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货车撞向我们的时候，坐在副驾的向阳在挡风玻璃破碎前抱住了我。
我的妻子用弱小的身躯替我挡住了大部分的冲击，而在当下的前一秒我还在思考怎么和她开口说离婚。
她死了以后，我依旧过着我的日子，怎么哭也哭不出来，因为我不爱她了。
直至我看不下去我们这个家的装修风格，动手拆家时，从她梳妆台里掉落的6周孕检报告和祝贺我做爸爸的贺卡时，我才意识到，向阳是真的不在了。
我终于哭了出来。
1.
我是在医院醒来的。
消毒水和白晃晃的日光灯让我头晕。
我恍惚坐起，拔掉手上的输液管走了出去。
迎面而来的是我父母关切且愁云的面容。
「开朗，你醒了？」母亲立马拉住我，就要往急诊病房里走，「医生说了，你是擦伤，但是还是要注意，先回去躺着？」
「妈？向阳呢？」我疑惑的不顾母亲阻拦，跑到了过道上。
「向阳没了。」母亲掩面哭着说。
我耳边一阵轰鸣，有些不敢相信。
直到看见岳父岳母眼泪婆娑的坐在长椅上。我才忽然意识到，在这场车祸里，向阳也许不在了。
「开朗，你醒了！」岳父岳母看到我直直站在边上，急急走来，「你还好吗？」
奇怪，明明是他们的女儿不在了，他们怎么反倒关心起我来。
我点点头，平时和岳父岳母在一块的时候，有向阳在身边调节气氛，现在她忽然不在了，我一时语塞，不知道要和岳父岳母说些什么。
「你不要太难过。」岳母忍着眼泪哭道，「你还年轻，还有很长的一段路要走。」
直至盖着白布的尸体从抢救间里推出来的时候，我才意识到，向阳确实已经死了。
因为车祸，我还需要住院再观察一晚。
照顾我的医生和护士总是对我投之哀伤的目光，我不知道为什么？
俗话说升官发财死老婆，这不是人生三大幸事吗?
2.
在医院的这一晚我睡不着。
只能百无聊赖的翻着手机里和向阳的微信聊天记录。
我们是在大学开始恋爱的。
大二学校办文化艺术节，她作为广播站的记者在现场拍照记录青春洋溢的时光。
我还记得那天她穿着菱格针织背心，一条紧身牛仔裤，很是乖巧，可是她兜里塞了好几个橘子，显得鼓鼓囊囊，手里还剥着一个橘子，这与她文艺的形象很冲突。
我一时兴起，问：「同学，你的橘子能不能分我一半，我中饭没吃！」
她饶有戒备的看了我一眼，并未说话，就把剥好的那一半橘子递给了我。
秋风迎面，夹杂着橘子的酸甜，阳光下，女孩甜甜的笑了一下。
那一刻，我动心了。
在室友的帮助下，我知道了向阳的相关信息，我们同年同月同日生，都喜欢林肯乐队，她也爱看漫画。
也许是相同的爱好让我们彼此更加亲近，青春的荷尔蒙发散无处消化，于是我们在认识一个月之后就立马确定了恋爱关系，我们是彼此的初恋。
看着微信聊天界面里向阳给我发的那些搞笑自拍照。
她总是喜欢给我发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这个习惯的结果是我手机的大部分内存都被侵占，可我偏偏是个懒人，不太喜欢删照片。
向阳的微信朋友圈很文艺，就像她这个人一样，喜欢无病呻吟又爱发疯奋斗，有时像晴天里的太阳，有时像狂风暴雨。
而我，处变不惊。随她折腾。
我享受她的灿烂，却不想接受她的阴霾。为此在大学期间我们为这个原因分手很多次。一开始我还会饶有兴致的哄她，可是真的很累，用哄她的时间我可以去做更多的事情，例如和哥们打篮球，玩游戏。
再后来，她渐渐变乖，每次有争执，她会先来哄我，这让我很有大男人的成就感，于是我也会偶尔给她买些小礼物当做赔罪，这个时候她总会开心的扑入我的怀里，亲吻着说爱我。
而我想的是谈恋爱不过也就如此而已。
3.
