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接《禅宗人物志:鸟窠道林(一)住在树上的禅师》
上回说到鸟窠在杭州秦望山上,找到了一棵可以栖身的大松树。从此就长年住在树上,因此被人们称为鸟窠禅师。
从鸟窠在秦望山上定居下来后,就陆陆续续有修行者来参偈这位传奇禅师。
有个名叫吴元卿的杭州人,天资聪慧、年轻有为,本来前途不可限量。但因为一桩怪事,让他在二十二岁那年毅然辞官回到家乡做了和尚。
话说有一年的春天,吴元卿正在赏花游玩时,忽然破空传来一个声音:当下所见都是生灭有尽的幻象,可不要沉溺其中哦,唯有见得真相,方是正道。
如何能破虚妄见真相呢?吴元卿认为唯有修习佛法可行。从此,出家为僧的念头就在吴元卿心中埋下了种子。
后来老家来信说母亲病重,借此机会,他得以辞官回家。回家后就去灵隐寺拜偈韬光法师。这位韬光法师曾经与鸟窠有所交集,他非常认可鸟窠的禅法,于是韬光法师的引荐下,吴元卿得以跟随鸟窠禅师参习禅法。
一开始鸟窠并没有同意吴元卿出家的,可架不住吴元卿的再三请求,最后还是为他剃度,取名会通,收他作为自己的侍者,跟在自己身边修行。
会通跟随鸟窠之后,勤奋好学,昼夜精进,诵经礼佛、打坐参禅,一样也不曾落下。可是如此这般坚持了十六年之后,会通终于动摇了。
他想:跟随师父这么多年,师父没有教给我任何佛法,自己在各方面都试过了,也找不到门径,或许自己本就不属于这里吧,是该另做打算的时候了。
1、布毛示法终于有一天,会通鼓足勇气来向鸟窠辞行,表示自己想要离开这里的想法。
鸟窠听他说要离开,于是问他:“离开这里之后,你要到哪里去呢?”
会通只好和盘托出,说道:“想当初出家就是为了佛法而来,可是这么长时间过去了,你并没有教我什么佛法,我自己也悟不出来个所以然。于是,我想到外面去走走,换一个环境后看能否有所领悟。”
见会通心灰意懒,鸟窠压低了声音,神秘的对会通说:“如果说佛法嘛,不是完全没有,我这里还是有一点点的。”
这么多年了,第一次听见师父说有佛法可以教自己,虽然师父说只有一点点,但总比什么也没有要强啊!于是会通心中又燃起了希望,急切的问道:“师父的佛法是什么样子的?快给我说说。”
鸟窠不慌不忙的从自己穿着的僧衣上随意拈起一根布毛,递往会通的眼前,正当会通想仔细看个真切时,鸟窠把布毛放在自己的嘴边,一口气吹出,布毛就不见踪影了。
在布毛消失的一瞬间,会通领悟到了他心心念念十几年的“佛法”了。
那根布毛,与一件僧衣想比,真的只能算作“一点点”,可就是这“一点点”才让大千世界完整起来,没有这“一点点”,世界的拼图终究是残缺不全的。
其实,当鸟窠拈起那根布毛之时,“一”和“一切”都被分离开来,看得如此真切。布毛就是“一”,僧衣就是“一切”。
僧衣之中必然有布毛的存在,而僧衣何时又能离得开布毛而单独存在呢?
这来源于佛学的原点:缘起论,任何事物的存在都基于一定条件。
僧衣的存在取决于布、衣样、裁缝的劳动;布又取决于布毛、机器、织女的劳作;而布毛则离不开棉花,棉花又取决于种子、耕种、阳光雨露等等......
用“缘起论”层层无限的推论下去,万物协同才成就了僧衣的存在,只不过这些协同的条件有远近、亲疏之别而已。这也是为什么佛说“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的原因。
推就起来,世界是一个整体的关系网,没有可独立存在的个体,“一即一切”、“一切即一”。
当然,也可以用现代哲学观点来说:本质就是现象,现象就是本质。“一”就是本质,“一切”就是现象,任何当下展现中都必然包含“一”和“一切”二者。
“一叶落,天下秋。一尘起,大地收。”
为了让会通看得真切,鸟窠拈起布毛,把本质从现象中分离出来。这时,鸟窠在给会通展示“本质可以见”。
下一秒,一口气把布毛吹散,不见了。布毛一吹就散,只有僧衣依旧。当认为本质可得的时候,鸟窠的一吹,打消会通执于“本质”的念头。
这时,鸟窠在给会通展示“本质不可得”。
当脱离现象谈本质的时候,当把本质从当下剥离的时候,已经不是本质了,而仅仅是人的有别认知。就像这布毛一样,一吹就无影无踪,不是梦幻泡影又是什么呢?
本质是肯定在的,否则怎么会有“僧衣”在呢?但本质又是不可得的,就像一吹就散的布毛,当它从僧衣上剥离出来的那一刻,它已经不是僧衣的一部分了。
这就形成了非常奇妙的观点。除了当下展现的现象是真实的,所谓的本质、原则、道理通通都是“假真相”。对人而言,永远得不到真相,唯有真实可得。
真实不在天边,得来也全不费功夫,它就在当下,只要你敢承担。说有真相,有本事就把真相拿出来看看?如果说无真相,那当前存在难道是幻觉?
