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雨绸缪,有备无患,刘宋元嘉北伐时的盱眙保卫战堪称中流砥柱

兵道争战史 2023-12-28 08:47:06

元嘉二十七年(公元450年),中原大地狼烟四起。原本是南方汉族正朔刘宋王朝举行的旨在“伐国”的北伐作战,一转眼变成北方北魏游牧政权大规模南下的报复性劫掠。剽悍的北魏骑兵驱赶大批被征服民族的士卒为前导,一路南下,企图饮马长江。

在遍地羯鼓胡笳声中,原来“前驱入河,水陆并驱”的刘宋东路军闻风而溃,分别被包围在彭城(今江苏省徐州市)、历城(今山东省济南市)等据点,仓皇度日;中路军也被迫全线撤退,收缩到淮河防线,西路军偏师更是龟缩不动。

刘宋王朝在整个战局上陷入被动局面,如果刘宋开国皇帝刘裕在天之灵看到子孙后代这样窝囊,一定痛心不已。而以善战闻名的北魏太武帝拓跋焘抓住有利时机全面南下。

北魏太武帝拓跋焘

北魏军队没有采取稳扎稳打的逐城蚕食战略,而是选择了疾风扫落叶式的劫掠战,充分利用游牧骑兵机动性的优势和嗜血野蛮的本性,一路烧杀抢掠,所过之处鸡犬不留。

在诸路北魏军队中,由拓跋焘亲率的主力主动放弃对彭城的围攻,掉头南下,深入刘宋腹地。十二月,其兵锋直指淮河上的重要军事据点——盱眙。

在古代,如果出现南北对峙的情况,淮河就成为南方重要的防御线之一。而淮河上有三座城镇是淮河防线的枢纽砥柱,从上游到下游依次是寿春、盱眙、淮阴。

而对于盱眙,刘宋沈璞认为“郡首淮隅,道当冲要”,南宋《都梁志》称盱眙“为国北门”,陆游则称盱眙为“梁宋吴楚之卫”,更有甚者直接评论“自古未有不得盱眙而能东下江左,西上中原者”。

在北魏军兵临城下之时,担任盱眙地方军政事务的是宣威将军、盱眙太守沈璞。沈璞是吴兴郡武康县人(今浙江省德清县),晋末宋初名将沈林子最小的儿子。小时候他并没有显露出军事天分,反而以文才闻名,情商又奇高,颇受宋文帝的青睐,认为他是“非常儿也”。

就在沈璞出任盱眙太守后不久,朝廷大举北伐,声势浩大。因为刘宋王朝建立后,从来没有北方军队能深入淮河一线,所以当时盱眙一派太平景象。

元嘉北伐示意图

但是,沈璞却认为,北魏是强敌,北伐一旦不成,很有可能遭到敌人反扑,而盱眙正处于敌人南下的重要通道,很可能会是敌人进攻的目标。因此,他未雨绸缪,下令修筑城垒,疏通两道护城壕,收集石料木料,囤积粮食和盐,为守城做准备。

虽然沈璞为守城做了大量准备,但面对的毕竟是北魏军主力,小小的城池如何抵挡得了?加上北魏军一路杀来,沿途刘宋军民望风南逃,谣言塞路,人心浮动。连沈璞的心腹都胆战心惊,劝他弃职而逃,回建康保命要紧。

然而在这种关键时刻,沈璞又一次显现了他独到的见识。他认为杀奔而来的北魏军人多势众,根本不会把盱眙这样的小城放在眼里,因此不用惧怕。就算敌人敢来直接攻城,也能够被击败。

他还特意举了东汉光武帝刘秀昆阳破王莽军和三国时魏国将领张辽在合肥逍遥津击破孙权军的例子,并说:“如今正是我报效国家,各位立功封侯的日子呐!”