我实在睡不着，也许是车祸的后遗症让我神经很是亢奋。
一个人孤独的游荡在医院过道上，只有过道尽头的饮料贩卖机在陪着我。
每次向阳小日子不舒服的时候，都会嗲嗲的拉着我说：「老公，我想喝可乐！」
「不行，要么我给你煮可乐姜汤。」那个时候我会揉着她的小肚腩，在想，什么时候这个地方可以孕育一个小生命。
「不要嘛！老公，我就是要喝可乐！可乐包治百病！」向阳是个特别会撒娇的女人，「我只要喝了可乐，打个嗝，小肚子就不疼了！」
「整天搞点歪门邪道~」我被她气到好笑。
如今一个人在惨白的过道上，特别想试试向阳说的方法，可乐是不是真的包治百病~
医院的饮品贩卖机并不给力，我扫码了，可乐却没有出来。
我先是用力拍了拍机子，可乐依旧没有掉出来。
为什么？老子明明花了钱，一阵没有来由的愤怒让我用脚踹了很多下贩卖机，我怒吼着，也许是动静太大，陆陆续续有值班的护士和被我吵醒的病人出来围观着我。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红脸道歉，「我刚才买了可乐，但是它没出来！」
我在叙述这件事情的时候，这个事实让我更加愤怒，于是又踢了贩卖机好几脚，直到安保人员冲过来将我掣肘住。
「你们误会我了！我真的只是买可乐！」
我有点委屈，都怪向阳，没有她我怎么会出这么大丑！
贩卖机质量很好，没有被我踢坏，但我对花了钱却没有拿到可乐一事耿耿于怀，我用手机登入了贩卖机的官方小程序，在投诉与建议下洋洋洒洒的写了很多字。
一夜无眠。
出院回到家里。
一切都没有变，还是那个我不喜欢的装修风格，当初买这房子装修的时候，我就应该告诉向阳我不喜欢这种风格，原木色的玄关，原木色的家具，原木色的地砖，原木色原木色原木色.....我最讨厌原木色！
坐在沙发上，有些头疼，该死的原木色让我窒息。
我和向阳一直恋爱到大学毕业。
大学毕业季就是分手季。
是的，我也想分手。但是碍于男人先提分手好像就对不起女人一样，我一直扭捏着没好意思说，只能尽可能的疏远她。
但是向阳人如其名，就是个小太阳，她一直不清楚我这些小心思，还经常拉着我一起憧憬着我们美好的未来。就这样熬了两三年，我都没有成功让她先提分手。
她时常会用工作中的方法来处理我们的感情，「老公，我相信方法总比困难多！」
向阳就是那么好，总是会替我对她的爽约找好各种理由。
「我知道你为什么看电影放我鸽子了，一定是你临时要开会对不对！」
「我知道你为什么说好和我出去旅游放我鸽子了，是不是你妈身体又不舒服，你得多照顾照顾阿姨，是儿子就得多上心！」
「我知道你为什么不接我下班了，是不是同事失恋，临时拉你喝酒啊！失恋的人好可怜，你要好好安慰啊！」
向阳，她一向不会把人想的太坏，她看我的眼神总是很亮，让我有时候心中会产生内疚。
要不，就和她这样过一辈子吧，好像也不错。当时，我被自己产生的这个想法吓了一条跳。
我打开冰箱想喝罐可乐，却发现冷藏室正在漏水，冰箱里所有的东西都被标记好了便利贴。
「开朗大大，冰箱冷藏漏水，记得修修啊！」
「开朗大大，鸡蛋采购的日期是4月12日，记得提前吃完啊！」
「郑开朗同志！下回你在惹我生气我就让你把这瓶黑醋全喝掉。」
「无聊！」我重重关上冰箱门，向阳在我的生活里无孔不入，这是我要和她离婚的主要原因。
4.
