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一清明，一岁一追思。

清明的雨依然如期到来，春景交至，天地清明，细雨纷纷，思绪满怀。

这是一个古今相续，生死同感的日子。所有远去的人，事，物，都在这个季节，都在回忆中泛滥开来，化为浓浓的思念。

1，

破天荒的，我梦见了伯父。是的，其实我还有一个伯父的，只是他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

大概很多人已经忘记了我伯父这个人的存在，但是每一年扫墓或者中元节我们都会祭奠他。

大姐说，只要我们还能回去给已故亲人扫墓，就不能遗忘掉伯父。

伯父没有后代，但是我们就是；死亡不是永别，因为遗忘才是。

我深深记住了大姐这句话。

今天回家乡扫墓，那天我和大姐坐在伯父坟墓旁的茶籽树下聊了许久有关伯父的往事。

2，

我的伯父叫秋生，因为他出生在秋天。

伯父走的那年我才十来岁的小屁孩，虽然很多记忆模糊，但是我依然清晰记得他的模样。

记忆里伯父长得比我爸要高大英俊，只是他生活很苦，脸色看上去有些营养不良。

他是一个向往自由的人，性格很执拗，从来不会听取别人的意见。但是他却无比的善良。

伯父是随奶奶二婚嫁给我爷爷时带过来的。也就是跟我爸同母异父。

不知道为什么，我爸爸的兄弟姐妹都早已结婚生子，只有伯父却一直不愿意娶老婆。

3，

很多人说他是太懒了，还很穷。还有就是他很依赖奶奶。

在兄弟姐妹众多的家庭里，作为异姓的他，多多少少有那么些缺少安全感。

觉得没结婚就可以一直是奶奶身边不需要长大的男孩。我还记得他撒娇拖着长音叫唤奶奶：娘！我饿了！

他经常可以跟我们这些小屁孩打成一片，跟我们姐妹很亲近。

小时候骑在伯父肩膀上玩耍这种事，在自己父亲这里都不可能发生，但是这种快乐他可以给到我们。

伯父给我们讲故事，不过他永远只会讲一个故事，就是老鼠偷谷子。但我们也听不厌。

4，

那时候很多人给他相亲他都很逃避这件事。他也不是娶不到老婆，人不傻，也不丑。

他总是觉得他的诗在远方，潇洒和自由是他向往的生活。说他太懒吧，他种过桔子养过鸡。

他穷只能说他佛系对自己没有什么要求，也没有目标。好像怎么样都无所谓。

在一种“大龄单身啃老”的巨大舆论下，为了避嫌。伯父逃到了广东。

没有通讯的时代，他独自一人，流浪在广东好几年。没有人知道他经历过一些什么。

他没有挣到什么钱就回来了。但是他背回来了一大袋的玩具。那些各种各样的小玩具琳琅满目。

有金光闪闪的花呀，珠串，塑料小玩偶，总之很多很多我们从来都没有见过的稀罕小玩意。

我们小时候村里没有几个小孩有玩具，所以我们特别开心和珍惜。

我们姐妹几个还把那些玩具都分了，珍藏在各自的盒子里。

我们问伯父，这么多玩具是从哪来的呀？

他轻描淡写地说，这些呀，都是在广东捡垃圾捡到的，每次捡到一样就留着，想着你们一定很喜欢。

现在想来，他是那样力大无穷，又高大魁梧。背着那么大一袋玩具只为了博我们开心。

5，

回到农村的伯父和奶奶分了家。他在离我们村子一公里的桔子园地里建了两间小房子。

那几亩地桔园是在一个小山坡上，孤零零的一座小房子非常简陋。只有一张床和一个柜子。

他从来不害怕，还经常一个人走夜路。

桔子成熟的季节，我们小时候经常就在那里帮忙看守桔子。

后来伯父说要在桔园养一群鸡，想吃的时候就可以宰一只来吃。想想都很美味。

我读四年级的时候，伯父得了肺结核。因为这种病会传染，我妈妈就让我们尽量少接触伯父。

他非常执拗，没有去治疗，只是一直拖着，导致病情越来越严重。很多人宁愿远离他。

6，

不知道他是因为无法承受病痛的折磨，还是因为他内心孤独惶恐所以抑郁了。

他用一根很粗的绳子，在自己的小屋里自尽了。就这样结束了自己四十出头的生命。

因为那是一个孤独的小房子，附近没有住人。他出事被人发现已经是几天后。

那个秋天的下午，桔子树在风中摇拽着，小鸡在鸡舍里叽叽喳喳叫唤等待主人来喂。

可是伯父却就这样不顾一切地离开了。

奶奶白发人送黑发人。她听到消息后踉踉跄跄，急急忙忙赶到那里，捶胸顿足，哭得死去活来。

那嚎啕哭声在昏暗的夜里彻响山谷，心身悲凉。奶奶哭的是伯父，也是自己的命运。

7，

听说伯父走了的样子很难看，我没有见到他最后一面。大人也不让我们去看。

只是请了几个人简单处理了后事，就把他埋在了他自己的桔园里。

我能想象到他走得如此凄凉和孤独。因为他知道这个病治不好了，又不想传染给我们。所以才选择这样。

三十年过去了，那片桔园也早已变成了现在的茶山。那座小房子也早已变成了一堆废墟。

我已经长大，可他却不会老了。但是只要我记得你，你就还活着。

伯父生在秋天，也在秋天离开。

在这个清明节里，以鲜花祭奠故人，用思念延续深爱。

你常眠，我常思。

（图片来自作者拍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