沈璞举的两个战例都是守军主动出击,以少胜多的战例,确实是鼓舞了士气和民心。上下见太守如此镇定有自信,恐慌的情绪也逐渐稳定下来。沈璞还从兵户和城内的民众中选出了两千名壮丁充任士兵,担任城池的守备任务。

沈璞

在得知北魏军队南下之后,惊慌失措的刘宋中央政权才开始加强盱眙的战备工作——从建康派出船队运输粮食和武器增援盱眙。

但是,北魏军队的行动速度超乎想象,很快就推进到淮河一线,对刘宋的水上运输线构成威胁。于是,为避免损失,船队在抵达山阳郡(今江苏省淮安市东南)之后,留下粮食和武器便返航了。

也就是说,盱眙城在开战之前未能得到充分的后勤支援,只能依靠先前的准备工作应付北魏军主力,这更加彰显出沈璞在决策上的难能可贵。

就在沈璞进行作战准备的同时,北魏军队也开始抢渡淮河。由于城内兵力不足,沈璞没有贸然出击。北魏军渡过河后,与另一支刘宋军队在盱眙近郊展开了一场生死血战。

原来,北魏军大举南下,北伐军全线崩盘之后,刘宋王朝才开始调整部署,准备增强边境和淮河一线的防御,防止北魏军队深入到江淮之间。

当北魏军兵逼重要的战术枢纽彭城时,一支台军(刘宋禁军)精锐部队由建康出发,增援彭城,由假节、辅国将军臧质统率,共有万余人。

宋魏之战

臧质的伯父臧焘和父亲臧熹都是刘宋开国元勋,臧焘早年追随刘裕,后者代晋后出任太常;臧熹则在刘裕代晋前平定了四川,并病死于斯。臧质的姑妈臧氏是刘裕的糟糠之妻,死后尊为武敬皇后。由此可看见,臧质是一个地道的国戚勋贵,标准的“太子党”。

当臧质这支军队抵达盱眙近郊的时候,北魏军队早就离开彭城,杀到了盱眙附近。于是,十二月初十日,双方就在盱眙附近展开了厮杀。

短短一日之内,刘宋军大败。一贯作威作福的臧将军只搜罗了七百个残兵(亦有说法残兵千余人)逃走,就近钻进了盱眙城。这批人里还有后来齐朝开国皇帝萧道成,此时他还只是个不起眼的小军官而已。

臧质率军进城后,对城内的情景大为惊叹。因为在他和部下最初的设想中,能有个落脚地点就不错了。而且年初,他率军北伐进军许洛之间,想必沿途经过许多城池,多数是虚不设防的。所以,当他看见深沟高垒坚固,军民士气高昂,武器齐备,粮食充足时,十分激动,高呼“万岁”!

此时的北魏军队正如沈璞设想的那样,并没有将盱眙放在眼里。在魏太武帝拓跋焘看来,显耀兵威,尽快推进到长江边去,迫使刘宋政权订立城下之盟才是重要的。所以,他仅试探性地攻击了一下,看到盱眙城守坚固,便率主力掉头南下。

当然,由于盱眙位于北魏军队进退的交通线上,为了避免盱眙守军威胁其后路,他留下几千名兵马监视在城池附近。在接下来的个把月中,北魏军队并未对盱眙进行实质性的军事行动。城内也乘这段时间继续完善守备工作,静候局势的发展。

兵临城下

元嘉二十八年(公元451年)正月初二日,魏太武帝拓跋焘率主力离开长江北岸,开始撤退回国。十一日,抵达盱眙城下。此时,北魏军队因为深入刘宋腹地,后勤补给已经不济。

他们南下时沿途采取“三光”政策,刘宋地方政权大多弃城南逃,民众更是四处逃难,所经之处赤地千里,野无人烟。如今旧地重游,已经无处劫掠。所以,存积有大批粮食的盱眙就成为北魏军队眼中的香饽饽。

拓跋焘这个蛮酋很会先礼后兵那一套,他没有一到就开始攻打城池,而是像兵围彭城时那样先派出使者索要物品。索要的物品显然是经过深思熟虑的——酒。

当时,酒基本都是用谷物酿造的,索要酒背后的意思就是索取粮食。而且这种索要肯定不是使者简单在门口喊两声就成的,可以想象北魏军队组成整齐的军阵,安静地排列在城下,形成一种心理上的压迫,然后使者再趾高气扬地去求酒。

当然,沈璞和臧质不是傻子,他们故意封了一坛尿给拓跋焘。采用这种方式是需要一定勇气的,因为这必然会激怒拓跋焘,引发大规模的血腥报复。如果没有必胜的信心,是很难做出这种决定的。