大学毕业后，她去了设计院，我进了投行。我们工作很忙，几乎是依靠着她的维系，我们的感情才迈向了婚姻。其实在恋爱期间我对我们的恋爱关系已经感到倦怠，在向阳提出结婚的时候，我想，也许换种关系我们能相处的很好。
「老婆~」我整个人埋在衣柜里翻箱倒柜很久。「我那条藏青色的领带在哪里？」
等我抬起头，看向空荡荡的房间，原木色的家具在清晨的冷光里映射着一种惨淡的蓝。
房间里回应我的是一片死寂。
清晨，没有向阳叽叽喳喳的声音，我有些不习惯。
我一向适应能力不错，我想我会有新的习惯。
「朗哥？」到了公司，跟班王磊看见我的时候很是诧异。「你怎么来公司了？你不是在家休息吗？」
「手头上还有一大堆事情要处理，不然让你和我一起喝西北风吗？」我推开我的独立办公室。
门外的同事们很惊讶的看着我，他们同情的目光让我很不好受。
「朗哥！」王磊进来，「你还好吗？你真的确定你不用在休息一下吗？」
「快速投入工作。」我认真盯着王磊，敲了敲桌子，「那几家的并购案你还没交给我，麻溜的！」
我很投入的从白天工作到晚上，手机里没有收到任何一条简讯。
「终于搞完了。」我写完报告有些疲惫，打开手机和向阳的微信界面，她没有新的消息发来。
对了，她死了。我怎么又忘记了。
自嘲的收拾好办公室的东西回家。
打开冰箱，那该死的冷藏室还在漏水。我想我不能让向阳失望。
我找出工具箱，开始维修，可是我并不专业。
坐在沙发上的时候，想起向阳说的，如果东西坏了，那我就把他们一点点的拆掉，在慢慢组装回去不就好了。
是的，一点点拆掉，再装回去。
凌晨3点，我看着一地冰箱零件，心中怒骂向阳，又他妈上你的当了！
疲倦的倒在床上。
床单上还有残留向阳身上小苍兰的味道，甜腻腻的，一点也不好闻。
向阳死的第二天，我依旧没有流出眼泪，也许我确实不爱她了，就这样想着，慢慢睡着了。
「开朗，我好想你啊！」
迷迷糊糊中，我看到向阳抵着我的头，轻轻亲吻着我的头发，拍着我的肩，像往常一样，她会这样安慰失意的我。
她瘦瘦小小的在我怀里扭蹭着，说：「你要再不洗澡就上床，过会看我怎么收拾你！」
我一脸坏笑的盯着她，还没说出那句「你想怎么收拾？」就猛然惊醒。
怀中空无一物，只有一片沉寂的黑色。
我强忍困意洗了个澡，躺在床上，翻开网页，搜索着冰箱冷藏室损坏的关键词，看了一夜，直到又一个清晨，冰箱最终还是没能装好。
我忽然觉得少了某种力量，心脏有些发疼。
不知道是之前车祸撞击的后遗症，还是又要花钱买冰箱，我觉得特别压抑。
回到公司。
我略过大家的眼神，径直走向自己的办公室。
面前的电脑屏保用的还是我和向阳的结婚照，向阳笑的很灿烂，如此扎眼。
「老公，拍结婚的时候你就不能开心点嘛?」她把我拉到一个角落里，小声哀求道。
「阳阳，你是婚纱照的灵魂，我要做的就是配合你，我已经尽力了。」我满脸不以为然，「我们还有一辈子，有什么好急的。」
「一张婚纱照能说明什么？」我其实本就不太想拍，因为觉得太累人了。
我和向阳决定结婚以后就定了旅拍，一边旅游一边拍照，所有的行程安排的满满当当，这让我很不开心。
「老公，求求你了，再笑笑好不好！」向阳不顾妆造就往我怀里钻，「人生一辈子就这一次嘛！」
咔~于是有了这张向阳笑的灿烂，而我皮笑肉不笑的照片。
拿到照片的时候，向阳抱着我啃，「老公，你怎么这么帅？我越来越喜欢你了！」
被向阳亲吻的时候，我想，结婚还挺不错的。
我对于昨天没修好的冰箱耿耿于怀，不想承认自己是个失败者，于是对着眼前的电脑蠢蠢欲动。
当王磊走进我办公室，看着一桌子零部件，他用看疯子般的眼神望向我，「朗哥？」
「你还好吗？」
我点点头。
「有点闷，」我借口拿了个杯子出去，「喝点水就好了。」
到了休息室，给自己泡了杯咖啡，我直接喷了出来。
「太难喝了，跟向阳做的比，这简直就是垃圾！」我看了眼咖啡机，是不是因为里面的零件有问题，所以咖啡不好喝，我开始动手拆咖啡机，拆卸敲打声引来了同事和保安，他们一把拉住我，力气很大。
「等等！」我无奈说道，「我只是想喝杯咖啡！」
「不，你现在应该是需要休息！」王磊担忧的说道，「立刻马上回家休息！」
我看了眼自己，咖啡洒在了衬衫和裤子上，很是凌乱！
「对！你说的对！」我扒开围观的人群，径直回到工位拿出包就走，「你嫂子说过的，从事金融的人要每天干干净净的。」
我回到家，换了一身干净衣服，但是心脏愈发疼痛了。
5.
