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颗崖上松,我爱上了一个和尚。
他引导我启智、化形、修心,相伴百年。
后来,他说要下山回师门还俗,回来就娶我。
他回来了,但一脸悲悯地挖了我的树心。
他说我的树心可救世人。
他要救世人,他救了世人,他成了佛。
我想这也没什么大不了,一颗树心而已,总会长回来的。
直到一只自称作者的鹦鹉告诉我,我是一篇虐文里的女反派。
她说的故事我很不喜欢。
反派吗?如果真有命中注定,那逆了这天命不才是反派应该做的吗?
1
澄一成佛了,他曾说成佛哪有这山上逍遥?
可现在,他高悬天际,沐浴着漫天佛光,肃穆庄严。
我靠坐在本体斜逸向山崖外的枝丫上看他。
不知道他现在在想些什么?
可会担心没了树心的我疼不疼?
毕竟从前,我蹭掉一块树皮他都要唠叨半天。
如今他满脸悲悯,悲悯这世间的每一个生灵。
我知道,现在,我与这世间的每一个生灵都一样了。
没了树心的后遗症后知后觉地出现。
刚刚还有些伤心、委屈、怨怼的复杂情绪越来越淡。
没有心,所以没有七情六欲,这好像也没什么不好。
2
一个奇怪的声音打断了我的思绪。
「哎呀妈呀,可算飞上来了,累死老娘了!」
我循着声音望去,看到一只很好看的鹦鹉。
「我去,这就是老娘写的反派?老娘竟然能写出这么漂亮的小姐姐?出息了呀,啊啊啊啊啊!」
「不对不对,这么漂亮的小姐姐竟然是个变态?一定是哪里出了什么问题……」
「反派?变态?你写出来的?是在说我吗?」我忍不住开口。
「呃,你好,那个对不起,这具身体是我家鹦鹉的,它是个话痨,所以现在我也总是控制不住自己,把心里话都说出来了……」
我让她过来,把她抱在怀里,一边抚摸她的羽毛,一边跟她打听具体的情况。
她说,她是一个小说作者,而我所在的世界,是她正在写的一篇虐文。
她因为卡文断更,催更的读者让她自己到小说世界看看后续剧情。
然后她就穿越了,还变成了自己养的鹦鹉。
在她的解释下,我已经明白了小说、虐文、卡文、断更等各种新鲜词汇的意思。
我问她,「我竟然是个反派?我做了什么坏事?」
她欲言又止,最后嗫嚅着讲述了我在书中所做的事。
我十年结一颗松果,松果唯一的效用是,让一对有情人可以共享生命。
在失去树心后,我突然放出了这个消息。
于是,很多想救心爱之人性命的人前来求药。
我给出了一个幻境考验,在幻境里我没有记忆,而被考验之人则带着所有记忆。
松果就是幻境中我的心脏,我要求被考验之人必须死心塌地得爱上我,然后亲手挖出我的心脏。
我笑着感叹,「明知来求药的都是生死相许的有情人,偏要心有所属的人爱上自己,这不是强人所难么?爱上之后又要亲手杀掉,确实有些变态了……」
她说,「按照剧情,未来百年,有很多来求药的情侣会从这里跳崖殉情,而你就在旁边冷漠地看着。」
沉默了一会儿,我对她说,「她应该只是想重新长回树心。」
她在重复丢失树心的过程,被爱呵护,被爱浇灌,然后生出树心,最终又被爱人亲手挖掉……
她大概觉得,明白了为什么会丢掉树心,就能长回树心,而下一次,也可以保护好自己了吧。
我并不认为剧情里的那个人就是我,虽然我能懂她。
作者有些小心翼翼,「那,你也会这样做吗?」
我挑眉,「当然不,她太傻了!」
3
我因爱意而生成了一颗树心,是因为我第一次有了所求所愿。
既然所求所愿可以是爱,为什么不可以是其它?
情爱困住了剧情里的她,但并不会困住现实中的我。
我说,「小鹦鹉,帮我个忙吧?松果的消息,帮我传递出去,可以吗?」
「呃,我家鹦鹉叫阿月,要不你也叫我阿月吧?还有,你不是不打算走剧情吗?」
我眨了眨眼睛,「以后你就知道了!」
我取出以前积攒的松果,先炼制了一颗心脏放入胸腔里。
没有了树心又如何,我一定可以靠自己让这颗新的心脏跳动起来!
