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一个养了三年的小男友。
早上起床时,我和以往一样和他说早安,仰起脸想亲亲他。
他却下意识地躲开,眼神里都是没来得及藏好的嫌弃。
他刚刚二十一岁,大学都还没毕业,血气方刚的年纪,却开始抵触我的触碰。
他起身,当着我的面,拿起手机去了卫生间。
片刻后,卫生间里传来他难耐的闷哼声。
我的心,一寸一寸凉了下去。
1
我呆呆地坐在床上,听着卫生间传来的洗漱声。
看着程驰在衣柜里挑选搭配衣服,又喷了几下古龙水,对着镜子照了又照,然后便匆匆去上学。
从始至终,一个多余的眼神都没给我。
我拿起床头程驰的平板,翻看程驰和淘宝店家的聊天记录。
客服:帅哥,挺长时间没光顾了,我这上新货了。
程驰:不买了,我现在对她,一点兴致都没有。我才二十一岁,她都三十五岁,马上就三十六岁的老女人了,看了她眼角的皱纹我都恶心,硬不起来。
客服:……
客服:不至于吧,之前你在我们店买东西挺频繁的呀,你说你很爱你女朋友。
程驰:反正我现在对她毫无感觉。以前觉得她省心,懂事,从来不作。会照顾人,生气吵架从来都是她先低头。现在觉得这一切都没劲透了。跟她在一起,我一点都没有恋爱的感觉。
等我找到了理想中青春可爱的女朋友,再找你买。
这句话显示已读,对方却没有回复。
我把平板熄屏,脑袋有些晕眩,用力抓了抓头发。
我嘲笑自己。
明明昨天晚上就发现了这段聊天记录,再简单明了不过的一件事,却还是不死心地试探,自取其辱。
他不爱我了,他嫌弃我的衰老。
他理想中的女朋友,应该是每次去卫生间自己解决之前,都要看着的女孩照片吧。
我仰倒在床上,很意外的,眼中竟毫无湿意。
毕竟,对于我这个年纪的女人来说,痛哭和崩溃,太不体面。
2
我默默地起床,洗漱。
临近中午的时候,陆续开始收到注册过会员的品牌官网发来的生日短信。
我才想起,今天是我的生日。
我看着茶几上枯萎泛黄,生出了小飞虫的绣球玫瑰出神,恍惚间想起,三年前的今天,是十八岁的程驰先说的爱我。
那时候程驰刚上大学,在我公司做兼职的时候被人欺负,是我帮他解的围。
他眼睛亮晶晶的,满眼崇拜地看着,跟在我后面,姐姐姐姐的喊个不停。
烦得我不行,只好直接带着他做事。
那个时候的程驰单纯又诚恳,总是偷偷看我,当我回望他的时候,他又快速移开目光,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只有耳朵慢慢变红。
一同兼职的男孩向我献殷勤,程驰急得不行,守在我身边,像一只守护自己领地的小狼。
偶尔有不经意的肢体接触,他就害羞地红了脸,坐着一下午不肯起来。
我三十二岁生日那天,他捧着一大束我最爱的绣球玫瑰,和生日蛋糕出现。
少年的目光带着羞怯,却勇敢执着,他说他爱我。
我说我们年龄差距太大,需要考虑一下。
那几天的程驰,肉眼可见的不安和消瘦。
当我回答我愿意的那一刻,他眼睛里的喜悦几乎要溢出来。
他一把抱住我,低沉的声音誓言一般萦绕在我耳畔,“姐姐,以后你的每个生日都是我们的恋爱周年纪念日,我都会陪你过。”
……
手机不断响起,来自亲人的,朋友的,甚至的同事的祝福密密麻麻地罗列着。
唯有最上方置顶的程驰的对话框,依旧安静。
安静得好像三年前的那个爱我的少年,是我凭空臆想出来的梦境。
我起身把花瓶里枯萎的花扔进了垃圾桶。
腐烂变质的东西,不应该再留了。
花是这样,人也是。
3
我收拾了一下,出门上班。
一切都会变,唯有我付出了心血汗水的工作,还有握在手里的余额不会变。
加班到深夜的时候,小助理忽然掏出一个盒子。
“叶总,我都忙昏头了,差点忘了你让我帮你买的苹果手机。”
一边说一边看了一下手表,歪头对我笑了笑,“这是你给自己的生日礼物嘛,还好,现在是十一点五十五,还没到十二点,还来得及。”
“叶总生日快乐呀!”
我微笑着接过盒子,拿在手里把玩,忍不住苦笑一下。
手机上程驰的对话框依旧安静,好像今天对于他来说,只是和我在一起的无数个乏味日子里的普通一天。
这个手机不是我的生日礼物,这是我给程驰准备的三周年礼物。
临下班之前,我给程驰发去信息。
“明天放学早点回家,我有话想和你说。”
“你有什么想吃的吗?”