「你哪里疼？」
「我心脏疼？」
「是怎样的疼痛感？」
「里面好像少了一块东西，我疼的难受，」我对着医生尽力描述着，「我就想拿什么把它补上！」
医生拿过我的CT片和心电图还有各项验血报告翻了一遍，很认真的说。
「你的心脏没有问题。」
「可是我心脏疼！」
「我觉得你不应该看胸内科，你要不看看精神科？」
「你是在骂我神经病吗？」我很生气。
失去了一个女人，再找一个女人来弥补不就好了。
晚上，去了酒吧，我急于猎艳，想要来一场畅快的性爱去把我内心的缺失填满。
我将目光锁定到了一个独自坐在吧台边，穿菱格背心的女人身上，我喜欢她身上的那股子文艺气息。
「你好！」我很是拘谨，从结婚以后我就没有再去过夜店酒吧这类场所，猎艳技巧相对生疏。
许是对面的女生看出来我是个菜鸟，噗嗤一笑。
默许我坐在她身边。
我们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天，从诗词歌赋聊到人生哲学。
我有些意犹未尽，这些天没有向阳在我身边，我没有人可以好好交谈。
「去你家还是去我家还是酒店？」女人魅惑的拿过我手里的酒杯，对着我喝过的部位抿了一口。
在那一瞬间，我只觉得眼前这个女人很不卫生，但是我没有忘记我今天的目的是猎艳。
女人跟我回了家。
她跟随我走进去的时候，没有脱下高跟鞋。
「换一下鞋吧~」向阳不喜欢家里地板地砖被踩脏。
女人应付了一声，便准备换门口的女士拖鞋。
「别穿那双！」我弯腰收拾起那双粉色的拖鞋，打开玄关拿出了客拖。
那是向阳的拖鞋，她不喜欢别人穿。
女人的脸色不太好，但是她没说什么。
再走进房间一些，她看见餐厅一地的冰箱零件。诧异的看向我，以为我精神不正常。
我没办法，只能拉住这个女人，这时候她就像我的一棵救命稻草，我指望着她可以让我上岸。我再三说明我只是为了修好冰箱的冷藏柜，她才在将信将疑中坐了下来，但是此刻戒备心依旧很重。
「这个家里只有你一个？」
「还有我太太。」
「那你是坏男人，背着太太偷腥。」女人俏皮的说道。
我笑了笑，举着左手晃了晃，「你也不是什么好女人，明明看到我手上的婚戒不还是跟着我来了吗？」
向阳已经死了，左手无名指的那枚婚戒好像再也没有存在的必要性了。
「你太太呢？」女人的小腿晃悠悠的在我面前轻甩。
「她去世了。」
女人惊讶的看着我，半晌没说话。
她安静的样子让我想起向阳。
结婚以后我们一直憧憬着在不远的未来会有一个孩子，直到那天她做了一次深度体检。
她的卵巢里长了一个十二公分的肿瘤，医生说会影响生育。
那天她安静的样子和面前这个女人很像。
「那段时间我们两个压力很大。」我向这个女人叙述着。
「医生说也许她的卵巢会被摘除，也许会是恶性肿瘤，总之也许会有各式各样的意外，医生总是会把情况和我们说的都很糟，让我们做好一切心理准备。」
「向阳为此一直觉得对不起我，我们在一起已经十年了。她变得敏感多疑，害怕因为自己生不出孩子，从而亏欠我什么。」
「其实我一直都觉得无所谓，我们还年轻，而且现在不是都流行丁克吗？」
向阳做完手术躺在病床上瘦瘦小小的样子，让我第一次感觉到，她其实没有那么阳光，也没有那么坚强，在这时候我清晰的认识道，其实向阳一直是她需要我大过我需要他，想清楚这点后，我有些沾沾自喜。
