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亦言亦语

素材/周玲飞

文章来源：作者身边人的生活故事

我叫周玲飞，是个远嫁的女人。

我的父母在我远嫁后很后悔，说好不容易养了个小棉袄，却漏风远嫁了，当年大不该在我的名字里取个“飞”字，结果我就真的飞走了。

远嫁，我幸遇良人，公婆对我很好，丈夫也知冷知热，我在那里生了两个活泼可爱的孩子，头胎女儿，二胎儿子。

这么多年来，我远嫁唯一的愧疚来自父母，在他们年老多病时，我没能在身边侍候几天。

我是在深圳打工认识我老公的，他是东北人，长得高大，性格豪爽中带着细腻，他对我关怀备至，我们就这样相爱了。

而我父母家，是在湖南一个偏僻的山村里。

远嫁前，父母是犹豫的，说你嫁这么远，万一在婆家受了委屈，可怎么办呢？

我老公在婚前无数次向我父母保证：一定会善待我，绝对不会让我受半点委屈，如果他父母让我受委屈，他会站在我这边。

为了让我父母放心，我公婆在亲家见面时，郑重向我父母保证说：“亲家您就放心吧，我们就养了这么一个儿子，玲飞嫁来我们家，我们一定会把她当成自己的亲生女儿来疼。”

我婆家住在城里，条件比我家好太多，我父母想了想，纵然有万般不舍，也还是点了点头，选择了祝福。

我远嫁后，按我们乡下老人的说法，就是白养了，因为很难陪在父母身边了。

我父母养了三个孩子，我上面还有两个哥哥。

大哥在家务农，二哥去了镇上做水果生意。

也就是说，最后陪在父母身边最多的，其实就是我的大哥大嫂。

大哥他们两口子养了一个儿子，当年计划生育，头胎养儿子，哪怕在农村也不能养二胎了。

我大嫂想要两个孩子，她怀了二胎后谁都没告诉，大约有四五个月身孕时，才告诉了我父母。

我父母又喜又忧。

喜的是又要多一个孙辈了，忧的是如果被人知道了，管计划生育的肯定会找上门来，把嫂子抓去流产。

最后商量来商量去，我让嫂子来了我们家，我们住在城里，是没有人串门的，嫂子只要不出来逛，别人是发现不了的。

那时我和老公结婚不久，我们没再外出打工了，公婆拿钱给我们盘下小区外的一个门面，让我们开了一家小型批发部。

所以我们几乎每天都是泡在批发部里，吃饭也在批发部里弄，嫂子来了后，嫂子在家做饭菜，到了十二点左右，我会回家拿饭菜去店里吃。

时间长了，有熟悉的邻居问：“你们家谁在家给你们做饭菜呀？”

我回答说是我婆婆，为了不引起别人怀疑，我婆婆听了后就搬过来住我家，让我嫂子安心养胎。

嫂子第二胎又养了个儿子，我婆婆伺候她坐的月子，三个月后我和她抱着孩子回了娘家，对外宣称说是我养的孩子，因为我要做生意没时间带娃，所以就麻烦大嫂和我父母帮忙带。

大哥养了两个儿子后，压力大了，他就选择了去外面工地上干活，工地干活累，但是工钱可以。

而大嫂呢，就在家种田种菜带孩子，我父母也能搭把手帮帮她。

二哥二嫂住镇上忙着做生意，养了一个女儿后决定不再养了。

与大嫂相比，二嫂活得精致，每天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她的工作就是守守店，别的啥也不干。

二哥性格温顺，老婆说啥就是啥，所以他们俩性格也是互相弥补，相安无事。

五年前我母亲才70岁，忽然高血压中风瘫痪了，我没有办法，挤出时间回家照顾了一个星期又回去了。

二嫂是不可能照顾我妈的。

照顾我妈的重任就落在了大嫂肩上，我跟二哥商量，每个月我们给大嫂一些钱，不能让她白干，因为父母生了三个孩子，不是大哥一个。

二哥说好，但这事你别跟你二嫂说，我自己偷摸着跑去给就行。

母亲身体不好，作为女儿，我没能在她身边伺候和照顾，真的心生愧疚，为了弥补内心的愧疚，我隔三差五就在微信上转些钱给我父亲，说是给他们的生活费。

父亲也不多话，给钱他就收了。

靠大嫂一个人照顾我妈是照顾不过来的，因为她田里地里还有活要干，大嫂出去干活的时候，父亲就揽过活儿，亲自照顾我妈。

家里的一日三餐是大嫂在做，我妈拉脏了洗澡洗衣服、床上用品是大嫂在洗，至于我妈喝水、喂饭、接屎接尿这些活儿，父亲就全包了。

我妈那时因为中风已经说不出话了，但是她不哭也不闹，大嫂说我妈真的很好照顾，一点都不为难别人。

我妈那性格我知道，她没中风前就是个性格开朗的人，为人又通情达理，遇事肯替别人考虑。

这样的人其实是非常不想麻烦别人的，但是疾病说来就来了，她也没办法。

我每年会争取回去两次看望我妈，一次呆一个星期的样子，我妈看到我就笑，笑着笑着她就哭了，口里含糊不清地“啊啊啊”着，我就点头，告诉她我听懂了。

我妈说的是啥呢？

她想表达的是她自己得了个这病，拖累了我们，她也不想，但是她没办法。

她还希望我们都过得好好的。

她也很感激我大嫂和父亲对她的照顾，说自己连累了他们。

当我把这些我理解的东西说给妈妈听时，她使劲点头，证明我说对了。

每次离开家和妈妈告别时，是我最难受的时候，妈妈知道我要回去了，虽然心里难过，但是她会忍着不哭，但看到她眼泪在眼眶里打转的样子让我非常难受，我每次走后不久，大嫂就会在电话里告诉我说妈妈眼睛都哭红了。