我又拿一部分松果加上我的松枝,凝练成一面镜子,这是一面法器,我准备叫它「澄心镜」。
剩下的松果就留给真正的有情人吧。
阿月回到崖顶后,果然陆续有求药人跋涉而来。
我的考题是,让「澄心镜」测一下他们是否真得两心相许,只要其中一人心志不坚,「澄心镜」都不会发光。
阿月不能理解,「都愿意共享生命了,怎么可能会不是真心相爱呢?」
我神秘一笑,「打个赌吧,你输了就答应我一件事。」
阿月当然输了,愿意共享生命的,可以是生死相许,也可以是交易,可以是欺骗,可以是利用……
还有的人,虽然相爱,但心有犹豫,自然也过不了考验。
阿月在崖顶陪伴我百年,这百年里,能够拿走松果的求药人不足半数。
阿月问我,「为什么要送出松果?又为什么选了这样的考题?」
我说,「知道世间还有生死相许的爱意,很好;知道并不是所有的爱意都能两心相许,这也很好;而能够帮到真正的有情人,就再好不过了!」
胸腔里的心脏,好像慢慢长出了血肉。
4
最近阿月很是兴奋。
她经常绕着我的本体飞来飞去,「崖欢,崖欢,女主快要来了,我快要见到我亲闺女啦!」
「我亲闺女是朵佛莲,清冷仙气型的大美人,医术杠杠好~诶,回头让她给你看看心脏,看能不能给你治治!」
「唉,就是可惜我闺女是个恋爱脑,这是我第一次写虐文,一想到要虐我闺女,我都想给自己一巴掌……我真不是人啊……」
我也很期待,剧情终于要开始了吗?
先一步来到崖顶的是阿月口中的渣男男主,他叫玄泽,现任仙帝。
我的半颗树心正在他的身体里。
玄泽带着仙妃青染,来求一颗松果。
剧情里,我想抢回树心,所以一见面就跟他动了手,后来更是屡屡刺杀他。
甚至牵扯到已经成为尊者的澄一,差点引起佛界和仙界的战争。
现实中,我很平静,我拿出澄心镜,一视同仁地进行求药考验。
玄泽和青染的脸上都闪过犹豫,知道剧情的我心底哼笑,「两心相许,他们好像从未有过吧?」
不出所料,澄心镜毫无动静。
玄泽有些恼怒,「吾乃仙帝玄泽,仙妃青染在仙魔战场上受了重伤,吾愿与她共享生命,尔等小妖,岂不知大义?」
我嗤笑,「为了与仙后争功,私自出兵扰乱战场布局,仙帝没算算多少仙君为此枉死,却还觉得仙妃大义吗?」
这一次,是玄泽先动的手。
但没有用,我可能打不过他,但他也伤不了我。
毕竟当初救世的功德金光也分了我一半。
何况他用了我的树心,还背着欠了我的因果。他们只能无功而返。
我转身朝向我的本体,施礼道,「松妖崖欢,见过仙后。」
松树后缓缓走出一位美人。
还没等她开口,异变突生。
一道金光从天而降,直奔站在树上的阿月而去。
电光火石之间,我只来得及喊了一声,「阿月,别忘了答应我的事!」
我眼神示意仙后先不要说话,而后警惕地看向「阿月」。
「宿主你好,我是攻略系统37782,很高兴与您绑定,希望接下来我们合作愉快!」
「诶诶,不对不对,什么情况,你不是女主?」
「我去,完了完了,我怎么绑定了反派?这下任务还怎么做!」
「卧槽,这个身体是不是有什么问题?我怎么控制不住自己的嘴,什么话都往外说?」
「休眠休眠,系统暂时进入休眠……」
跟阿月相处了百年,没少听她讲各种小说套路。
对于面前的情况我很快就明白过来,鹦鹉的身体里来了个系统。
这个系统本来是想绑定女主的,大概是因为我跟女主离得太近,它不小心绑定了我。
阿月应该已经回到了她的世界。
系统么?有意思。过既然休眠了,就先不必理会它。
施法给鹦鹉加了个隔音结界,我要先跟面前的女主聊聊。
5
我面前的女子,正是女主梵音,当今仙后。
「仙后来找我,是想替仙帝讨要松果吗?那仙后可能要失望了。」
「崖欢,我原是想提醒你玄泽要来,但晚了一步。实在抱歉,玄泽给你添麻烦了。」
女主果然如阿月所说,外冷内热,温柔善良,就是有些恋爱脑。
「他的事何必你来道歉,况且他还是为了另一个女人。」
梵音半晌无语,最后开口,「崖欢,不管是我、师兄还是玄泽,我们都欠你良多,对不起……」
我叹了口气,的确,他们都欠了我的。
当年,玄泽下凡历成帝劫。
他要结束凡间乱世,统一凡间国度,成为开创盛世的人间帝王,才算历劫成功。
但历劫过程中受到魔界扰乱。凡间疫病横行,玄泽战场重伤。
危难之际,梵音领了私自下凡的天雷刑罚,化身医女来到人间。
她拿出清心莲子入药,尽心研制治疗疫病的凡间药方,又夜以继日地照顾玄泽。
最后,她发现,在不使用法力的前提下,要想解决困局,必需一样东西,「千年树心」。
救治人间疫病需要千年树心,医治玄泽的伤也需要千年树心。
她无法脱身,就想到了同样在凡间历劫的师兄澄一。
她不惜干扰澄一历劫,将一块能唤醒澄一前世记忆的玉佩交给了玄泽最信任的副将青染。
青染带着玉佩和梵音的信件找到了澄一的师门。
彼时,正闹着要还俗的澄一被关在禅房里。
拿到玉佩的瞬间,我的澄一变成了尊者澄一。
前世的澄一是佛界尊者。逢人间乱世,佛祖遣他普度众生,顺便了了人间的一段缘分。
未成佛前,澄一是一只金蝉,他常常栖息于一颗松树之上。
没错,他要了的那段缘,本就是与我。可是,放下,并不容易。
澄一在我与世人之间艰难抉择。
青染在他禅房门前磕了三日的头,直到晕厥。
他的师父和师兄弟在他门前打坐,亦是连坐三日。
他们求他,去找一颗千年树心。
但他们不知,这也是在逼他,去挖出爱人的心脏。
最后澄一拿着刀回到了崖顶……
我也是遇到阿月之后,才知道这许多内情。
「当初,你并不知晓澄一与我的事,也并不清楚哪里有千年树心。一切都是命运使然,你不必过于自责。」
「你还在怪师兄吗?这百余年,师兄过的并不好。他不敢来看你,又被内疚所折磨,生了心魔。」
「我的那颗树心本就因他而生,还给他而已,何来怨恨?你我同为草木化形,你应当知道,草木本无心,无心则无情。」
「我明白,只是这大概才是师兄最难过的吧,你对他,无爱亦无恨了……」
「你帮我带句话给他吧,佛尊历劫,拿起本就是为了放下,既然选择了放下,就安心做他的尊者吧。我不怪他,也不希望与他再有牵扯。」
现在,我没有按照剧情,乱设幻境枉顾人命;也没有追杀玄泽不依不饶。
那澄一应该也不会像剧情中那样,下凡忏悔,希冀于向我赎罪,最后却与我同归于尽了吧?