随后在向阳住院的日子，我总是小心翼翼的照顾她。
夜深人静的时候，向阳与我十指交叉，她会在我手背上留下细细麻麻的吻，呢喃着：「开朗，谢谢你！我爱你~」
「夫妻之间说这些干嘛呢？」我是个男人，照顾自己的女人这不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吗？
出院后的向阳不再工作，而是在我的游说之下安心的做起了家庭主妇，恰逢我们新买的房子交付，她更是每天全身心的投入在我们未来会住的小家里。
每天晚上向阳都会兴奋的向我叙述她脑子里光怪陆离的想法。说实话，我很烦。
那个时候的我，很是疲惫，上班的忙碌让我回家不想再说一句话，我对她的回应也很是敷衍。
「开朗~我们把家做原木色好不好？很温馨~」
「你喜欢就好。」
「开朗~我们封阳台之后养只柴柴吧，我看你前段时间一直在看柴柴的小视频。」
「你喜欢就好。」
「开朗~这个沙发怎么样，防水布，养狗就不怕乱尿尿了~」
「你喜欢就好。」
「开朗~」
「你喜欢就好。」
「我刚才只是在叫你的名字~」
「你喜欢就......」
我的漫不经心换来了向阳的无声叹息，这个称之为家的地方好像变得越来越压抑。
「我很喜欢这个装修风格。」女人站起来走了一圈，环顾四周「能看出来你的妻子是一个特别懂生活情趣的人。」
「是吗？」我有些尴尬，觉得自己像个坏男人，在其他女人面前放大着自己妻子的点点不堪。
「她是个很会照顾别人的姑娘。」我看着阳台的脏衣篓嘲讽道。「就是话太多！」
「郑开朗！」
「又干什么！」我埋在沙发里玩着手游，向阳聒噪的声音在我耳边回响。
「为什么你袜子要到处瞎扔！」
「郑开朗！」
「吃过的碗不能顺手洗了吗！」
「郑开朗！」
「你尿尿到尿到外面了，不知道擦擦吗！」
「郑开朗！」
「够了，你一天天的烦不烦！」
那次是我们结婚几年以来最大一次的争吵。
我不明白向阳为什么会有这么多事情来打扰我？她的条条框框好像总是特别多，我一不小心就会在她的雷区上蹦跶，这让我有一种被深深支配的恐惧感。
晚上我在面对向阳示好的时候，破天荒的提不起兴致，那种一眼日子过到头的无力感真的是比恐怖片还要让人觉得惊悚。
我在那个时候认为这段婚姻已经没有爱了，或者说我单方面的在那一瞬间对向阳再也提不起兴趣了。
女人静静的听我叙述着，我竟然有些懊恼，本来这原本应该是一场畅快淋漓的艳事，现在成了我一个人的告白会。
「我好像破坏了我们之间的氛围。」我尴尬的挠了下头。
「没关系，你和你妻子的故事很有意思。」女人的善解人意让我更加羞愧。
「你很爱你的妻子吧！」她笑着说。「我看你提到她的时候眼睛里都是光！」
「怎么可能？」我很羞愧，「我其实早就不爱她了，一份责任，一份义务而已。」
「真的吗？」女人难以置信的样子。
「当然。」
这一晚我们还聊了很多。
我忍不住向她说起向阳爱吃辣，却每次都会辣哭；忍不住说起向阳爱看听摇滚乐，明明是个乖乖文艺青年，却老是叫嚣着说自己骨子里有股摇滚精神，还说以后胎教带着宝宝一起听林肯；忍不住说起向阳感情充沛，看什么电影都会哭的稀里哗啦，就连喜剧也不例外，她总说喜剧的内核是悲剧，还有很多很多关于向阳诸如此类的话题。
对了，她的开车水平也是一塌糊涂，所以这次也依旧是我开的车。
向阳是我害死的。
6.
