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篇小说)
雪 莲
张平
(四)
建波离开家已经两个月了,一直没有来信,一家人急得吃不下睡不稳。尤其是建波娘,有时半夜起来,一个人坐在院子里偷偷哭。难怪人说:儿是娘心一块肉,儿走千里母担忧。然而他们此刻并不知道,建波这一走何止千里啊。
那时在内地,几个公社才有一个邮电所。邮递员送信时,把报纸和信一起往生产大队一丢就走了,剩下的分发工作就交给大队了。建海天天往大队跑,每次都是失望而归。看见老娘一天天憔悴的样子,雪莲不禁心里埋怨道:“建波啊建波,你也真是,要急死人啊!”
有一天一家人正在院里吃饭,东来的哥哥突然走了进来。一进门就激动的喊道:“来信了!来信了!”一家人全都放下碗筷站了起来。建海说:“你怎么运气那么好?我刚从大队回来。”东来的哥哥说:“我爸本来就有病,一直不见东来的信,我怕老人真有个好歹,这几天有空就在村口等,今天终于等着了,就把咱两家的信从邮递员手里截回来了。”
东来哥走后,雪莲拿着信封先看地址:西藏x县xx部队xx分队。她和建海都惊呼起来:“西藏?”看着雪莲和建海那神情,建波娘忙问:“西藏?西藏在啥地方?”这一问,雪莲和建海都觉得自己太沉不住气了,不该当着老人的面喊出“西藏”二字。建海知道娘没读过书,也没出过远门,便撒谎说:“就是咱们隔壁的一个省。”娘一听建波在“隔壁”省里当兵,长出了口气。”打开信封,一张照片掉了出来,这是建波的一张军装照,只见他身挎钢枪,英姿勃发,一幅标准的军人形像。老娘盯着照片爱不释手,不住的说:“我娃真威风,真威风。
参军后的第一封信,除了报平安就是问候,重要的是他们知道了建波当兵的地方。饭后,雪莲装起信对娘说:“我得回娘家一趟,我爸都问过几次了,得给他说一声。”
当洪涛老汉得知女婿被分到西藏部队后,半晌没吭声,最后只说了句“那个地方苦哇。”雪莲一听,心里一阵疼,一句话也没说,骑着车子走了。
雪莲那里知道,当时的西藏通讯有多难。由于“运动”还在继续,邮电系统常常出现瘫痪。驻守在边防的战士们对家信的那种渴望,那种急迫,不在西藏当兵是怎么也想像不到的。有时两三个月,甚至半年邮车才能来一次,一次可能收到几封家信。
收信难,寄信也难。建波他们那里没有邮局,信和报纸都是战友因公下山时顺便背回来的。尽管如此,雪莲和建波每隔几日都要给对方写封信。在第一封回信里,雪莲告诉建波:“我已经搬过来和娘住了。”那年月,这是他们相互勾通的唯一桥梁。虽然远在千里,心灵的红线始终把两个人紧紧的联接在一起——
“建波,西藏对我来说,只是个地理名词。我爸说,那个地方很苦,是吗?”
“雪莲,不瞒你说,这里确实很苦,但又是全世界最高最美的地方。站在这里,抬头就能碰到月亮,伸手就能摸到星星。夜深人静时,在哨位上,可以和月亮说话,可以和星星聊天。”
“你在逗我吧,有那么浪漫吗?”
“有。每当我和战友们巡逻于边防时,就会自然感到,我们脚下踏着的是中国的大地,我们扼守的是祖国的大门。这时,一种自豪之感油然而生,这种感觉在家乡是无法找到的。”
“哦,你这一说,我也似乎感受得到了。但时间长了,你会忘了家乡吗?”