佛学说:当下即是。不是鸡 汤,不是让你违背意志勉为其难的去接受现实、也不是让你对当下视而不见放下所有。而是说,唯有当下现实才是真实的。
此刻很高兴,那是真的;下一秒很沮丧,那还是真的。不是说故作安定就是“静”,有这样那样的想法就是“妄”。时时处处的体会,都是真的,哪怕所谓的妄想也是。除此之外,并没有另外一个“真相”可得。
想要抑制当下念头的生起、想要给予当下念头赋予某种内涵,那才是真正的妄想。当下是什么,那就是什么。
鸟窠拈起布毛,这时在演绎本质从现象中来;吹散布毛,这时在演绎本质不可得。真是煞费苦心了,所以后人这样评说鸟窠:
“鸟窠与么地,也是怜儿不觉丑,好与三十棒。何故?黄金自有黄金价,何必和沙卖与人。”
拈吹布毛,都是无奈之举,鸟窠心痛会通,不得不“作秀”,哪怕留给后人以口舌。黄金的确不能自贬身价,可如果不与沙和在一起,怎么知道自己是黄金呢?
这又牵涉另一个话题,公案需不需要解读,经典需不需说理?
其实,佛法未必“不可说”,只不过行不言之教或许会更有震撼力、感染力。就像鸟窠这样,就在一拈一吹之间,一切尽显,执于是什么,则无需多言。
禅宗禅法讲究“二入四行”。“二入”就是指的理入和行入,理入就是体悟,行入是就修证。理入 是行入的指南,行入是对理入的印证。理,离开行不可体悟;行,离开理则无法指引。
如果只说“理”,那就是空洞的说教;如果只讲“行”,那是“行尸走肉”。理上要悟,行上要证,才是真修行。
佛法并不是真的“不可说”,只不过要理、行并进,不能执于哪一端,犹如王阳明所说的“知行合一”,也就像“布毛”之于“僧衣”,知与行不可分割来看待,如果更是分开来践行,那就相去更远了。
其实会通开悟的故事正是“理行”并进的结果,要不是十六年的坚持与付出,又何来最后一刻的灵光乍现?
坚信,只要做了就会有结果,这也是“缘起论”的内涵。没有无缘无故的存在,当然任何存在也必有价值。
2、三岁解得,八十难行公元822年,白居易外放到地方担任杭州刺史。白居易曾在被贬谪江州之时就有与当地僧人交往的习惯。这次来到杭州也不例外,刚到任就开始四处拜访当地高僧。
此时秦望山中的鸟窠禅师,早已名声在外,自然是白居易首选的拜访对象。于是,某天白居易就来到秦望山中拜访鸟窠禅师。
白居易看到鸟窠禅师居身于树枝上,摇摇晃晃的,就对鸟窠禅师说:“师父,我看你所居之处很不稳当,随时都有掉下来的危险啊!”
鸟窠说道:“要说身处险境,我不及刺史大人你啊。”
白居易觉得鸟窠的话逻辑不通,就问道:“虽然我现在被外放,但再怎么说也是坐镇一方的大员,衣食无忧、权力、名利都不缺,怎么会处于危险之境?”
鸟窠道:“官场上的争斗犹如干柴遇烈火,处置稍有不当就会葬身火海、万劫不复,这还不算险境吗?”
白居易本就是因为厌恶官场中的尔虞我诈才申请外放的,深知鸟窠禅师此言不虚。偏居一隅的禅师居然对世间人情有这么深的见地,可见佛法精深,于是打算向他请教一下佛法。
白居易向鸟窠行礼,问道:“请问师父,如何是佛法大意?”
鸟窠随口而答:“诸恶莫作,众善奉行。”
鸟窠的回答让白居易有些失望。想不到一方名师居然说这种毫无意义的“空话”,就算是学龄儿童也说得出这种话来。
于是对鸟窠说:“如此的话,想必三岁小孩都知道说,师父你不要拿这些“口头禅”来敷衍我。”
鸟窠对白居易说道:“的确,三岁孩儿或许能背得出来,但就算八十岁的老人也未必能做得到哦!”
此话一出,白居易再不怀疑鸟窠禅师的修为,诚心实意的向鸟窠禅师顶礼拜偈。
其实这个故事中的内涵与“布毛示法”差不多,仍然有在说“知行合一”、“性相如一”。
王阳明说:“知者行之始,行者知之成”。
他那个时代读经典的人多,践行的人却少,大都在空谈经典、效仿圣贤。都在大谈“道德标准”,却无视“道德实践”,才发出“孔子之言盈天下,孔子之道未见行”的感慨。
在这种背景下,王阳明提出“知行合一”的观点。不是知后而行,也不是行而得知,而是知行不分割。知就是行,行就是知。
知,可以来源于前人的总结,但最为重要的是当下的实践。因为成功者的总结、经验都是限量认知,不是事物的全貌。都是他认为重要、认为该说也想说的心得体会而已。
至于那些被忽略了的内容,都是“本来面目”中的一部分拼图,离开了任何之一,这份拼图都不可能完整。完整的内容就是整个过程,那个过程又如何是能复制的啊!
所以,成功不可复制,唯有实践才是硬道理。
“古人学问无遗力,少壮工夫老始成。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
唐穆宗长庆四年(824)二月十日,鸟窠禅师忽然对身边的会通说:“吾今报尽。”话音刚落,鸟窠禅师就坐在那儿圆寂了,享年八十四岁。
禅宗人物志:鸟窠道林(二)布毛示法
完结。
这是吹牛逼,所有佛教徒连善恶都不分,不可能积累很大的功德,一旦进入修行门槛,冥冥中根本没有东西给你指引,根本没有前进的可能,分分钟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