醒来的时候，客厅里只有我一个人，那个女人早已离开。
我自嘲的来到卫生间，对着镜子好好洗了把脸。
「傻逼，那么好的机会都没有把握住！」骂完我打开镜柜，看到剃须水上有个便签。
「开朗大大，今天依旧是元气满满的一天，笔芯~」
想到向阳，我依旧哭不出来，好吧，不装了，确实不爱了，不然怎么可能哭不出来。
「滴滴~」入户门被打开，爸妈走了进来。
「孩子~你在家里啊！」母亲立马拉住我，「你还好吗？」
「我和你妈找了你好几天，你都不回信息，你什么情况？」父亲着急又愤怒的说道。
「我很好，我一点事情都没有！」我无奈的发笑。
父亲看着餐厅破碎的冰箱，叹着气；「要不你回家住几天吧！」
「不用~」我抬起头看看他们，「我在这里很好。」
「过两天是阳阳的悼念会，然后就要火化了。」妈妈颤抖着擦着眼泪，「你要不要再去看她一眼。」
「嗯。」我点点头，「我肯定去的。」
虽然不爱她了，但是她到底是我的妻子。
悼念会这天，天气有些阴霾，倒是很符合当下的场景。
我穿着黑色的西装，一个人默默地站在边上，百无聊赖。
每个人都含着泪水向我说着安慰和节哀顺变的话，可是我一点点也哭不出来。我只能木讷的接受着他们一遍又一遍的同情目光，心中埋怨着向阳。
「哼~怎么以前没发现你的人缘这么好呢？不知道，我死了以后，会不会有这么多人来悼念我？」
中途，我去男厕洗了把脸，抬头看着玻璃里的自己，已经胡子邋遢，可是贴了纸条的剃须水我不敢动，我怕我随意触碰，向阳会骂我。
不对，她已经死了，就在外面冷冰冰的棺材里躺着。
我对着镜子做着扭曲的表情，想让自己看上去悲伤一点，毕竟外面的人都哭丧着脸，我好像显得尤其格格不入。可是无论我怎么努力，镜子中的自己总是显得那么幼稚滑稽，我只好作罢。
返回灵堂，我站在向阳的尸体边看着她。
小姑娘脸色苍白，和我记忆里的向阳不一样了。
她闭着眼睛沉沉的睡着，我觉得这样的氛围一点也不好。
我去后台，切换了灵堂那令人窒息的音乐，换成了林肯公园的《in the end》，摇滚电音和男人浑厚的嘶吼声充斥在灵堂里，我随意在向阳的尸体边舞动了起来，跟随着音乐摇头晃脑。
我们的家人、同事、朋友，都觉得我疯了，只有我知道，向阳不喜欢这么冷清的离开。
他们都不懂向阳。
闹剧是以我父亲给我的耳光为终结的。岳父岳母拉着我的手哭着劝慰我不要悲伤，他们觉得我已经为他们的女儿失心疯了。
我没有，我真的没有悲伤。
我一个人坐在灵堂的椅子上，等着向阳的骨灰。
「大宝贝。」
一个迷乱的午后，向阳赤身裸露的半靠在我身上，调皮的说道。
「怎么了？」我已经进入贤者模式，有一搭没一搭的回应着她的吻。
「你说这个世界真的有重生或是轮回吗？」她玩着我修长的手指，说道。
「那些乱七八糟的穿越剧少看，把你智商都看低了！」
「开朗，我爱你~」
「我知道~」
「不划算，你应该说你也爱我！」向阳赌气的埋怨着。
「我爱不爱你，你不知道吗~」我调侃着。
「开朗宝贝，如果有天我死在你前面了，你会不会很难过啊？」
「不知道~」我看了眼怀里的向阳，「人在面对问题的时候，如果不是在当下，很难想象出会是什么样的状态？」
我认真回答着向阳，「也许真的等你死的时候我才知道吧！」
「开朗宝贝~」向阳亲着我的唇，笑着说，「如果我真的有一天死在你前面，我希望你不要难过，你就假装自己从来没有爱过我，我想你好好的生活下去。」
「那如果是我死在你前面呢？」我问她。
「那我就换个帅哥继续霍霍~」
「换帅哥？」
我转身压着向阳，一室旖旎。
7.