半晌,他回了两个字:
“随便。”
4
我在车里坐了一宿。
点开程驰的对话框,看着“随便”两个字发了一会呆。
再往上翻,绿色的对话框比白色的多很多,隔一段还有我给他发几千几万块零花钱的转账。
大多数都是我在说,我经常问他想吃什么,周末想去哪玩,或者和他分享一些工作上的事。
程驰要么回个“随便”,要么回个“嗯”,要么直接不回。
又往上翻了翻,翻到半年前的聊天记录,这半年的聊天记录几乎都是我在说,程驰回的信息寥寥无几。
我轻轻叹了口气,取消了他的置顶。
即使没有他和淘宝店家的吐槽,他对我的厌烦冷淡也是显而易见。
……
我看着天色从漆黑如墨到晨光熹微。
程驰上学以后,我才回了和他一起住的小公寓里。
当初我们在一起以后我就在他学校附近买了这间公寓。
沙发上胡乱堆着程驰的脏衣服,我把它们塞进洗衣机里,看了看时间,又去厨房准备晚饭。
红烧鱼,鱼香茄子,糖醋排骨,每一样都是程驰爱吃,我特意去学的。
可能是有些走神,洗刀的时候,削下了手指一块肉,血一下子流了满地。
程驰放学回家,我正用卫生纸紧紧裹着手指。他并没有看我,只是看了看桌子上的菜,皱了皱眉。
他理所当然地坐下,对着一桌子菜挑挑拣拣。
也许我对他来说,就像这一桌子吃腻了的菜。
“程驰……”
程驰只是一边吃饭,一边在手机上回复消息,嘴角带着愉悦的弧度,头也不抬地嗯了一声。
“我出去一下。”
伤口有些深,血很快浸透了卫生纸,染红了我的白色上衣。
看着这一片狼藉,一股委屈涌上心头,我的声音带上了些许哭腔。
“程驰……”
我希望程驰可以抬头看我一眼。
可是他的回应,还是一声低低的“嗯”。
我吸吸鼻子,去楼下药店处理,药店的小姑娘吓了一跳。
“姐姐,伤口太深了,我给你简单包一下,你还是去医院吧。”
我摇了摇头,转身离去。
回家推开门的瞬间,一句甜腻又娇嗔的“学长你好能干”正回荡在客厅里。
程驰急忙把语音点了暂停,有些不自然地抬起了头和我说话:“我的那件蓝色的上衣呢?明天我想穿。”
说完又继续埋头吃饭。
玄关处的镜子里映出我通红浮肿的眼睛,和苍白蜡黄的脸色。
忽然,有点想哭。
我深吸一口气,平复了情绪,坐到了程驰对面,“昨天是我们三周年纪念日,你想要什么礼物?”
程驰放在桌子上的手机还在不停地响,我瞟了一眼,“小学妹”备注简单却又透着亲昵。
应该是他理想中青春明媚的年轻女孩子吧。
程驰急忙把手机反扣,语气有些烦躁,“我不知道,没什么想要的。”
我拿出手机盒子,“我给你准备了礼物,你早就想要的苹果最新款手机。”
程驰的眼睛一亮,刚要伸手接过,我的手机响了起来。
安静的客厅里,我妈的大嗓门异常清晰。
“你都快四十的老姑娘了,我看顾家那个小子不错,你抽空见见,总也不结婚你想干嘛?总说自己有男朋友,我连见都没见过!”
我下意识地看向程驰,他有些心虚地垂下了眼。
草草应付几句挂断了电话,程驰却把我递给他的手机盒子坚定地推了回来。
他深吸一口气,眼睛垂着,不敢看我。
我笑了笑,接过那个盒子,“礼物不要就算了,吃饱了吗?这顿饭是为了纪念我们的三周年,也是我们的散伙饭。”
我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告诉他:“程驰,我们分手吧。”
5
程驰先是一愣,然后便是肉眼可见地松了一口气。
“好。”
他的回答干脆利落,像是怕我反悔一样,又盯着我的眼睛,语气里带了几分愧疚:
“我不爱你了,我也从来没想过要跟你结婚。”
“你可以认为我是渣男,但我就是不爱你了。”
“对不起。”
我垂下眼睛,不想再看他。
刚在一起的时候我曾经问过程驰,“我比你大十四岁,很快就会老的,以后你就不会爱我了。”
那个时候的程驰笑着把我抱进怀里,吻了吻我的头顶,“人家都说爱人如养花,被爱的女人是不会老的,以后我每天都说一千遍我爱你,那姐姐就不会老了。”
那天以后的程驰,就总是说爱我。
一语成谶,当他不再每天说爱我的时候,我在他的眼里,就变老了。
以前总是把爱我挂在嘴边的程驰,现在为了分手,把我不爱说得决绝又冷硬。
我觉得有些好笑。
又突然有种撕裂感,只好平静地点了点头,“都结束了。”
对于我的平静,程驰似乎有些惊讶。
6
我和程驰的分手十分平静。
他有些尴尬地拿了箱子,想收拾自己的东西,片刻后却空着手从房间里走了出来。
我坐在沙发上摩挲手里的盒子,有些想笑。
他的东西几乎都是我买给他的,他有什么可收拾的呢?
