣服，脸上带着淡淡的笑。　　而安安被左泽宇抱在怀里。　　那画面看上去就像……就像幸福的一家三口！　　倪永莲的心被狠狠一刺，她从没像现在这样觉得自己那么多余。　　不，她才是左泽宇的妻子。　　她深吸了口气，走出门尽力露出一个笑：“泽宇，安安，彭同志。”　　三人看过来，先开口的却是彭淑珍：“嫂子，昨晚你怎么没来啊？我们等了你好久。”　　倪永莲脚步一滞：“去哪儿？”　　“来我家呀。”彭淑珍露出惊讶表情，“我不是和嫂子你说，煮完饺子一起去我家过年，我先带左阿姨和安安过去。”　　倪永莲敛起笑：“你没叫我。”　　彭淑珍愣了下，干笑两声：“那可能是嫂子没听到……”　　“你没叫我。”　　倪永莲非常确定没听到彭淑珍喊自己。　　“够了。”左泽宇拧起眉，“厨房煮水声音大，你没听见也正常，没必要因为这点小事上纲上线。”　　倪永莲不明白，自己明明是实话实说，怎么到最后又成了她的错？　　他就这么袒护彭淑珍！　　沉默间，左泽宇转头对彭淑珍道：“彭同志，你先回去吧。”　　彭淑珍看了倪永莲一眼，点点头离开。　　安安也跑去找别的小朋友一起玩。　　转眼院子里就只剩下左泽宇和倪永莲。　　安静中，倪永莲慢慢冷静下来，她不想和丈夫的关系越来越差。　　不由得放轻了语气：“泽宇，不是我上纲上线，她真的没叫我……”　　话没说完，一个带着肉联厂围裙的大妈走了进来。　　她瞧见倪永莲和左泽宇，眼睛里带着火气。　　“左营长你在就太好了！”　　“永莲，你问厂里借的十斤粮票，二十斤肉票已经欠三个月了，到底什么时候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