回到家里躺平了好几天，我才想起来，我之前在书房草拟好的离婚协议书还在。
翻开离婚协议书，这是我临时起意随便写的，因为日子太过安逸，没有新鲜刺激，再加上向阳和我一直没有孩子，婚姻的公序良德束缚我太久了，我一直在考虑是不是我们能各自重新开始。
还没有来得及说出口，我就成了鳏夫。
我开始在家收拾向阳留给我的便利贴。
她还总说我是个随便的人，其实她才是，小纸条贴的到处都是，烦死人了。
我把她的纸条收集起来，一条条的看。
「老公，醒酒药在第二层抽屉里，记得吃哦！」
「开朗哥哥，臭~臭~臭袜子扔在脏衣篮里，不然打你pp！」
「老公大人，我在TT上扎了好几个洞，我们要孩子吧！」
「郑总，下雨了，要带伞，不能不举哦！」
「小哥哥，不许抽烟，给你藏起来，抽烟会导致性功能障碍的~」
我无语的看向这些便签的内容。
这些便签和她的主人一样，也是那么充满活力和恶趣味。
我无奈笑了笑。
现在有点想念向阳了。
在屋子里绕了一圈。
没有她的身影。
对了，向阳死了，我又忘记了。
她都变成骨灰了。
于是我默默摘下婚戒，开始收拾她的东西，那些衣物，那些包，那些化妆品，对了，电视机也是她挑的，沙发也是，床，还有窗帘。
妈的，满屋都是她折腾的。
向阳真的好烦。
我找了一个施工队，准备把房子重新装修一下。
工头很开心，给我大榔头让我轻轻敲一下墙以表示开工大吉，我拿着榔头把家里70寸的大彩电砸了个稀巴烂，他们当场吓蒙，怕我是个疯子，工具都没拿走就落荒而逃。
我心里很舒爽，一锤子把阳台大玻璃也干碎了，还有茶几，还有岩板餐桌，对了烤箱，向阳说这个烤箱很好用，我也不要了。
噪音让邻居按捺不住，最终选择了报警。
物业和警察进来看着一客餐厅狼藉的时候，瞠目结舌。
他们准备带走我，去物业办公室做临时问询的时候，我无意踩到了玻璃碎渣。
畅快！
脚底板钻心的疼痛是我这段时间以来最清醒的感受。我疼的哈哈哈大笑，很是满足。
要是向阳在，可能又要骂我了，但是她死了，终于没人可以管我了。
做完问询，警察知道我才丧妻，很是同情，便给我的父母打了电话，让他们好生看着我就放我回家了。
回到家里，我瘸着腿，洗了个澡。
看着血从脚底流出来的那一刻，我无比巴适，感觉压抑了好几天的情绪随着血液的流出得到了宣泄。
洗完澡后，我在客餐厅的垃圾堆里走了一圈，砸的差不多了，现在轮到卧室了。
我带着榔头进去，埋头就砸，连挂在墙上的婚纱照也没放过。
破碎的梳妆台里掉出来一个信封。
我捡起来，坐在灰尘里打开来。
一张B超单，里面写着胚胎已经6周了。
单子下面是一张小小的马卡龙色的贺卡，上面的小字很是秀气：
恭喜开朗大大升级成功！即将做爸爸啦！
「我要做爸爸了！」我激动地拿着贺卡和B超单。
「向阳！」
「向阳！我要做爸爸了是不是？」
我四处张望，试图寻找到向阳的身影和她那张喜笑颜开的脸，可是回应我的只有家里的浮沉。
我要做爸爸的喜悦无法和其他人分享了。
向阳死了。
宝宝在她的肚子里也死了。
「爸爸，我要做爸爸了，你知道吗？」我颤抖着给我的父亲打着电话，「我差一点就做爸爸了！」
说出口的这一刻，眼眶的湿意排山倒海袭来，流出眼泪的一瞬间，我知道我真的失去向阳了。
这一刻心脏抽搐的让我浑身痉挛，除了掉眼泪，我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或者该做什么，脑子里一片空白。
整个人发木着。
是的，我之前一直没哭，我以为我不哭一切就只是一场梦，梦醒时分，向阳还依旧在我身边埋怨着我的赖床，埋怨我不陪她干家务，这个时候要是她能埋怨我多好啊~
电话那头的父亲也哭了，他说他们早就知道，向阳抢救的时候还呢喃着说救救我们的孩子，但是他们不敢告诉我，怕我受不了这个打击。
8.