他飞快地瞟了我一眼,丢下一句几乎微不可闻的,“我走了”。
就解脱似的跑出了出租屋。
我环顾这间屋子,大到打游戏的电脑,小到抽屉里的袜子,充斥着程驰的痕迹。
房间散落着他在我的鼓励下参加学校组织的英语演讲比赛,我帮他写的演讲稿。
电脑上还有我连夜帮他做好的,他们学校宣传部需要的幻灯片。
以及我看到适合他,就买来送他的衣服。
那个幻灯片是我熬夜做好存在U盘里的,后来发现程驰忘记带U盘,又急忙给他送去学校。
那天的程驰垂着头,语气有些急躁,“谁让你来学校找我的!”
随即一把夺过U盘,转身就走。
他身边的几个男孩互相笑着打趣,我不知道程驰说了什么,一个男孩转身嬉皮笑脸地冲我挥了挥手,声音清晰嘹亮:
“阿姨再见!”
我有些厌烦地摇了摇头。
找了几个垃圾袋,把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都塞了进去。
清理过后的房子,显得空荡荡的。
整洁得不像话。
我有些脱力地躺倒在床上,看着天花板发呆。
四周寂静异常,挂钟的滴答声异常清晰。
我拿起手机。
程驰的朋友圈更新了动态。
“我终于自由了,结束错的,才能奔向对的。”
就在刚刚,凌晨两点,他又更新了,只有三个字,睡不着。
我眨了眨眼睛,应该是住不惯宿舍吧。
毕竟以前,他刚刚和我抱怨舍友太吵,宿舍床板太硬的时候,我就马上给他租了房子。
他一叫姐姐,我就会帮他解决所有困难。
正在出神的时候,手机震动,显示我开给陆程驰的亲密付,有几笔消费。
我解绑了亲密付,又冻结了我给他的信用卡副卡。
做完这一切,困意渐渐袭来。
我翻了个身,沉沉睡去。
7
我和程驰分手一周以后,他朋友圈官宣了新恋情。
正是那个青春可爱的小学妹。
没几天,又发了几条价值不菲的项链图片,说惹女朋友生气了,问大家哪条适合送给女朋友。
我笑了一下,我们在一起的时候很少吵架,即使吵架也是我先低头,并不需要他哄。现在,他竟然也开始学着哄女孩子了。
我的手指停顿了一下,便继续向下滑。
毕竟我们已经分手了,他和谁在一起,我和谁在一起,都是自由的。
但是没想到,我在和相亲对象喝咖啡的时候,遇见了程驰和他的小学妹。
我皱了皱眉,程驰明知道这家咖啡厅我经常去,他不是应该避之不及才对吗?
他身边的小学妹,正一脸好奇地四处张望。
程驰表情凝重,却只是站在不远处死死地盯着我。
疑惑间,一个高大从容的男性身影来到我面前,微笑着注视我 ,“叶意,好久不见。”
我看着眼前这个三十出头,衣着不凡,眼神却十分温和的男人笑了笑,“欢迎回国,何轩。”
我们两家是邻居,我小时候最爱跟在他后面,何轩哥哥喊个不停。甚至到了晚上都不愿意回家。
顾阿姨开玩笑让我留下给她当儿媳妇,我奶声奶气地应了。
后来顾家出国,我和何轩才断了联系。
聊到小时候硬赖在何轩家,我有些不好意思,“那时候年纪小,不懂事。”
何轩也笑了,而后目光灼灼地看向我,“我年纪比你大,那时候我已经懂事了。”
他的目光,热烈且直白。
让我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回应。
“砰!”
