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出生那年,村里经历大旱,连续三年颗粒无收。
父母知道我养不活,把还在啼哭求奶的我扔进了毒林里。
幸运的是,我没招来野兽,反倒是被苗寨的好心人捡了回家。
阿爸早年丧妻,独自带着一个四岁的儿子。
儿子没了妈,爹又得东跑西跑到处找活,长期下来变得不爱吭声。
村里其他孩子给他编了个外号,叫哑仔小张哥。
我来了这个家后,小张哥就成了最疼我的人。
阿爸不在家,他能独自一人给我冲奶粉,换尿布,哄睡。
一手一脚把我拉扯大。
我尊敬他,仰仗他,又不得不强迫自己别太依赖他。
因为自古以来,苗寨就是个封闭的族群。
阿爸把我捡回家,族长没有阻拦,但却明令下达。
外族人不能学习养蛊之术,并且必须在成年后离开苗寨。
我是理解的,为了保证苗族血统纯正嘛。
所以我拼命学习刺绣、陶艺、木雕等一切手工艺术,只为了有一天踏出苗寨,去到外头能靠着自己双手成家立业。
时间终于来到我十八岁这一天。
我在家里过了生日,天亮前,阿爸把一整袋银钱塞给了我。
男人已到中年,白了鬓发,欣慰地说,「我家幺子哟,要成亲了!」
是的,我这次离家,第一件事就是要去找阿凤求亲。
阿凤是我在寨子外面做生意认识的同族女孩,我们相谈甚欢,知道乡下女孩成婚早,我早早就开始存银钱了。
这事我和阿爸商量过,却没跟小张哥提过。
小张哥长相俊朗,身手矫健,是修寨子的一把好手,同时,他在养蛊上表现得极其有天赋。
不知道是不是养蛊的人性子都特别阴沉,虽然他条件出众,但却不爱与人交往。
唯一关系密切的只有阿爸和我。
我们亲密到喝一杯水,睡一张床。
但我逐渐长大,开始觉得这不太好。
小张哥总有一天是要娶老婆的,太照顾我,会让他被寨子里的女孩子诟病,说他伏弟魔。
于是我想,我先成亲,义兄就能安下心来想自己的事了。
隔天一大早,小张哥送我到苗寨门楼。
阿凤已经站在树下等我了。
我高兴地对小张哥说,「哥哥,那就是我心上人!」
话毕撒欢跑到阿凤身边,牵上她的手。
「阿凤,我喜欢你,咱们成亲吧!」
没等阿凤回话,我就感觉体内涌出热流,然后耳边充斥着尖叫声。
阿凤指着我大喊,「小晗哥,你身上好多虫子!」
我低下头,鼻血滴落在胸前,那处破了个洞,不停涌出黑黑小小的虫子。
一张嘴,大口热血喷洒了出来。
这让我想起以前在别人家看热闹,蛊毒发作身亡的人就是这副模样。
我吓坏了,转头求救小张哥。
才发现他嘴角微翘,笑着看我。
他呕出一大滩黑红的老血,脖子往下爬满了黑虫。
尽管如此,还是努力走向我。
站在我面前,像小时候哄我一样,摸了摸我的头。
我的义兄张礼卓,他说「晗晗,这是情蛊,一方不忠,一起殉情。」
「被你抛弃的代价,就是和你一起死。」
我闭上眼前,满脑子都是他悲痛狠绝的眼神。
再睁眼,我躺在凉快的木床席子上,身旁是睡得正熟的小张哥。
他蜷缩着七岁的身体,而我,重生成了三岁的自己。
2
我重生回到了被义兄下情蛊的那天。
等天亮,他就会背起竹篓出门野采,而我大多数时候都会求着当他的小尾巴,跟他爬山涉水挖笋采菇。
回想到上一世自己被成千上万的虫子蛀穿的恶心场面,我没忍住,扶着床吐了出来。
小张哥从床上爬起来,着急地给我扫风,「晗晗,怎么了?吃坏肚子了?」
他还是那个疼我的义兄。
所以我才没想明白,这么照顾我的张礼卓怎么会给我下情蛊。
连自己的命都不要,只为了和我锁死。
「哥哥,我难受。」
我一撒娇,他自然就失了分寸,连忙下床端来清水毛巾,要替我擦拭干净。
这会我看似天真无邪,其实脑子都快转冒烟了。
他要对我下蛊,就要回蛊房去取蛊种的虫卵。
而我生病了,他自然就离不开我。
「还有哪里难受?嗯?」抚摸我额头的动作很温柔,我鼻子一酸,眼泪就啪嗒啪嗒往下掉。
身体难受,心更难受。
小张哥不知道我在上一世经历了什么,以为我肠胃难受,不一会儿又端来自己调配的药丸让我服用。
「吃完好好睡一觉,哥哥陪着你。」
他搂着我,而我紧紧拽着他胸前的衣裳。
我只有一个想法,那就是死也不能让他离开我。
天亮后,我醒来时,果然他还抱着我。
我爬起来,盯着他胸口被我哭湿的一片深色脸红。
小张哥没注意到我怪异的表现,甩了甩压麻的手,起身下床。
我连忙喊住他,「哥哥,你去哪?!」
「给你倒水。」他无奈看了我一眼,估计在想我怎么忽然变得黏人了。
我从小就知道自己是捡来的,不只是因为苗寨里的人对我的态度,而是因为……我和其他人长得实在是太不一样了!