收到一坛子“五谷轮回之水”的拓跋焘果然异常暴怒,他下令修筑围墙,把城围起来。造围的目的是为了保护围城军队不受偷袭,阻断城内与外界的联系,造成心理上的恐慌和压力。

攻城血战

由于北魏军队人多,一夜就造好了(估计是用木和土,如果用石料的话不会这么快),还开设了进攻的通道。此外,为了断绝城内与外地的水路联系(主要是自建康来逆淮河而上的增援),北魏军队还用船在城池以北六里的君山附近设置浮桥。

根据史料记载,守城宋军总共才三千余人,兵力不足,用来守卫大城池不敷分配,倒是守卫小城堡绰绰有余。面对北魏军咄咄逼人的行动,沈璞和臧质也没有龟缩死守,而是寻找机会主动出击。

为了避免通过淮河的补给线和交通线被切断,城内守军组织了一支敢死队,乘船杀出,直扑君山。由于北魏军队一路秋风扫落叶,十分轻敌,浮桥的守军警戒不力,被宋军击败,浮桥也被拆毁。

然而,这样的出击毕竟没有伤到北魏军队的筋骨。北魏军在次日便增加兵力,以两艘船并排为一个支撑点,搭建新浮桥,还在每个支撑点上布置士兵严密守卫。这样一来,城内守军无从破坏。至此,盱眙城的水陆交通都被切断,成为一座孤城。

此时,耀武扬威的拓跋焘仍然不急于攻城(北魏军队长距离机动作战,应该没有携带足够的辎重,需要时间来制作攻战器械)。他安排人给臧质带去一封信(臧质作为辅国将军,军阶高,可能被认为是主将)。

信上说,我来攻城的人都不是鲜卑人,而是魏国中可能叛乱的其他民族,你们杀死他们正好帮了我的忙。而深一层意思是说,我根本不在乎将士的生死,可以不惜任何代价攻城,你们还是赶紧投降的好。但是这封信的意思如果为魏军所知,一定对士气大有影响。

守城作战

臧质、沈璞商量后,以臧质的名义回复了一封信,喜笑怒骂,极尽嘲讽之辞。该信开篇承认拓跋焘凭借游牧骑兵的威力,给刘宋军队造成重大打击,但话锋一转,引用当时北魏人中流传的谣言,宣告他其实已经死到临头了,而且是自己跑来送死,如果死在战场那是幸运,如果被抓就要捆在一头毛驴上送到建康市集公开喀嚓,那就太没面子了,还不如战死了呢。

随后,臧质又表示自己以身报国,早将生死置之度外,并以苻坚的失败为例,嘲笑拓跋焘的智商和实力都不及苻坚就敢乱动刀兵。继而点出旧日北魏南侵的失败,证明北魏军队已经山穷水尽。顺势恐吓他刘宋朝的大军即将到来,要是不怕就别逃。

最后还拿他要酒的目的讽刺他,如果粮食不够就直接开口要,会直接白送给他。同样,守军也会用从北魏军队手中夺来的兵器来杀他。让他废话不要多说,赶紧该干嘛干嘛。

拓跋焘看到这封信果然耐不住火了,一面下令手下打造一座设有许多锋利铁刺的铁坐床(当时的床是一种坐具),说一旦抓住臧质就让这小子坐这张床;一面下达攻城的军令。于是,一场攻防战终于揭开帷幕。

盱眙攻防战从正月十一日立长围开始,一直持续到二月初二日,实际满打满算是十七天。其跨度从正月中旬到二月上旬正好跨越三个旬段,所以史书曰:“攻守三旬”。

在这十七天里,北魏军队想尽了一切办法攻城。他们的进攻通道直指城东北角(不知是否在战前的观察中判断这里防御比较薄弱),并运输东山上挖来的土石填城壕,以接近城墙。

臧质、沈璞等早就做好防御准备,还将拓跋焘先前写来的信件向北魏军队展示,并向城外散发传单。拓跋焘自己信件在前,确实将把柄交到了刘宋军队一方,肯定对北魏的军心产生了重大的影响。

攻城血战

当然,优势毕竟还在北魏一方。在准备工作就绪之后,北魏军队首先派出钩车进攻。然而,守军对此早有防备——以粗大的绳索系住铁钩,让数百人拉着绳索(颇像在拔河对抗),使它无法后退。等到夜幕降临,守军挑选敢死队乘坐木桶放到城墙外,砍断铁钩后部的连接件,将钩子收为己用。

