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岁的我穿上了二十八岁白之衡为我定制的嫁衣。
那是一件朱红色的旗袍,上面用金丝勾出了一对交颈鸳鸯。
我站在镜子前,仿佛看见了白之衡在对我笑。
仿佛看见了我和他的一辈子。
我爱他一次。
一次就是一辈子。
1
我叫苏明珍。
今年十七岁,是平城苏家的小女儿。
我爹是经营绸缎买卖的老板,娘是没有什么文化的小脚女人。
我还有一个哥哥,一个姐姐。
大姐苏明菁比我大七岁,是平城大学的女教授。
她满腹诗书,只是迟迟没成家,把我娘急的整日絮絮叨叨。
大哥苏明成今年十九岁,是平城大学足球队的前锋。
他长得可好看了,从小到大好多漂亮姐姐红着脸让我帮着递情书。
我从小都淘气不听话,没少受老师的批评,但我依然很快乐。
爹爹和娘亲说了,我是苏明珍,是苏家最珍贵的珍宝。
哥哥姐姐也从小把我捧在手心里,他们说我只需要永远做开开心心的小太阳就好。
2
哥哥参军的消息传来时,我正在花园帮阿秀描画。
阿秀是我身边一起长大的丫头,是我的免费模特。
我急匆匆地叫阿秀收好画笔,连沾满颜料的衣服都来不及换就奔向大堂。
哥哥跪在爹娘面前,脊背挺得很直,丝毫不见平日里和我嬉皮笑脸的模样。
我一踏进堂里我就开始哭了。
前年隔壁白家大哥参军回来,是被装在一个小小的盒子里。
我不愿我哥哥也变成那样。
阿秀红着一双眼把我扶在椅子上坐下。
我无措地朝着哥哥喊:“我不要你走,我不要你走!”
阿姐抚着我的肩:“日本日渐猖狂,在我国领土耀武扬威,难道珍珍忍心看到越来越多的中华儿女流离失所?”
我怔怔开口:“可是哥哥才十九岁。”
阿姐眼眶通红,里面晃晃悠悠的全是泪。
“白家大哥死时也才二十二岁。”
“中华儿女为国捐躯,与年龄何干。”
哥哥低着头没看我,脊背依旧挺得很直。
这时候,我才明白,他们全都长大了,只有我还是幼稚的小孩。
3
哥哥走的那天,天气很好,洁白的云朵像棉花一样。
娘亲哭着靠在爹爹怀里,拉着哥哥的手嘱托。
爹爹虽依旧如从前一般冷着一张脸,但我发现他眼睛红了。
“别哭了小妹,给你糖果就不哭了好不好?”
哥哥依旧像从前一样笑着从袖口掏出了一大把糖塞进我的手里。
“我已嘱托了白之衡那小子好好照顾你,以后你受欺负就找他去。”
我撅起嘴巴很生气。
“我才不要他照顾,我讨厌死他了,我只要你陪我玩跳房子。”
其实我怎么会生气白家老二来照顾我呢?
他是我心里的少年啊。
我只是生气哥哥像嘱托后事一样的语气,好像他再也不回来一样。
“好了,在家里要听话。”
哥哥揉了揉我的头,抬了抬手温柔地叫阿秀过来,递给她一个很大的波板糖,让她好好陪着我。
哥哥坐在马车上朝我们挥手。
阳光很大,他的影子很长很长。
等再也看不到他了,我们一家才进屋。
我的身后传来抽泣声,我没有回头。
阿秀也哭了。
4
自从哥哥参军之后,家里依旧热闹,但总感觉少了些什么。
哥哥一个月会来一次信,分享他在军中的玩笑事。
白之衡来我家来的越来越勤了。
每次来都会带各种各样的小玩意给我,这一次带的是桥头那家买的风筝。
“阿珍,你喜不喜欢这个风筝,你上次不是说想去放风筝吗?”
少年倚在我的窗头,笑眯眯地望着我。
我揪着手中的风筝线。
今天天气和哥哥走那天一样好,但就是没有风。
“我想吃绿豆饼。”
我仰头看着白之衡,虽然我没回答他的问题,但他脸上依旧是带着笑的。
“行,那咱俩一起出去买吧,顺便路上考考你最近有没有认真读书。”
我看着他脸上装作大人露出的板正神情,忍不住噗哧一声笑了出来。
昨天刚下过雨,青石板砖上滑滑的。
白之衡怕我摔倒,很自然的牵起我的手。
我的耳朵红了,心也是热热的。
“考你什么好呢?我们阿珍那么聪明。”
他故作苦恼地挠了挠下巴,摇头晃脑地看着我。
“那就背《相思》吧,王维的诗。”
我虽然成绩比不上我的兄姐,但我的记忆力是极好的。
我两下三下就背完了,那洋洋得意的神情让白之衡笑的直不起腰。
“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少年突然离我更近的些,“那,小阿珍有没有喜欢的人啊?”
白之衡生的很好看,深邃的眼睛,高挺的鼻梁,他说话时的热气弄得我的脸热热的。
我有点羞恼,挪开视线。
“反正喜欢谁都不会喜欢上你,我喜欢的人是斯斯文文的书生,可不是你这种不正经的人。”
“行行行,那白二哥以后多帮你物色物色这种书呆子。”
他摸摸鼻梁看着我。
我心里又苦又涩,抿着唇没有说话。
我才不要嫁给书呆子做媳妇呢!
我希望我的另一半是生气蓬勃的少年,和白家老二一样,就是白家老二。
5
又是一年中秋。
算一算,哥哥已经有两年没有回来了。
这几年,娘亲经常靠在软椅上带着嫌弃的语气和我说小时哥哥的糗事,说着说着又掉下眼泪来,把我搂在怀里喊“乖乖”,哭作一团。
父亲的商铺依旧很忙,大姐依旧没成家。
每次娘亲说她是“老姑娘”,她也只是笑笑不说话。
我觉得姐姐的笑很苦。
我猜姐姐一定有喜欢的人,只是没能在一起罢了。
我如愿成为了平城大学美术系的一名学生。
我的教授很喜欢我,他说我身上的朝气是最难能可贵的。
周末,我经常和我的同学一同去郊外作画,和家里人见面的机会都少了些。
只不过和白之衡的关系更亲近了。
他总是在我面前晃来晃去,鼻梁上多加了副金丝眼镜,说起话来文邹邹的,叫人听不懂。
我每次不耐烦骂他“臭读书人”的时候,他也只是摸着鼻梁笑。
尽管他这么惹人讨厌,但我好像更喜欢他了。
6
哥哥在三年之后回家了,我却笑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