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代卿士下,同一人地位千差万别,源于不同卿士威信存在相对差异

欲云谈史论今 2020-08-23 16:45:37

太子彪出生后,晋悼公一直张罗着给儿子找一个好老师,不过很长时间都没能找到合适人选。

一天,晋悼公和司马侯登上了高台游玩。晋悼公极目四眺,望着眼前晋国的大好河山,不禁大发感叹:“真快乐啊!”看着正逢壮年的晋悼公,司马侯却说出了一句有些败兴的话:“居高临下观景的快乐是有了,可德义的快乐却还谈不上。”

虽然有些败兴,晋悼公倒也没觉得这是一种冒犯。他知道身边大臣想要进谏了,便从容地追问道:“什么叫做德义?”

司马侯答道:“诸侯日常所作所为,每天都在国君身边发生。择其善者而行之,择其恶者引以为戒,这就可称得上是德义了!”

“从善戒恶”说起来简单,真要践行起来就麻烦多了;因为人世间的万事万物,其善与恶的判定往往不会那么简单。那么诸侯日常作为,哪些才是善哪些才是恶呢?

在从政数年后,晋悼公深感分清善、恶并不是件容易的事。于是,他又问:“谁能做到这点呢?”

“羊舌肸熟读历史书籍。”司马侯答道。

读史,就是为了吸取历史经验教训。熟读历史书籍之人,对于人与物的兴衰成败都会有较为清晰的认识,对善恶的判断自然要强于一般人。因此,司马侯才向晋悼公推荐了羊舌肸。

羊舌肸,即叔向,因为封邑在杨(今山西洪洞东南),又称杨肸。他是羊舌职之子,与兄长羊舌赤都以贤能闻名于晋。羊舌职过世后,羊舌赤继承了父亲的职位,羊舌肸却还赋闲在家。不过,因为羊舌肸饱读史书、贤名在外,被人推荐也是迟早的事。

晋悼公原本就对羊舌职父子印象极佳,得到司马侯的推荐后,他立刻就把羊舌肸任命为太子彪太傅,让他辅佐下一代国君。

当上太傅后,叔向从此走上了跌宕起伏的一生。

公元前558年,不到三十的晋悼公去世,太子彪继承了君位,是为晋平公。晋平公即位之时,不过才十来岁。此时众卿士都是父亲留下的老臣,少年晋平公与他们存在不小的代沟,天生存在着距离感。这样的情形下,朝夕相处的太傅叔向就成了他最亲近、也是最为信任的大臣了。

偏偏是在此时,身为国君太傅的叔向,突然遭遇了一场大危机。

公元前554年,荀偃在伐齐后不幸病亡,士匄顺位替补,登上了正卿之位。士匄祖父士会、父亲士燮在晋国都颇有贤名,可到士匄这一代家风却差了很多。士匄之女偷情被儿子栾盈发现,为此她与弟弟士鞅勾结起来,在父亲面前诬告栾盈作乱。因为栾黡当年得罪了太多晋人,最终墙倒众人推,栾盈被驱逐出了晋国。

栾盈被驱逐,意外地拖累了羊舌赤、羊舌肸两兄弟。因为庶弟羊舌虎与栾盈来往密切而被治罪,羊舌赤、羊舌肸也被牵连进了牢房。

这时,平日嫉妒叔向的人就冷嘲热讽起来:“您遭遇了灾祸,是不是不够明智啊?”

叔向却表现得极为豁达:“比起那些死囚又如何?古诗有云:‘优哉游哉,聊且度岁。’这才是明智之举啊!”

国君太傅受拖累无辜入狱,也招来了众多晋人的关注。很多人前来慰问,有人还信誓旦旦地说要到国君跟前为其请命,可叔向却一概不理不睬。家人都责怪叔向不识时务,可叔向却严肃地回答:“唯有祁奚祁大夫才能救我!”

最后还是已致休的祁奚重新出山,在正卿士匄面前替叔向求情,才将叔向兄弟救出了监牢。

叔向是晋平公太傅,他的人品晋平公应该了解最深。可在这次冤中,拯救叔向却还得依靠与叔向几乎没有往来的老臣祁奚,确实令人意外。这表明,虽然晋国名义上权力的最高统治者是晋平公,可实权却是在正卿士匄手中:没得到士匄许可,甚至连晋平公都无法私放自己的老师。

这种现象显得有些异常:为什么国君会受制于卿大夫?

叔向在此次事件中表现得如此弱势,也证实太傅的权位确实不如卿士。

公元前548年,士匄去世,赵武被提拔到成正卿。三十多年前,赵氏家族差点被公室灭族。从那时起,赵氏在各大卿族中就显得比较弱势。如今赵武虽然当上了正卿,可这时除韩氏传统上与赵氏友好外,其余各卿族与赵氏渊源并不深。正因如此,赵武在政坛威信并不太高。

威信稍显不足的赵武,要想执政顺利,自然而然就得倚重于公室。

公元前546年,在宋国左师向戌牵线搭桥之下,晋、楚决心举行第二次弭兵之会。为获得公室充分支持,赵武还特意带上了国君太傅——叔向。

因为第一次弭兵之会后楚人自感吃亏太多,这次楚人不敢轻易答应任何条件,生怕再次吃亏。所以,在整个盟会期间,楚人就不断地制造是非,严重阻碍了盟会的正常进程。到最后订盟之时,楚人又强行与晋人争歃血的先后。歃血的先后,事关国家荣誉,赵武当然不肯轻易退让。就在双方僵持不下时,叔向的一番话却令赵武退让了:“诸侯归晋是因德行,而不是谁主持会盟。您还是多为德行,不用争歃血的先后!”