“那怎么可能?家乡有娘有弟更有我的雪莲,正是为了你们以及与你们一样的人,我才来到这里,这个你能懂的。”
就这样,你来我往,书信传情,虽然远隔千里,两颗相爱的心却越靠越近。
自打上高中那会儿,雪莲就看出建波是个有志向的人。但出乎她意料的是,建波到了部队,到了西藏,就像一只展开翅膀的雄鹰,一下子冲得那么高,那么远。她暗暗告戒自己:雪莲啊,你可要跟上啊。否则,等他过几年回来,两个人可能连共同语言都没有了。
书信在雪域和家乡之间穿梭,战士在实践与斗争中成长。三年之后,建波和东来在部队入了党,建波当了班长。东来当了副班长。
就在这一年。建波因工作成绩突出,作为干部苗子,他参加了预备干部培训班。正当他干得风生水起之时,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事情是这样的:不久前,团政治处收到一封匿名信,信中大概意思是:“你部刘建波入伍前与一名女青年有不正当关系,致使女方非婚生子,精神十分痛苦。这件事在当地造成了十分恶劣的影响,望贵部接此举报后,能够严肃处理。”政治处收到信后,不好妄下结论,只能调查以后再说。但一个普通战士,而且按信中所说,那也是入伍以前的事,值不值得如此大动干戈?然而刘建波又是团里初定的干部苗子,还是要认真对待。为了慎重起见,政治处将此事报告给了团首长。
这时的团长正是当年新兵营那个人称“郑胡子”的郑浩义。那年接兵回来后他就当了团长。听完汇报,又看了那封匿名信,郑团长把信往桌子一甩,气冲冲的说道:“这纯粹是扯蛋!第一,如果确有此事,写信人为什么不敢用实名而用匿名?他怕什么?刘建波只是个普通士兵,不存在打击报复问题。第二,信中提到的那个女青年既没名又没姓,这个事怎么查?”郑团长对这种背后捅刀的作法十分憎恶,于是提笔在信封上批了四个字:不理采他。
这事是谁干的?他为什么要这么干?至今都说不清。那个年代这种事太多了,由于在团长那儿这事就被压下了,所以建波一直没有因此受到干扰。
然而,那封匿名信也并非空穴来风。只不过事物的本来面目被恶意的歪曲和丑化了。
就在建波离开家乡三个月后,雪莲总感觉那儿不舒服,有时莫名其妙的呕吐。一次回到娘家,她把这些说给娘听,娘一惊:“娃呀,你……是不是……”老婆子话到口边又咽了回去。雪莲似乎明白了什么,她痴痴的看了娘半天,突然想起了什么,骑着车子飞也似的跑了。
那么雪莲想起了什么呢?她想起了建波离开家的前一夜……。但又一想,有这么巧?巧不巧这事还真让她遇上了,有些事就那么寸。
考虑了几天,雪莲觉得这事还是要告诉婆婆。晚上睡下后,她低声对婆婆说:“妈,我可能有了。”
婆婆一听,噌的坐了起来:“啥时候的事?”
“建波离开家的前一天晚上……就在隔壁屋里……”
建波娘似乎也想起来了——由于第二天建波要走,先一夜,雪莲没有走,留下了。想到这儿,婆婆又钻进被窝,悄悄对儿媳说:“这几天我就看你精神不好,我想问,又不好问。”
雪莲对婆婆说:“我现在不知该咋办呀,想让你拿个主意。”
建波娘果断的说:“有了就生,这是好事,生到我家炕上就是我家娃。”
“那……这事给建波说不?”
“不说,省得他分心。”
听婆婆这么一说,雪莲心里宽慰了许多。这时,她才认识到婆婆是个很有主见的人,而且打心里感激婆婆。有这样的老人作主,她一下有了底气。当晚,她睡得好香好香……
从第二天起,建波娘就不再让雪莲下地干活了。
自女儿说了那事儿以后,雪莲的母亲就一直心里犯滴咕,第二天她就把这事给老汉讲了。洪涛一听,先是一愣,思忖片刻,便说:“有了就有了,结婚证都领了。”
眼看着雪莲的肚子一天天鼓起来,村里的风言风语又来了。建波娘本来是个不愿与人争高论低的人,但这一次老人家不再沉默。
当有人试探性地问她:“婶儿,雪莲最近咋没下地?”她立即回道:“哦,忘了给你说,儿媳妇怀上了。”这一说,反倒把对方的嘴堵住了。
但总有好事者挑衅性地问:“建波不在家呀……怎么……?”言外之意是说“这孩子是谁的?”建波娘没好气的回敬道:“咸吃萝卜淡操心,是你的?”一句话怼得对方脸红耳赤,灰溜溜的走了。
就在建波走后的那年国庆前,一个新的生命降生在了老刘家,而且是个男孩。孩子满月时,雪莲让婆婆给孙子取个名儿,婆婆好像早就想好了:“就叫小兵。”随着孩子一天天长大,村里人发现,这小子越看越像刘建波,此后再也没人嚼口舌了。
一个孩子,拴住了雪莲和婆婆两个人。家里又添了一张嘴,只靠建海一个劳力,吃饭成了问题。而且她的户口还在娘家,孩子的户口往那儿报?雪莲都愁死了。
刚好有一天,舅舅和妗子前来看望,雪莲顺便说了这事。舅舅一听:“把你的结婚证和两家的户口本都拿来,这事我来办。”
原来,雪莲舅舅有个老战友的儿子正好在当地派出所任所长,当他把结婚证和户口本摆在桌上并说明情况后,派出所长仔细看过后说:“叔,这没有问题呀,有结婚证就可以迁户,迁了户孩子的户口随母,不存在问题。为什么现在才来?”就这样,困惑雪莲好久的事,不到一袋烟的功夫,一切都妥了。
小兵刚满一百天,雪莲就把孩子交给婆婆,她便和建海下地劳动了。此后两年,生产队的主副业都获得了好收成。按劳动日,他们家不但基本粮食够吃,还分到了300多元钱。这时,雪莲又开始考虑盖新房了。(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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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张平:笔名弓长。陕西乾县人,1966年入伍。曾任十一师炮团宣传干事。1972年开始写作。数十年来,先后发表并出版文学、新闻作品30余万字。著有“弦板腔记事”。
作者:张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