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爷成婚那日,锣鼓满天,连地牢中都挂上了「囍」字。
我只安静的吊在刑架上,望着腿下将要干涸的血迹,心如刀绞。
那是我和王爷的孩子。
却因狐奴天生血脉低贱,我不敢同他承认。
王爷因此动怒,以为我与外男有染。
他开始日日狠厉地鞭笞我,甚至在我痛到昏死时,只一桶凉水浇醒我。
他冷哼:
「宫宁,你一日不供出你那野骈头,本王便一日废你一尾!」
「我倒要看看,待你只余一尾时,嘴还能不能这么硬!」
可他不知道,如今我本就只剩一尾。
另外八条,皆在曾经救他时随着我的妖丹一起散尽了。
1
长鞭甩在我的身上,留下一道道血痕。
我忍着疼,颤抖着抓上面前人的衣角。
「阿珝……」
容珝却一脚踢开我,冷峻的面庞蕴着怒意,抬手再次朝我狠狠挥下一鞭。
「贱奴,你也配叫本王的名字。」
我心绞痛,但还是乖乖改了称呼:
「王爷,我真的没有背叛您,求您信我……」
「王爷,这狐奴天生水性杨花,她又是狐中仙品九尾狐,指不定在外背着您找了多少野男人才揣上的这野种呢!」
「您可不要轻易被她给蒙骗了。」
容珝身后缓缓走出一人。
夏湘荣轻摇着扇,自然而然地靠在容珝肩头。
高高在上地睨着我:
「你说是不是呀,小狐狸?」
「你!」
我眼眶微红,正想与她争辩一二。
却又在瞥见她身旁的容珝的那一刻沉默下来。
差点忘了。
阿珝说过,绝不能让妖族玷染他的血脉。
见我突然不语,容珝的脸色却更冷了。
他像是笃定了我是因为心虚才不敢继续往下说,抬手又是狠狠一鞭。
我被抽倒在地,捂着抽痛的小腹不断倒吸凉气。
容珝顺势踩上我的手。
盯着我微隆地腹部,他咬牙切齿道:
「宫宁,只要你说出孩子的父亲是谁,本王就可以考虑饶你一命。」
十指连心,我疼得冷汗直流。
却依然只是拼命摇头,口中嚅嗫地重复着方才的几句话。
「王爷……我没有……」
「求您……信我……」
「咔」
一声脆响在空荡的牢房中响过。
我的手指,
断了。
我抑制不住地呜咽出声,却被面前缓缓笼罩而下的阴影钳住了下巴。
尊卑相视,我望见容珝的眼中是滔天的杀意。
半晌,他却又似苦笑般,卸了手中的力。
「宫宁,他就那么好?」
「值得你这么护着他。」
2
我被容珝命人关进了地牢。
牢里寒冷,夜间更甚。
我抱着尾巴蜷缩在墙角,睡得不甚安稳。
月光从地牢的入口处洒进来,月影下照着个人,步态盈盈,却又故意将地下的枯草踩得嘎吱作响。
我被突如其来的声响惊醒,看清了来人。
是夏湘荣。
她如今已是王府的准王妃,自那日后,便从区区一个夏家庶女翻身成了王府贵人,夺得容珝宠爱无量。
三个月前,皇宫设宴。
那还是自容珝封王建府后第一次带我回宫。
原本,我身为低贱的妖奴,是不能随主子一起参加宫宴的。
可奈何此次宴会涉及夺储之争,背地里各大势力暗流涌动,容珝需要依仗妖奴的法力保护他。
正好我们狐妖一族法力高强,而我又是狐中极品九尾。
对容珝的忠心更是不肖怀疑。
自然成了陪同他赴宴的不二妖选。
只可惜,千防万防,我没料到居然会有歹人同他下迷情散。
那一夜,我与容珝躲在后花园的假山后翻云覆雨。
期间有来来往往的宫人路过。
因为害怕被发现从而连累容珝的继位之路,所以那晚不论容珝的动作多么粗暴,我也都忍住没发出一丝声响。
只是,还是被躲在暗处的夏湘荣给瞧见了……
夏湘荣见我已然清醒,朝我扬了扬眉:
「怎么样啊,小狐狸?」
「和我作对的滋味……不好受吧?」
那晚,我在宫内随意找了间厢房安顿好容珝后,拖着疲倦的身子正想找个池子清洗。
夏湘荣却突然出现在我身后。
她指了指我尚未隐去的耳朵,娇娇笑道:
「真没想到,堂堂五王爷的床婢居然是个妖奴,这若是传出去了该如何是好?」
我回过头,脸色一白。
「你、你想干什么?」
「我要你帮我,坐上五王妃之位。」
面前的女人一身素色,笑容却阴狠又毒辣。
宫宴之上,我远远的见过她。
她似乎是夏首辅家的女儿,但看起来并不受宠,晚宴上首辅一家其乐融融,她则是被安排在最外围的下坐。
我定了定神,开口道:
「你不过是个首辅家不受宠的庶女,不该肖想到王爷头上来。」
「孽畜!」
夏湘荣像是被戳中了痛处,抬起手就一巴掌向我扇来,
「你一个卑贱的妖奴,也敢瞧不起我?」
「你不就仗着有个五王爷给你作靠山吗,我倒要看看,等到了明日你还能不能这么嚣张!」
说完,她便匆匆离去了。
我没太听懂她话中的意思。
直到第二日,容珝召集全府宣布夏湘荣从此是王府上宾后,我才明白。
原来她,向容珝冒领了那晚的「功劳」。
3
夏湘荣用脚勾起我的下巴,细细地欣赏我满脸血污的模样。
她「啧啧」两声,语气里满是惋惜:
「小狐狸,要是你学聪明一点,早趁着那晚就开始讨好我,说不定我还会心软替你去向王爷求求情,也不至于像现在一样,落得这么个下场。」
我冷笑两声,朝她呸出一口瘀血。
「少装了。」
「夏湘荣,你如今能活的这么滋润,还不就是靠的假冒王爷的救命恩人。」
「你就不怕有朝一日我破罐子破摔,告诉王爷真相吗?」
夏湘荣则是一脸不在意地假装咬了咬唇,
「怎么办呀,我好害怕。」
「可是小狐狸,你真的敢说出去吗?」
「且不说王爷此生恨极了低贱的妖奴去玷染他的血脉,就拿整个大月国来说,你觉得若是陛下知道了五王爷与妖奴有染,这皇位,还能传给他吗?」
我瞳孔猛缩。
容珝曾不止一次地在我耳边念叨过,他要那金銮殿之上的位置。
不只是为了他自己,更是为了他那儿时枉死的母妃。
只因父兄被诬陷有谋逆之心,德妃一家人就被草草问斩。即便后来得以平反,也不过是被追加了个封号便被世人遗忘。
而身为罪魁祸首的皇后,依然身居高位,安然自在。
德妃行刑那日,我也在场。
我和容珝躲在灰墙之后,眼睁睁地看着那位贤良淑德皆具的女人如同个破布娃娃般,倒在刑台上,生气全无。
故而,我知晓这皇位对他来说有多重要。
衣袖下,我紧了紧拳。
但还是在对上夏湘荣那双得意的眼时,乖顺得像条公犬一般,缓缓匍匐在她身前。
「说吧,夏湘荣,你想要什么?」
「这么晚过来,总不能是特意来看我笑话的吧。」
4
夏湘荣眯了眯眼,似乎是很满意我如今这幅顺从的模样。
她用扇顶轻敲了敲下巴,思索了一番,
然后道:
「我听闻妖族内丹有润肤养颜、延年益寿之效,而你身为妖中仙品九尾狐妖,内丹的效果应当更甚。」
「不若就将你的内丹给我,我们之间的这些,就作一笔勾销,如何?」
我没想到她一来就如此狮子大开口。
妖族内丹极其珍贵,一只妖修行千百年才只能化出一枚。
更何况早些年为救容珝,我早已祭出了妖丹。
如今丹田的位置空空如也。
叫我如何给她?
我摇摇头:
「没有。」
听到我的话,夏湘荣脸上的表情瞬间变得有些龟裂,她强忍着怒意扯了扯嘴角,
「没有?」
「贱狐狸,你骗谁呢。」
「我看你就是不想给我!」
说着,她捡起地上的鞭子就要抽打我。
我虽被关押在地牢,身上却并无锁链束缚。
这一鞭,我闪身躲过。
夏湘荣气急,抬手又是一鞭抽来。
却因为力道不对,鞭子反弹了回去。
她瞬间被鞭子的力道放倒在地。
她抬头看向我,眼神怨毒得像是能泣出血来。
可下一秒,她却又将头埋在地上,呜呜地哭了起来。
我蹙眉,有些看不懂她的这番操作。
结果下一刻,地牢门口突然传出一道低沉的男音,打断了我的思绪。
接着,一支利剑破空而出,直直穿透过我的肩膀。
来人一身锦袍,动作轻柔地抱起了趴在地上痛哭的夏湘荣,然后看向我,
一双眼睛里写满了厌恶。
他薄唇轻启,
「宫宁,你怎么总是学不乖呢?」
5
容珝十岁那年,我在逃亡的路上被他救下。
他告诉我:「以后你随我回宫,要乖、要听话,才能不被宫人们赶出去。」
容珝十三岁那年,我陪他眼睁睁地看着德妃被杀害。
他说:「在这深宫中,我们都要乖,才能一起活下来。」
容珝二十岁及冠,他搬出皇宫自立王府。
府邸落成的那一刻,他望着我笑:
「阿宁,我们终于不用再守那皇宫里的破规矩了。来,你再陪我喝一杯,今晚我们不醉不休……」
可现在,容珝却为了怀中这个认识才刚足三个月的女人,要再次将我一人困回囚笼。
肩头的箭矢,便是他毫不留情的佐证。
鲜血顺着我的左肩流下,我疼得脸近乎要绞在一起。
容珝却只爱怜地安抚着怀中的夏湘荣。
直到我痛吟出声,他才将目光转向被箭矢射倒在地的我。
