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国时期吴国君主孙权,是一个不仅后世人羡慕,当时连曹操都羡慕的人才。
尽管自己有曹植这样才华横溢的儿子,还是要感叹一句“生子当如孙仲谋”,可见孙权的才能的确超乎寻常。
不过,孙权死后,距离吴国灭亡,中间又隔了好几代君主,为什么有人认为,孙权还需要为吴国的灭亡负责呢
——【·帝王之志·】——
孙权作为吴国君主,在称帝之前更多表现出偏安江东一隅的保守心态,这容易让世人误以为孙权缺少统一天下之志。
史载鲁肃初见孙权便为之献计“建号帝王以图天下”,孙权却回答“今尽力一方,冀以辅汉耳,此言非所及也。”
事实上,孙权如此回答乃因当时孙吴实力不足以争衡天下。
公元229年,孙权举行称帝大礼时,对公卿们说“昔鲁子敬道此,可谓明于事势矣。”
此时鲁肃已经去世12年。
孙权对劝进自己的大臣感念至深,也正反映了他其实早有称帝之心。
在古代,有所谓“天无二日,民无二君”之说,自秦以降,几乎所有皇帝皆有一统华夏的志愿。
孙权称帝之后尊位已极,帝王之心膨胀,其统一之心愈加显现。
曹魏占据中原,自号正统所在,当然是孙权首要之敌。
于是他转而对曹魏采取进攻态势,以求动摇曹魏统治。
首先,“二帝并尊”,预分天下。
魏国势大,必须吴蜀联合才能与之抗衡。
229年孙权称帝,与蜀国相约“二帝并尊”,并预先瓜分魏国土地,“中分天下,豫、青、徐、幽属吴,兖、冀、并、凉属蜀,其司州之土,以函谷关为界”。
这一举措并非是“纸上谈兵”,孙权对此颇为重视。
吴大臣步骘本受封冀州牧,却“顷之以冀州在蜀分,解牧职”。
同样,朱然原本是兖州牧,“顷之,以兖州在蜀分,解牧职”,而遥领州牧本身也表达了孙权统一天下的志愿。
其次,频发徭役,积极备战。
孙权称吴王以后,江南地区的徭役就颇为沉重,严重影响百姓生计,引起士族大臣的强烈不满,他们屡屡上疏孙权请求“施德缓刑,宽赋息调”。
对此,孙权颇不以为然,“至于发调者,徒以天下未定,事以众济。若徒守江东,修崇宽政,兵自足用,复用多为?”
孙权征调士兵的原因并不在保守江东,其意就是要征讨天下。
后来孙权下诏书也承认:“天下未定,孽类犹存,士民勤苦,诚所贯知。然劳百姓,事不得已耳。”
再者,抚慰武将,不忘北伐。
观孙权君臣之事,有一个特点,即他对武将待遇优厚,以致纵容武将恣意违法而不纠。
比如武将潘璋横行不法,“吏兵富者,或杀取其财物,数不奉法”,韩当子韩综“淫乱不轨”,朱桓滥杀无辜,孙权都置而不问。
晋人孙盛认为这是无视君臣大礼,孙权“得一夫而失一国”,显然孙盛并没有看透事情本质。
究其原因,当是孙权意图利用武将成就北伐大业。
一次朱桓领兵出征,孙权对其言及真心:“今寇虏尚存,王涂未一,孤当与君共定天下。”
诸葛恪曾经对陆逊讲道“君子不求备于一人”,当今“时务纵横,而善单人少”,所以不能对人才求全责备。
诸葛恪是孙权的至爱之臣,他的话当是孙权治国任能的真实想法。
——【·帝王虚荣·】——
汤、周乃古之圣贤,所谓“周公吐哺,天下归心”,孙权称帝以后处处以汤周为鉴,招纳四方人心,意在实现“汤武革命”,统一中国。
孙权与群臣的郊祀礼仪之争尤能体现其思慕汤周的宏图伟志。
皇帝登基之后当行郊祀之礼,以受恩皇天后土,这是惯例,但孙权对此始终拒绝。
孙权说:“郊祀当于土中,今非其所,于何施此?”