苗族人普遍肤色偏深,五官深邃,身材瘦高,而我从小就肤白体弱,肉乎乎的一团,跟在义兄屁股后面,就像滚动的蒲公英。
虽然后来也拔高了,但清淡的五官和白皮跟同龄人实在是相差甚远。
感知到自己来历不明,总会有些敏感。
我在阿爸和义兄的面前,一直是乖巧懂事的存在。
但现在我没办法维持原来的人设了。
为了活命,我得无时无刻盯着小张哥,不让他有机会去取虫卵。
以前我是义兄的小尾巴,现在我成了他的人形挂件。
「哥哥,要抱抱!」我奶声奶气地叫住小张哥,而他正打算留我在家里,自己出去采摘。
小张哥沉默了一会,把我抱起来放进背篓里。
竹编的篓子被我压得发出沉闷的叫声,我有些心虚。
虽然这时候我才三岁,但胳膊腿子长得圆润饱满如藕段,力气小点抱我都难。
可小张哥从不拒绝我,我一伸手,他就背起我爬山涉水。
不过我也不是特别愧疚,一是我这身实心的肉全是他给喂的,二是想起自己这么小就被下了情蛊,那这人的心思也单纯不到哪里去。
三岁小孩都不放过,这哑仔坏得很。
「在这等我。」
他把我放下,走进密林中。
这一片路不好走,我乖乖在原地等他。
百无聊赖,我很快就开始犯困了。
嬉笑声打断了我的美梦,一群年龄相仿的孩子朝我这边走来。
有个一脸傻相的男孩凑近我,戳了戳我的脸蛋,「这怎么有个女娃子?」
3
你大爷的!
眼睛瞎了就找点蛊吃吃,哥们正儿八经的大汉子好吧。
不就是皮肤白点,嘴巴子红点,声音细点嘛。
「我不是女娃子。」我试图解释。
并没有人在听我说话。
他们吵吵嚷嚷,聚起来共五个人。
两个女娃子,三个男娃子,都背着背篓。
寨子里孩子不少,我认不全,但领头的这个我可有印象了。
因为他是族长的儿子,人称小霸王的姜浩。
上一世在苗寨书院里,就是他带头孤立我,整天找我麻烦。
但我义兄不好惹。
小张哥从小就长得高,精瘦力气大,打架主打一个出手狠辣,小霸王不是他的对手,干架干了几个来回,就妥妥被打服了。
不过我哥不在身边时,我还是会怂一手。
「外族人怎么把女娃子丢在这处啊,分分钟要被野狗叼了去的!」
胡说八道,这林子根本没有野狗,最多有些许毒蛇。
我翻了个白眼,不再理会他们。
小霸王被我无视,暴脾气立马就窜了上来,他眼睛提溜一圈,想到了个坏主意。
「我听说用人当诱饵能引来蛇王,而蛇王是毒中之王,拿来炼蛊天下无敌。」
我心一凉,不好的预感爬上心头。
果然,这群熊孩子是要把我当引子。
刚开始还有个面善点的女孩劝阻一下,但被小霸王凶了一下再也不敢出声了。
他们一拥而上,不到半刻就把我绑死,再合力吊了上树。
一边拉绳子,还一边骂我胖猪。
我要气死,可惜嘴巴被布碎堵住了,不然指定给他们表演下国粹文化。
「浩哥,你说那蛇什么时候会来啊?」
小霸王想了想,突然抬手对我放了一支冷箭,我闷声惊呼一下,感觉有什么划过我的手臂,随即剧痛和血腥味蔓延开来。
躲草丛里的姜浩唾骂一声,「靠,射歪了。」
他大概瞄准的是出血量大的部位,见没射中,还想补一箭。
旁边的男孩拦住了他,示意远处的树冠有动静。
我疼得快晕过去了,抬头一瞥,更是吓出一身冷汗。
一条浑身黄斑点的巨蛇吐着蛇信子,缓缓朝我的方向爬来。
它长约两米,蛇身粗如树干,我使劲扭动身子想要摆脱绑绳,看着只是更像一块美味的诱饵了。
几个孩子在底下噤了声,带着兴奋地余光看巨蛇离我越来越近。
面对死亡的恐惧,我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
脑子里想到只有一个人。
我拼了命舌头外顶,干呕了一遍又一遍。
碎布一点点从喉咙深处拖出,粗糙的质地磨得我生疼,甚至尝到了血腥味。
但我管不了那么多,等它完全退出我的喉咙,我再使劲一吐,然后用全身最大的力气大声呼喊。
「哥哥!救我!」
「小张哥!我要被吃掉了!你快来啊!」
我急死了,蛇蓄了力,从旁边的树冠弹跳到我这棵树干上,距离我只有不到一米。
一开始它只是好奇,吐着舌头观察我,但当我肩上外涌的鲜血滴了它一脸,巨蛇就开始嘶嘶声,猛地朝我冲刺过来。
我惊恐大喊「张礼卓!!!你还管不管我了!!!」
关键时刻,冷刀飞刺。
刺眼的光晃了一下我的眼睛。
眨眼间,巨蛇尾巴被钉死在树干上,而蛇口距离我就差不到十厘米。
我眼睁睁看着血盆大口在半空中陨落。
一道身影从天而降,稳稳落在绑我的树干上。
张礼卓割开绑我的绳子,一手将我捞了上来。
他稚嫩的脸庞上是不符合年龄的成熟神色,眼神冷冽,一手握着刀,一手把我护在怀里。
嗓音里却是无尽温柔,「哥哥来了,来管你了。」
4
“哥哥……”
我放松下来,忽然一阵困意袭来,很快我就失去意识了。
再次醒来时,天已经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