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在前面
写这篇文是因为最近的一个热搜:#蒋奇明 上桌#
这里的“上桌”指的是某些演员或明星因为表现出色,得到了应有的认可和关注,更具体点说,就是蒋奇明在《边水往事》里演得非常好,而且他的好被更多人看见且承认了。
如果从这个角度看,其实蒋奇明早就“上桌”了,我们在去年他演完《漫长的季节》之后也专门发了一篇文来写他的演技,那篇文的标题是“想推荐一个演员”,那时候他的作品才寥寥三四部,现在一年多过去,他豆瓣列表里已开分的作品已经多了七部。
这七部作品质量优劣都有,没有变化的是他依旧在演其中的配角,包括《我的阿勒泰》里游走在善恶地带的高晓亮,《哈尔滨一九四四》里最疯癫最偏执的田小江,以及《边水往事》里那个被三边坡的残酷法则逐渐蚕食的王安全,这些都是戏份以及角色定位上的小人物。而他所饰演的这些小人物,又都构成了这些作品里那个“不错”的部分。
我们之前有提到过他在话剧《杂拌、折罗或沙拉》里的后台采访,他说觉得小人物魅力特别大,因为他的张力可以被无限放大,那种介于正常与不正常之间的人的状态是完美的,也是最有魅力的。
从他现有的这十几个角色来看,他的表演做到了他对于小人物的理解,那种正常与不正常之间的状态,这让他的表演极具魅力,也依旧独一无二。
一、
这种魅力在他的新作品里变得更完整和清晰了——你能够在他的表演里,感受到这些看似普世皆有的小人物,是如何带着过去的自己的故事,切实地生活在当时当刻的,他们可能并不是影视剧故事里的主角,但对他个人而言却从来都不能一笔带过,一切都因为具体而有温度。
那一点是如何实现的?
不同的身份他有不同的解法,在《漫长》里,他演的是哑巴,所以他找到的方式是创造,是超越设定的限制去做填充,就像那场打架戏,他从出场到打完结束,都在释放一种与角色经历相符的“动物性”,给看似普通的混混身份增添颜色。
到了《阿勒泰》,他饰演的高晓亮复杂程度高了不少。剧里面几乎所有人物都在新疆牧场生长,对大自然有天然的亲近和爱护,而他是一个为了赚钱而在灰色地带徘徊的人,角色意义上也被赋予了作为现代文明,必然与草原文明发生冲撞的使命,而且从头到尾都不存在成长的可能。
这就有一个内含的前提,角色本身就是难以让人代入的,就算在其中放置悲情元素,也不太容易令人相信和共鸣。
蒋奇明大概率也知道这一点,所以他选择的做法是强化,放大了这个角色油滑、投机、嘴里的话时真时假的特性,然后再用这种全方位的自我包裹去实现对这种“坏”的抵消,让观众哪怕不喜欢,也至少会相信他存在,角色能够立住。
还是拿具体的戏来举例好了,他和张凤侠谈恋爱,两个人在帐篷内独处的那场戏,他一开始在睡觉,张凤侠进来时他醒了,第一反应不是跟她接触,而是拿起手表看时间,然后才稍稍靠近了一点。
直到张凤侠主动靠过来,跟他聊没跟任何人说的心事,他的态度才在这个过程里变化,会拿起她的头发丝来把玩,等她再次躺下时,会伸出自己的手臂给她垫着。
这样的表演,跟台词里那些半真半假的“跟我走吧”“等我找到钱之后我单独给你存张卡”,以及他曾经昧下了文秀的一部分遣散费等剧情,结合起来,反映了同一件事:
无论什么时候,他都是不会坦然地敞开心扉对待别人的,就算别人先给了他正向的反应,他也只会被动流露出一点似有若无的在意。
而在这个基础上结合剧情,再去看他的表演,你又会发现,这只是他演绎里所表达的前半句。
他的确以这种姿态面对所有人,但这种姿态更多时候是用来在实现自己赚钱目标时,保护他自己的。这一点最直观体现在高晓亮卖木耳的时候,他屡遭拒绝,但依然努力促成生意,好像被拒绝已经成了一种不需要去习惯的下意识。
还有一个侧面细节是,张凤侠说文秀“脸皮薄,不好意思去要(遣散费)”,高晓亮帮忙要了,那么他拿走的就是中介费。最后高晓亮还被卖虫草的骗了。
高晓亮就是这样一个角色,他跟他们最大的不同,是他对任何人事物都没有什么依附感,可以失去的东西已经很少,除了能握在手里的钱,一切对他而言都比较虚无。
蒋奇明演出的就是这种虚无,大多数时候别人不怎么在乎他,他也不在乎别人。
这两者既平行,也互为因果。而无论你感受到了哪一点,都意味着演员的成功。
到了《哈尔滨一九四四》里,我认为他找到的是一种平衡。
他扮演的田小江是整部剧里最大的一个不稳定因素,第一场戏就立起了这个人物的“疯”。
血检的时候他理所当然的插队,面对医生的要求他强势地表示自己晕针,强行让医生填写一个血型,他的情绪始终是在一个失控的状态。