叔向虽然不是卿士,但足以代表公室。既然公室都不介意盟誓的先后顺序,赵武也就释然了。最终,赵武还是答应让楚国先歃血了。东周第二次弭兵协议,就此顺利达成。

从弭兵之会就可看出,赵武对于叔向颇为倚重。很多时候,如果不是叔向代为决策,赵武都显得有些无所适从。同样是正卿,赵武明显威信不如士匄,对于公室他需要倚重之处甚多,叔向的地位也因此大大提升了。

又有一次,叔向陪同赵武游历晋国墓地,赵武突然问叔向该以哪位先贤作为榜样;叔向答了几次,都被赵武否决了。最终,赵武给出的答案是士会。在两人讨论过程中,叔向明显陪着小心,显得毕恭毕敬。

由此可见,虽然对比士匄执政时叔向地位大大提升,可太傅毕竟是太傅,权位还是不如正卿。

公元前541年12月,赵武去世,韩起继任成了正卿。公元前532年,晋平公也去世了,太子夷继位为君,是为晋昭公。

从小带到大的国君去世,新君即位又尚未成年,公室处于新老交替状态,威信大大下降。照理来说,叔向这位前国君太傅的政治地位也会随之降低。可奇怪的是,叔向威信不降反升了。

韩起虽然是正卿,可每遇重大事件他都会先请教叔向,然后再参照实施。

公元前529年,楚灵王被几位兄弟推翻。因为这次内乱,楚国短期内陷入了沉寂。7月,趁楚人专注于内部事务,晋人召集诸侯在平丘(今河南封丘东)举行会盟。自从二次弭兵之会以来,晋国就鲜少参与东周事务。这么多年不问江湖事务,也让诸侯们多有离心。之前齐景公在访问晋国时,就曾当着晋昭公面喊出了“与君代兴”的口号,明显是不甘心晋国再当霸主。

为让平丘盟会能顺利召开,叔向提议道:“要让诸侯都参会,不可以不示威!”于是,晋国派出四千乘的强大军队,先到邾国南部进行了一次军演,然后再回到平丘来主持盟会。会盟期间,叔向之弟羊舌鲋欺压卫人,叔向出来安抚卫国;齐人不愿参与盟誓,叔向亲自前去施压,迫使齐国参加了会盟;邾、莒二国投诉鲁国仗势欺人,也是由叔向出面惩戒鲁人;……。整个会盟期间,正卿韩起几乎不见身影,凡事都是叔向越俎代庖,俨然是叔向在主持晋国政务。

平丘会盟一年后,叔向之弟羊舌鲋收受贿赂,弄出了一件冤假错案。冤主一怒之下,杀死了羊舌鲋和行贿之人!因为牵涉叔向,韩起不敢轻易断案,便前来咨询叔向。叔向答道:“三人罪状相同,将活着的杀死、将死了的戮尸就可以了!”这之后,韩起才将凶手杀死,并连同羊舌鲋及行贿人的尸体公开示众!

对比士匄在任时叔向兄弟被直接投入大狱,如今叔向地位已然是高高在上了。

士匄执政期间,叔向虽然是国君太傅,依然被投入了监牢;赵武执政期间,叔向还是国君太傅,却已能对赵武的决策产生重大影响;韩起执政期间,即便晋平公去世,太傅叔向已能左右晋国政务的决策了。

在周代,太傅位列三公,品位极高。可晋国太傅的品位虽高,由于没有像卿士一样掌控军政实权,往往成了一个虚职。因此,除了狐偃、士会等等兼任卿士与太傅的少数人之外,通常太傅权位都在卿士之下。

虽然现实如此,权力的法则却不会如此简单。

传统人们都以为,领导者之所以能指挥下属,是因为他们有权威;而领导的权威,又建立在等级制度或组织地位的基础之上。因此,只要坐上了领导岗位,自然就有了权威。但事实上,领导地位虽然高高在上,可下属是否认可他的权威、是否接受他指挥,并不是水到渠成之事。现代管理理论认为,管理者要想让下属听从己命,就必须在组织内建立威信;而威信又是管理者在学识、人品、能力等等多方面表现出高人一等的优势后,才能建立起来。

早在晋悼公时,士匄就长期担任中军佐,无论经验、能力、人脉等等都建立起了足够的威信;所以,他敢于不顾晋平公而拘捕太傅叔向。赵武虽然也是在晋悼公时担任卿士,可由于家族政治基础薄弱,不得不倚赖于公室,所以他才会对太傅叔向尊敬有加。韩起虽然家族基础雄厚,可他资历相对较浅;再加上叔向从政多年,贤名在外、威信极高,迫使韩起在处理政务时不得不仰仗于叔向。正因不同卿士在威信上的相对差异,所以虽然叔向身份未变,可他在三位正卿之下的地位却千差万别。

这就是权力的微妙之处:虽然威信并不代表权力,可很多情况下权力不得不屈从于威信。叔向跌宕起伏的一生,就足以证明这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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