妈妈中风瘫痪后活了三年，在这三年里，我很感激大嫂的付出，我妈虽然瘫痪在床，但房里清清爽爽、干干净净的，一点儿异味都没有。

她虽然卧床，但是天气好时，大嫂会给她穿上尿不湿，帮她把衣服穿好，把她抱到轮椅里，推她到外面晒晒太阳，看看菜地里的菜，去邻居家坐坐。

我妈是死在大嫂怀里的，那天大嫂给她洗完澡，穿好衣服抱到床上时她就微笑着走了。

我妈走了，大嫂也不害怕，她给我们几个打完电话后，轻手轻脚一个人给我妈换上了寿衣。

村里人都夸我大嫂孝顺，是个好儿媳，大嫂回答说我也养了两个儿子，将来也要当婆婆的，老人们都说屋檐水点点滴，我希望自己将来老了时，也能被儿媳善待。

母亲走后，我父亲就沉默了，蔫了。

母亲瘫痪在床的那段日子，他在母亲床前话可多了，跟母亲东家长西家短地唠嗑，有时一高兴，还会唱首山歌给她听。

母亲走后，他常常一个人呆坐在屋檐下望着远山发呆。

他也常常去母亲的坟前一坐就是老半天。

大嫂告诉我父亲的现状后，我急着又回了一趟娘家，我到家时父亲正坐在屋檐下的椅子上望着远山出神。

“爹，我回来了。”我走到他跟前喊他。

他迟钝地回过来看着我，机械地点头，说你回来了，可你娘永远回不来了呢？也不知她去了哪儿？在那边还好吗？她为人老实，真怕她受欺负呢！

我想把父亲接去东北住段时间，让他脱离熟悉的环境，希望换了环境后他的状态能好转起来。

但是他不带犹豫地拒绝了。

他说我不走，我走了谁陪着你妈呢？

母亲走后父亲就这样郁郁寡欢地过了将近两年，两年后的一天早上，他迟迟没有起床，当时刚好大哥在家里，大哥去叫他起床时，发现他老人家已经走了。

父亲入土为安后，我收拾好东西准备回家，大嫂把我和二哥叫住了，说爸爸还有遗物留给我们。

大嫂从父亲的床头柜里拿出三张存折，我接过一看，那是以父亲名义存的，但是每张存折上都有备注。

备注名分别是：老大、老二、老三。

大嫂给我们解释，说这些年来，我们给父母的钱，老人家舍不得花，都存进了当地的信用社和银行。

大哥给的存进了一张存折里，二哥的存进为二哥准备的存折里，我给的又是另外一张存折。

看着存折上不同时期的不同数字，想着父母最终并没有用到这些钱，我后悔得哭了。

想想自己给父母钱真的是太傻了，我就不应该给钱呀，现在是电商时代，我买些营养品和他们没有吃过没有用过的好东西给他们该多好啊！

我为了省事给了他们钱，想着他们想吃啥就买啥，可最后两位老人舍不得吃舍不得花，又把钱给我们存了。

二哥看了存折，眼眶也红了，他说自己不孝，离家并不太远，但是天天忙着店里那点活儿，从来没想过买些或者做些好吃的送回来给父母吃。

可是后悔有什么用呢？父母已经走了，我和二哥没能陪在老人们身边，没能尽心尽力照顾他们，他们养了三个孩子，最后留在他们身边的却只有大哥大嫂。

想到这里，我赶紧把属于我的存折塞到大嫂手里说：“嫂子，这些年来多亏有你帮我们照顾父母，这些钱应该给你，而不是我们。如果没有你对父母无怨无悔的伺候和照顾，我们也不能安心在外做生意。”

大嫂推辞不要，说这是你给老人们的钱，他们给你留下了，我怎么能要呢？

我老公走过来，拉着我给大嫂跪下了，说：“嫂子，你就收下吧，玲飞远嫁给我，最放心不下的就是岳父岳母，她常常感叹父母白养了她，不能在身边尽孝，就想着多给些钱弥补内心的愧疚。这些年，是嫂子你替我们尽了孝，这些钱就应该给你的，你拿了，玲飞心里的愧疚就少些。”

大嫂不接，我和老公就不起来。

最后大嫂勉为其难地收下了，她让我们休息一天再走，第二天我们走时，他和大哥送我们到车站，给我们带了许多家乡的土特产。

高铁开动时，我接到大嫂发来的信息：玲飞，我让你哥把存折里的钱给你取出来了，放在腊鱼腊肉的袋子下面，用塑料袋包了。这些年来，我一直记得当年怀老二时跑到你家，你们对我的好。我照顾公公婆婆是应该的，他们当年也曾善待过我。爹娘不在了，哥哥嫂子还在，希望你常回家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