审讯别人时,他双眼死盯着自己手里用以刑罚的工具,边抚摸它边说着施刑的方法,整个过程他几乎没有看受刑人,只是专心地盯着手里的工具,这是一种近似变态的对生命和痛苦的漠视。
他的动作和表情虽然经常是夸张的,但真正把角色定住的,是他的眼神,我们可以很清晰地看到他眼睛里的狠毒,看到他的野心和欲望,不过再强势的人,也势必会有自己的脆弱,这种脆弱就是平衡一个人的地方。
田小江有一场戏是被宋卓文构陷成卧底接受审问,这场戏里蒋奇明的表演找到了角色的脆弱,也抓住了角色的形魂。
正是因为田小江是一个有野心和欲望的人,所以他对死亡的恐惧反而是更大的,于是在审讯中,面对自己被强行定罪,他转瞬间就能抛弃自己的疯狂选择靠乞求先活下来,他的眼神从前面的狠戾到后面的崩溃和脆弱,一强一弱,刚刚好平衡了这个角色,也让这个角色成为这部戏里最出彩的部分之一。
二、
这种平衡不止在他的表演上,同样也在他自带的气质上,我们之前在谈到蒋奇明性张力的时候说他身上有一种原始的东西在,但在今年看了他更多的新剧之后,我们对他的原始有了点不一样的感受——
在他的很多角色里其实看不到特别强烈的性别区分,固化的性别特征在他身上是模糊甚至游离的,我们从他的表演和角色上看到的也不是具体的性别,而是人物。
这话可能有点不好理解,我们直接拿他在《边水往事》里的一个例子来讲。
有场戏是他饰演的王安全在赌场做叠码仔,所谓叠码仔,就是招揽客户赌博,拿到提成,这里的戏就是他用身体引诱白社长来不断加码,他的整体穿着也是黑色渔网透视装。
他在这里扮演的是去“勾引”男性的男性角色,很多人的理解和演法就是让男性故意做出女性化的动作,靠这种反差构成一种戏剧效果,但这种效果本身就是对两性认知的固化,越是强调反差的模仿,反倒会让观众愈发关注性别本身。
但在这段表演里,他一边拖着长音撒娇一样喊着白社长,一边抚上白社长的手,你既能感受到阴柔的挑逗,又没有做作的僵硬,他有一种中性的气质,而这种气质让你不会特意关注他的性别。
与之对比的是小郭这个角色,我们在他身上看到的就是赤裸裸的男性受辱之后的尊严尽失。而在王安全身上,即便他用身体引诱白社长,被荣姐禁锢着玩SM虐待游戏,我们看到的也并非是某一个性别的受辱,而是人的脆弱和无奈,这当然有剧本中人设的功劳,但蒋奇明的表演也让我们信服了这一点。
尤其是他和沈星的一场饭桌戏。
他为了生存,只能被迫承受荣姐的各种性虐待,成为荣姐绝对的服从者,但他又需要在内心为自己立起人的尊严。
所以在沈星问他他们之间的关系时,他马上接话说当然是相互利用啊,但说完这句话之后他笑了一下,继续低头啃骨头,因为他也不自信,他知道荣姐只是把他当玩物而已。
所以整段戏里他都不敢看沈星,等沈星进一步问“你看她都把你作践成什么样了,你不是最厉害的条狗吗,怎么她说什么你就信什么”时,他啃骨头、侧身、说话,动作频繁,但蒋奇明紧紧抓住了一点,就是始终没有抬眼给过沈星一个眼神。
因为此刻他已经无法在眼神的对视里强行坚定自己,他只能依靠躲避,这是他最脆弱的时刻,而这种脆弱恰恰需要这样一个性别模糊的人去呈现,在三边坡里,男性有男性的活法,女性有女性的活法,但他们遭受的共同痛苦我们都能在王安全身上看到。
包括在《负负得正》里,他演了一个便利店男孩,这个人物需要跟向往自由的女主合拍,所以也需要这样淡化性别的气质和演绎,才不会显得刻意,他也的确展现得恰当而充分。
当男主问他和女主相识的过往时,他就已经利用肢体和微表情,去掉了便利店员身份,而进入了一个暗恋者身份,边喝水边想了一下过去,微叹一声摇摇头,摊了一下双手说“第一次见面就很喜欢”,前面这些都是在有效补充那句没说出口的“没办法”。
这里面只内含两种情感,一种是对女孩的专注的喜欢,一种是对自己无能为力的坦荡承认,都脱离了性别束缚和世俗定义,也是在这个基础上,无论是他为了体验女孩的辛苦,穿她的高跟鞋,还是女孩向他借钱等,都带着去功利化的纯粹,让人联想不到那些外在的东西,甘愿代入这样的纯真里。
以上这些,我觉得就是蒋奇明最近频繁上热搜以及大家喜欢这个人的根本原因,也是我们之所以连写两篇稿子去介绍他的理由。
他的好是客观的好,但更重要的,是我们知道当下的市场能够出现这样一个频繁被认可也值得被认可的演员有多么难得。
我们在写的从来都不只是一个蒋奇明,而是想借此提出一种希望,希望能够有越来越多的“蒋奇明”在被发现的路上。
音乐/
配图/《漫长的季节》《哈尔滨一九四四》《我的阿勒泰》
《负负得正》预告、《边水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