“武王伐纣,即阼于镐京,而郊其所也。”
在孙权看来,长安洛阳才是郊祀之所,而它们都控制在曹魏手里,当然不能行郊祀之礼。
此后孙权虚荣心越发膨胀。
232年,魏国辽东太守公孙渊遣使向孙权称臣,孙权大喜过望,派遣“太常张弥、执金吾许晏、将军贺达等将兵万人,金宝珍货,九锡备物,乘海授渊。”
然而公孙渊出尔反尔,将张弥、许晏杀害,一万余名士兵最后只剩下几十人逃回吴国。
孙权大怒,欲亲征辽东,被群臣劝止。
“报聘辽东”一事引起了吴国大臣一片反对,孙权也因此事一直为后人诟病。
裴松之认为此时的孙权已经老糊涂了,“非惟暗塞,实为无道”。
然而究及孙权一错再错的原因,并非如裴公所言,实因孙权的帝王虚荣心所致。
实际上,孙权给公孙渊的诏书并非托词,实乃孙权本意,很好地解释了孙权的作为。
孙权称帝之后“思平世难,救济黎庶”,十分期盼天下归心于他,远在辽东的公孙渊此来归顺,正好满足了孙权“是以眷眷,勤求俊杰,将与戮力,共定海内”的欲望。
孙权以为“自古圣帝明王,建化垂统,以爵褒德,以禄报功,……故周公有夹辅之劳,太师有鹰扬之功”,故而一定要隆重嘉赏公孙渊来显示自己的天子威仪。
而公孙渊的背叛严重挫伤了孙权的君威,“近为鼠子所前却,令人气涌如山。不自截鼠子头以掷于海,无颜复临万国。”
故而孙权一定要去亲自征伐,至少要做做样子,不然天子威严受损,何以君临天下?
由此可见,孙权称帝之后在政治、军事、外交各方面政策都发生了重大变化,其最重要的原因就是孙权称帝之后,帝王虚荣心膨胀,事事以统一大业为重。
从这一视角审视吴国政令繁苛、徭役沉重而豪强纵横不法的情况就很容易理解了。
——【·专制君王·】——
孙权自幼熟谙君王之术。
称帝以前孙权尚需察纳雅言,称帝之后,维护君王权势与尊严成为头等大事,孙权再不必有所顾虑,其所作所为展现了一个奸狡诡谲的君王形象。
(一)严格约束臣下权力孙权一向十分注重皇权专制,绝不使其大权旁落。
陆逊曾向孙权上疏,认为魏国新主曹睿即位,选用贤良,宽刑薄赋,民心向往,对吴国威胁超过以往。
孙权大不以为然,他认为曹操统驭群臣自古少有,“丕之于操,万不及也。今睿之不如丕,犹丕之不如操也。”
曹睿幼弱,群臣争权,君臣之礼愈乱,这是乱亡之道。
孙、陆二人的争议其实在于着眼点不同,作为儒家士族,陆逊关注的是国计民生,而孙权看的却是皇权专制,他绝不允许曹魏君权旁落、大臣专政之事在东吴出现。
于是孙权在政治上着力于分解大臣权力。
当时陆逊驻守荆州,权力声望最高。
孙权以诸葛瑾为大将军与陆逊同驻荆州,并派步骘、吕岱分化陆逊兵权。
孙权还发动“南鲁党争”,彻底破坏大臣党派分流。
是时“中外官僚将军大臣举国中分”。
在这次事件中,以陆逊和步骘为首的两派大臣都遭到了孙权严厉打击,君权得到极大巩固。
(二)罪归臣下以维护君王威严古代专制皇帝的权威绝不允许被侵犯,皇帝如果犯错,大多会找个借口归罪臣下,孙权也不例外。
230年,将军卫温、诸葛直渡海征讨夷洲和亶洲无功而返。
孙权大怒,将二人“皆以违诏无功,下狱诛”。
再如宠臣吕壹因罪被诛,孙权下诏罪己,却直言“夫惟圣人能无过行……,人之举措,何能悉中”,然后追讨群臣责任,“忽不自觉,故诸君有谦难耳;不尔,何缘乃至于此乎?”
如果大臣主动替皇帝揽责,必会得皇帝欢心。
孙权派兵攻打朱崖洲和夷洲之前,曾争求全琮的建议,全琮反对这次征讨,孙权不听,结果吴军损失惨重。
孙权颇感后悔,全琮却说:“当是时,群臣有不谏者,臣以为不忠。”
从而将出征失败的责任推到了大臣身上,孙权深感满意。
史书记载全琮“为人恭顺,善于承颜纳规,言辞未尝切忤”,其实就是说全琮善于摸准孙权的脾气而已。
(三)震慑臣下的帝王心计孙权深知驭臣之道当刚柔并济,不可一味用强权压制,如东汉的“党锢之祸”。
孙权时常向臣下展示自己的英明神武,以警醒群臣。
221年刘备亲率大军伐吴,形势紧张,有大臣怀疑诸葛瑾私通刘备,孙权不以为意:“孤与子瑜有死生不易之誓,子瑜之不负孤,犹孤之不负子瑜也。”
称帝之后的孙权仍然敢于信任大臣。
吴臣潘濬的姨兄蒋琬在蜀国做大将军,位高权重,有人向孙权进谗言说潘濬与蒋琬有秘密勾结,孙权完全不相信:“承明不为此也。”
还把表章给潘濬看,并罢免了告密人卫旌的官职。
孙权还能不见人面而断其忠奸。