6
放下思绪,我把话题转向梵音。
「与玄泽纠缠了这么多年,你不累吗?」
梵音与玄泽的故事,就如阿月所说,处处都是虐点。
梵音为佛组座前莲池金莲所化。
因祥瑞之身,化形之初就被定为了玄泽的未婚妻。
玄泽与梵音相处千年,只待玄泽历劫成帝之后,就会成婚。
但偏偏玄泽在历劫时出了岔子。
凡间历劫时,青染带回了千年树心,却也因为途中被魔界之人偷袭而身受重伤。
战场上威风凛凛的女将军,再不能执剑。
苏醒的玄泽,感念青染的求药之恩,再加上知晓青染一直心仪自己,就与她成了亲。
但千年的相处总会建立羁绊,成亲后,玄泽依然喜欢上了医女梵音。
梵音对于历劫时的事本不在意,她认为这不过是漫长生命中的短暂插曲。
既然玄泽已经成婚,她并不愿成为凡间这段故事中的插足者。
玄泽成为凡间帝王后,梵音就想离开,谁知玄泽竟上演了一出强取豪夺的戏码。
这期间误会重重,冲突不断。
青染为后,梵音为妃。
昔日的女将军面目全非,通透的小医女疲惫不堪。
所以当玄泽历劫归位后,梵音不想嫁了。
无论玄泽怎么解释哀求,梵音坚持取消婚约。
最后,玄泽以仙魔战场的战局与佛界谈条件,以联姻之名娶了梵音。
凡间的事给梵音留下了阴影,婚后的两人不仅没有和好,反而更加剑拔弩张。
玄泽生气于梵音的不留情面,他把一切归咎于,梵音怪罪他在凡间时娶了青染。
为了报复梵音,他一怒之下找到了青染的转世,一只蛇妖。
他助她修炼,带她回仙界,封她为仙妃。
梵音为后,青染为妃。
像是凡间故事的另一个轮回。
玄泽自己恐怕都已分不清,跟谁的感情是真,跟谁的感情是戏。
所以我问梵音,不累吗?
实在是我听阿月讲述这些剧情时,都替她觉得疲累。
梵音的表情有些迷茫,「累,可是好像又别无选择。」
玄泽与梵音纠缠至今,已经不仅是感情的牵扯,更涉及到仙界与佛界。
仙魔战场战局逐渐明朗。
仙界已经出现了两大派系。
一派表面支持青染,实则是希望与佛界决裂,在最后的战果谈判中瓜分更多的利益。
另一派则支持梵音,希望与佛界保持良好的关系,守望相助,以免魔界再起纷争。
这段婚姻,已经不止是玄泽与梵音两个人的事了。
玄泽也许爱梵音,但他作为仙帝,背后的算计自然也少不了。
「没有拿到松果,玄泽一定会找你讨要清心莲子,毕竟除了共享生命,就只有清心莲子可以救治青染被魔气浸染的伤口,你打算怎么办?」
梵音的表情有些惊讶,像是并未想到这点,「怎么可能?玄泽他知道的,清心莲子只剩四颗了,师兄还要靠它们压制心魔。」
我静静地看着梵音不说话,她明白的,只是在自欺欺人。
「师兄是我们佛界的最强战力了,如果师兄的心魔压制不住……那仙魔大战之后,佛界的话语权……」,她脸色灰败地自言自语。
她明白,这正是玄泽想要的。
反而救治青染,可有可无的借口罢了。
我想,即使从我这儿拿到了松果,他也会再找其它借口讨要清心莲子的。
我继续逼问梵音,「那你会给吗?」
毕竟原剧情中,她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