咖啡杯的碎裂声,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我微微侧头,程驰的脚边正躺着一只四分五裂的咖啡杯,一片狼藉。
他的小学妹惊叫出声,似乎是吓到了,程驰却恍若未闻,只是死死地盯着我。
有些莫名其妙。
我转过头,接过何轩递给我的点心,他没有再继续刚才的话题,而是和我讲起在国外上学和工作的趣事。
程驰却不顾小女朋友还在场,大步朝我走来,站在我们桌边。
语气生硬地和我打招呼:“好久不见。”
何轩看了程驰一眼,又看向我,目光有些疑惑。
我无奈,只好向何轩介绍,“这是我认识的一位弟弟。”
程驰闻言脸色铁青,握紧了拳头,一言不发。
何轩微微一笑,站起身来,语气淡漠凛冽:“既然是弟弟,坐下一起喝一杯。”
和面对我时的温和完全不同,竟是一派上位者的压迫感。
程驰不答话,只是转头看向我,我低头小口小口地喝咖啡,无视他的目光。
何轩贴心地问我还要不要点些别的。
“程驰!”他身边的小学妹轻轻拉了拉他的袖子。
程驰如梦方醒一般,推开何轩递过去的酒水单,大喊一声“不用了”,便匆匆离开。
小学妹咬着唇打量我两眼,跟着程驰跑了。
透过玻璃窗,马路对面的程驰和小学妹好像爆发了争吵,程驰把小学妹丢在路边,自己走了。
何轩饶有兴致地看着,对着我一挑眉,“朋友?”
我笑了笑,“不太熟。”
8
一出电梯,我就看到了蹲在我家门口的程驰。
看见我先是眼睛一亮,然后又涨红了脸。
“叶意,房门密码怎么改了?”
我皱了皱眉,“我家的密码,我想改就改,不用通知任何人。”
程驰死死地盯着我,一拳砸到门上,“我不同意!”
我有些无奈,“程驰,你能不能成熟点,不要再无理取闹了,我们已经分手了!”
“我不成熟?那谁成熟,今天的那个男人吗?”
程驰恨恨地踢了我放在门口的巨大垃圾袋一脚。
他遗留的物品,散落一地。
程驰一愣,随即蹲在地上,翻看那些垃圾。
红着眼睛大喊大叫,“你就这么迫不及待地扔我东西?”
我懒得理会程驰发疯,转身离去。
住到了我位于市中心的另一处房子。
……
程驰开始不断地带着小学妹出现在我的公司附近,家附近,以及任何我经常出现的地方。
他故意带着小学妹坐在我公司楼下,我经常吃午饭的餐厅里,你一口我一口地喂着,满眼的宠溺温柔。
看到我走了进去,两个人炫耀一般的越发亲密。
程驰的手紧紧搂着小学妹的肩,眼睛却死死盯在我的脸上,细细观察我的神情。
我皱了皱眉,只觉得倒胃口,转身就走。
程驰却冲上来,一把拉住我。
他的声音小心翼翼,却难掩兴奋,“姐姐,你生气了是不是?”
“你还在意我,喜欢我是不是?这次我来低头,我来哄你,你别生气了行不行?”
我对他这种幼稚的行为有些无语。
坚决要分手的是他,后悔了来玩这种试探把戏的也是他。
好像这个世界是他想怎样就怎样。
小学妹看着他,先是呆愣着张大了嘴,反应过来以后便开始哭闹。
“程驰,你这是什么意思?”
“大老远地非带我来这里吃饭,就是为了给她看吗?你们是什么关系!”
程驰死死拉着我,小学妹哭着打他,乱成一团。
我的头有些疼。
“程驰,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在海边看日出的时候,我说过什么吗?”
程驰一愣,他也许是在回忆,也许是忘记了。
那是我们刚刚在一起的那年,我随口说我想去海边看日出。
程驰不肯用我的钱,背着我找了两份兼职,用一整个暑假的时间买来了两张飞机票,语气自豪又得意:
“男朋友就是要实现你的所有愿望!”
在海边等日出的时候,他把自己的外套裹在我身上,又把我紧紧搂在怀里,他说他是个男人,要为我遮风挡雨。
自己明明困得不行,却还是让我先睡,日出的时候他会叫我。
我看着因为打工变得又黑又瘦的程驰,忍不住伸手摸摸他的头。
18岁的程驰,为了我什么都愿意做。
太阳跃出海平线的那一刻,程驰低头吻了我。
少年的吻,虔诚又真挚。
他说,姐姐,我爱你。
我回抱住他,把头埋在他的胸前。
“可是我比你大十四岁,以后我老了,也许你就不会再爱我了。”
程驰笑了,“我会永远爱姐姐。”
我低低地嗯了一声,“我这一辈子只愿意疯狂这一次,也只会相信你这一次。”
“小弟弟,你只有一次机会哦!”
金色的阳光洒满了世界,十八岁的程驰在朝阳下,海浪声里说会永远爱我。
半个月前,他又说我是个恶心的老女人。
他不爱我了,那我,也不爱他了。
他的机会用完了。
程驰的声音带上了低低的哽咽。
“姐姐,你还在和我赌气对不对?”
“求求你,别不爱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