那天是我们结婚纪念日的前一天。
我和向阳约好，一起出去踏青，毕竟这段时间我们的婚姻因为柴米油盐酱醋的这些琐事变得烦扰不堪，我一直在酝酿怎么和她说分开才能不过度伤害她，于是在开车的时候分了神。
对面撞上来的货车司机恰好疲劳驾驶，我们迎面相撞。我的妻子用弱小的身躯替我挡住了大部分的冲击,讽刺的是在当下的前一秒我还在思考怎么和她开口说离婚。
我哭的昏天黑地，起来以后看着被我破坏的家，我像个干错事的孩子。
「向阳肯定很生气，她再也不会原谅我了。」
我无力回天，懊恼的躺在废墟里。
我找回装修师傅，让他们帮我把房子复原，无论花多少钱都无所谓。他们看着我的时候就像是在看一个疯子。
房子修整好以后，我假装向阳还在家里，她的便利贴我放回了原处，打开各个柜门我就能看见。
找了一天，我整理好自己的仪容，在卧室点燃了木炭，睡一觉就可以见到我的向阳了。
就在此时。电话不停的在响。
妈的。烦死了。
「哪位~」我疲倦接起电话。
「你好~这里是爱宠小屋，之前有位向女士在这里预约了一只小黑柴，我们打她另外一个号码好几次，一直没人接，然后在系统里找到她之前预留的备注号码。」
「是的，我是她丈夫。」
「那请问黑柴还要吗？之前已经收了定金。 」
「如果不要的话，定金也是不能退的了。」电话那头的服务员小心翼翼的说了一嘴。
「开朗大大，我们养只柴柴好不好？」
那天下午，阳光顺着百叶窗照进来，在香薰机的作用下，产生了丁达尔光。
「好啊!」我看着光下的向阳，神采飞扬。
「那你想养什么颜色的？」她抓着我的手臂问。
「黑色吧~耐脏！」这真的是我认真思考后的问题，「怎么忽然想养狗狗？」
「我怕我那天不在了，有没有给你留个一儿半女的，你会很难过的。」她笑着说。
「切，」我鄙夷道，「怎么会？我到时候枯木逢舂，再找个老伴不就行了吗？」
「我认真的，有个小柴柴陪着你，你就不孤单了。」向阳身上小苍兰的味道很吸引我。
「那你想给黑柴取啥名字？」我随口一问。
向阳沉思了一会，眼睛亮亮的盯着我，认真道:「要不就叫狗蛋吧！」
「向阳，你真他妈随便！」我瞥了眼看着她，这名字简直了~
「你才随便呢！」她猛地扑来钻进我怀里。
「要的。」我回应了电话那头的服务员，无奈看了一眼火盆，这些木炭白点了。
接到狗蛋，他的眼睛亮亮，一见到我就冲进我怀里，和向阳一个样子。
回家的路上，阳光把我们一人一狗的影子拉的很长很长。
对不起，向阳，请你等等我。
9.
投诉与建议：
这台设备位于人民医院急诊室。
今天我买了一瓶可乐，很遗憾它没有出来。
可乐，应该是幸福快乐的代名词。
但我今天失去了。
你知道，这瓶可乐总能让我想到我的妻子，向阳。
她很爱喝可乐。
我觉得遗憾的是在她去世的那一天，我没有来得及喝上一口。
如果我喝到可乐了，也许我的心就不痛了。
我想拿点东西填满自己空了的心。
不知道你们是否能够明白我的意思。
我再也找不到那瓶可乐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