钩车法攻城失败之后,第二天,北魏军队又制造了冲车前来攻城。但是令北魏军队没料到的是,城墙的夯土层竟然十分坚固,每次冲击不过掉落几升浮土,根本就形成不了致命威胁。

两度使用攻战器具失败之后,感到“撼盱眙城难”的北魏军队没辙了,只能使用最原始最消耗兵力的战术——以士兵血肉之躯全力进攻。北魏军把其他民族的士兵安排在前,鲜卑士兵在后压阵。命令不准后退,只许向前。

在十几天的进攻中,一波波士兵在守军的强弓、劲弩、枪矛及木石面前伤亡惨重,尸体堆积到几乎与城平齐的地步。盱眙守军的顽强,终于让拓跋焘清醒了,面对这满地的尸体和军队中开始出现的瘟疫和缺乏粮食的窘境,他不得不有所斟酌了。

然而,这毕竟牵涉到一个面子问题,恰好这时传闻彭城的刘宋守军蠢蠢欲动,有切断后方交通线之势(其实彭城内的江夏王刘义恭和武陵王刘骏吓得根本不敢移动分毫),而且刘宋的水师也从海上进入淮河,准备支援前线作战。拓跋焘就坡下驴,丢下盱眙城,率全军于二月二日开始撤退。

少数民族军队

就在北魏军撤退时,有人提议追击,但被沈璞及时制止。他认为城内守军不多,而且又不是常年一起训练的部队,守城还能应对有余,但进攻就显得不足了。

北魏军撤退之后,刘宋王朝的统治者立即从濒临灭亡的恐惧中恢复了过来。放眼战局,发现在兵败如山倒,长江以北几乎尽丧的情况下,居然还有盱眙这样一座城池顽强地坚守了下来,并取得了防御战的胜利。在这种情况下,用宣传某一点的胜利来虚饰全局的失败就成为一种必然。盱眙成了一个政治典型。

作为封建王朝,最终赏罚决定权在于最高统治者皇帝,皇帝对于臣子的陟罚臧否,也反映出他的政治风格和水平。尽管他很清楚沈璞的功劳,也欣赏沈的德行,但还是像过去一样偏爱臧质这样的贵戚。

臧质被提升为使持节监雍、梁、南北秦四州诸军事,冠军将军、宁蛮校尉、雍州刺史,封开国子,食邑五百户。而沈璞呢,得到了皇帝亲自派遣使者褒奖,以及专门发布的肯定他功劳的诏书。

随后,宋文帝召沈璞回朝,授予与盱眙太守一样品级的淮南太守职务,赏赐了很多物品,日夜为其摆宴庆功。明眼人一看就明白,这些与臧质得到的比起来,显然是面子荣耀而没有实权。

当时朝廷内有人为沈璞感到不公,向宋文帝谈论沈璞的功劳,暗示应该给予他合适的封赏。宋文帝回答得很直白:“臧质是皇亲国戚,资历比沈璞老,地位又比他高,所以将首功归于臧质是应该的。沈璞对此很谦虚,唯恐自己功劳占先,这是和士燮的风格一样啊。”

从这段话可以看出,宋文帝既要大张皇族勋贵的面子,又对沈璞的德行非常赞赏,颇有几分嘲讽和矛盾。然而,在同僚之间,知道真相的人还是对沈璞大加赞颂。宣城太守王僧达直接说“古之田、孙,何以尚兹”,将沈璞比作古代名将田单和孙武,这真是莫大的赞誉。

赏罚决定权在皇帝

宋魏盱眙之战是中国古代战争史上著名的以少胜多、以弱胜强的战例,也是元嘉北伐中不多的闪光点之一。当然这些胜利和个人的光辉掩盖不了刘宋王朝整体的无能。除了元嘉北伐的政治决策和战略决策失误之外,还暴露出缺乏贤臣良将、军队战斗力低下的问题。

盱眙之战的成功更多是精神方面的意义,从历史大势而言,刘宋王朝的逐步没落和北魏政权的冉冉升起成为后来历史的主基调,虚有其表的“元嘉之治”也在这南北对攻中走向了终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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