孙权曾经设宴款待来访的蜀使费祎,对其言道:“杨仪、魏延,牧竖小人也。
虽尝有鸣吠之益于时务,然既已任之,势不得轻,若一朝无诸葛亮,必为祸乱矣。”
而后杨、魏二人在诸葛亮去世后果然互相残杀。
孙权深通君王之术,一面严刑峻法,一面笑里藏刀,东吴的皇权专制在孙权运作之下愈加成熟。
——【·英雄没落·】——
以往论晚年孙权者,多注重孙权专断嗜杀的政治作为,很少注意到孙权临终前的种种表现。
《论语·泰伯》有言“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孙权在其余生的最后两年,与之前残酷杀戮的作风大相迥异,表现出善言善行的忏悔之心和强烈的求生本能,散发出了一点人性光辉。
(一)临终前的忏悔之心对老人来说,最惨重的打击无疑是至亲骨肉的离去。
南鲁党争中孙权失去了两个儿子,其晚景甚为凄凉。
太元元年,孙权感到大限将至,不禁生出忏悔之意。
他召见陆逊之子陆抗,涕泣言及“吾前听用谗言,与汝父大义不笃,以此负汝。
前后所问,一焚灭之,莫令人见也。”
专制时代帝王罪己何其不易,有损天子威严,但临终之际孙权考虑更多的是孙吴江山的延续。
事实上,大臣们也不负孙权所望,陆抗后来成为江东重臣,帮助吴国与强大的西晋对峙有年;吴国亡后,士族遗臣仍然对吴国怀念不已,这都与孙权最后的安抚相关。
孙权还对废太子孙和体恤温存。
循历代古制,废太子或贬或杀,处境极其悲惨。
孙和被废之初也是如此,“废太子和,处故鄣”生活凄苦。
待孙权弥留之际,思子之念油然而生,史载“权寝疾,意颇感寤,欲征和还立之,全公主及孙峻、孙弘等固争之,乃止。”
虽未能复见孙和一面,仍下令改封孙和为南阳王,居长沙。
长沙是“江滨兵马之地”,孙和的生活状况无疑大为改善,这也是孙权临终前对儿子最后的一点亲情善念。
老年孙权的善念对百姓亦是如此。
赤乌十年,有司奏言武昌宫早已年久失修,应采伐新木,孙权以为“大禹以卑宫为美……,若更通伐,妨损农桑”,拒绝此议。
诸如此类惜民之举,史书中多有记载。
这与当初自比汤周的孙权反差何其之大!老年孙权转而体恤民力、查察民生疾苦,此前苛政有所改观。
(二)弥留之际的求生本能求生欲望是人的本能之一,封建帝王享受富贵荣华,其求生本能表现尤其强烈,长寿帝王孙权当然也不例外。
孙权晚期政治的重大特点之一是封建迷信符号的大量增加。
其实孙权早年也颇为迷信,但他早年重“术”,意在加强其统治手段。
孙权晚年时却不再执着于“术”,而是欲得长生不死。
太元元年,吴地罗阳县出现一擅言祸福的神人,名曰王表,孙权即“遣中书郎李崇赍辅国将军罗阳王印绶迎表”,迎接入京并提供房舍酒食,让他预言祸福、祈禳辟邪。
然而次年孙权病重,“诸将吏数诣王表请福,表亡去。”
如此荒诞之事竟见于《吴主传》正文,足见孙权晚年迷信之心甚重。
晋人孙盛对孙权此举颇为不屑,认为“国将兴,听于民;国将亡,听于神”,此乃吴国将亡的征兆。
孙盛所言恐有夸大之意,帝王迷信不过为求长生,这是人之本能,将吴国灭亡归咎于孙权信神,显然过于苛责孙权了。
这一心态从孙权所用的年号中也可看出端倪。
年号是帝王纪年方式,寓意皇权神圣和政治需要。
孙权所用年号有6个:黄武、黄龙、嘉禾、赤乌、太元、神凤。
它们虽皆与符瑞相关,却有一个显著趋势,即由国计民生向封建迷信转变。
按汉代以来流行的“五行相生说”,汉代为火德,尚红色;取代汉朝的当为土德,尚黄色。
孙权用“黄武”、“黄龙”无疑有代汉一统之意。
但自“赤乌”以后,其余年号皆取于神异迷信之事,不再富有政治进取意义,而且改元频率大大加快。
这与孙权晚年的心境相符,反映了孙权逐渐偏离统一大业的理想,祈求长生不死,其实大部分晚年的封建帝王心态都是如此。
享年71岁的孙权是性格心理极其复杂的君主,早期“屈伸忍辱,任才尚计”与晚年的“谗说殄行,胤嗣废毙”都统一于孙权身上。
其实孙权晚年性格极为复杂,也不乏有值得称道之处,其形成原因既有个人经历因素,更是封建君主专制制度所使然。
正如裴松之在孙权本传中所注,吴国的最终灭亡不应都归罪于孙权,这位中国历史上的“大皇帝”仍不失为古代杰出的政治家、战略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