他厌恶地皱皱眉,
「宫宁,你又在这装什么?」
「先前你护我时,即便是心腹中箭也并无大碍,如今不过是一记箭矢,你倒还忍不了了?」
八年前,德妃一家被抄时。
容珝的宫中一夜间突然多了无数刺客。
那些人训练有素,招招致命,我为护他好几次心腹中箭,甚至有次险些折了一尾。
直到现在,心腹处的箭创一遇到阴寒天气依然会隐隐范疼。
我只不过是怕他担心,从未与他讲过。
可他却以为……我从不会疼。
我抬起头看向他,眼底满是受伤。
瞧见我的眼神,容珝怔愣了一瞬。
却又在夏湘荣的一声嘤咛中立马回神。
夏湘荣伏在他的肩头,娇娇地哭:
「王爷,我好痛。」
「我不过是想来看看她,劝她乖乖认罪,不要招王爷心烦。可谁知我刚开口,这臭狐狸就使仙法攻击我,还说……」
「我没有!」
我红着眼瞪着夏湘荣,矢口否认。
可容珝如今根本不信我。
夏湘荣见我双目猩红,装作怕我的样子,躲到容珝身后。
容珝一把揽过她的肩,将她紧紧护在怀里。
那样子,像是生怕我会伤到她。
他怒道:
「宫宁,你还敢狡辩!」
「平日里你在王府横行霸道,处处欺负湘荣,本王还没来得及追究。如今你在倒本王眼皮子底下摆出一副要吃人的眼神是想作何?若不是本王今夜在此,保不齐你还想对湘荣下手是吗!」
听着容珝毫无由来的控告,我只觉得心中凄然。
平日里我虽对夏湘荣有所不满,却也从未借着自己的修为欺辱过她,反倒是她日日仗着自己的准王妃之位要求我任她摆布。
可惜,容珝现在听不进我的话,一心只向着他的夏湘荣。
不然他也不会一进来便不分青红皂白地先射我一箭。
只是奇怪,明明被射中的是肩膀。
可是为什么,我的心口这么痛。
见我许久不答话,容珝只当我是默认了。
他冷哼一声,叫我好自为之,然后便抱着夏湘荣离去了。
临走时,他远远地传来一句话,让看守地牢的侍卫将我吊在地牢的刑架上,严加看管。
我的肩膀再度被穿透。
不是利箭,而是满是尖刺的铁索。
我痛得剧烈挣扎,白天里将将要结痂的伤口再度裂开。
鲜血顺着刑架蜿蜒留下。
一时失血过多,即便我有灵力傍身,也依旧觉得四肢百骸出奇得冷。
我半阖着眼,意识逐渐混沌。
隐隐约约中,耳边好像收到了来自容珝的专属传音。
只可惜,我连他的声音都还尚未听清,就失去了意识,昏昏睡去。
迷迷糊糊间,我好像又梦见了以前的许多事。
5
容珝还只是皇子时,就收留了我。
那时,他因着母族权势大,在宫中尊贵无比,我也算是跟着他过了一段金枝玉叶的好日子。
只可惜好景不长,德妃娘娘的父兄被诬陷谋反,一家人被草草抄斩的同时,他这个往日高高在上的五皇子也就此跌落泥潭。
平日里热闹非凡的景潇苑,一时间也清冷无比,宫人们走的走、散的散,谁也不想在此节骨眼上触这个霉头。
很快,便只剩我和容珝两个人。
我还记得,那是我入宫以来第一个难熬的冬。
下人们趋炎附势、看菜下碟,见五皇子已然失势,便早早伙同瓜分了本应送到他手里的份例银钱。
那个冬天,没有被褥碳火,我便抱着容珝用灵力为他取暖。
没有吃食,我便又干起了被收养前的老本行。
我犹想起我第一次翻出宫墙出去捕猎时,容珝睡得正熟,我不忍吵醒,就没告诉他。
在深宫中住了几年,我的技艺衰退不少。
以往分分钟就能逮捕的野兔,如今硬是从晌午追到夜半。
待我叼着兔子回去时,发现容珝正站在苑门口。
双目通红的看着我。
见我归来,他迟疑了一瞬,然后飞快扑进我怀中,鼻涕眼泪糊了我一身。
他哭得声嘶力竭:
「宫宁,我还以为……连你也不要我了。」
「那些狗奴才们净会攀高附贵,他们走了,我不稀罕!可是阿宁,我知你和他们不一样,你别离开我,我就只剩你一人了……」
我放下口中的兔子,轻拍他的背,细语安抚。
「放心,殿下,我永远不会离开您。」
这些天来景萧苑经历诸多事变,容珝才年方十三,却稳如老臣,不哭不闹。
如今总算是将情绪都宣泄了出来。
我有些欣慰地看着他,而后向他炫耀了下我手边新捕来的野兔。
那晚,我们坐在宫苑的空地上,捡干枯的柴木生了火,把野兔烤的喷香。
滋味自然是不如以前的御膳,却也是我们一连十几日凉粥馊饭后的第一次开荤。
容珝趁兔子刚烤熟就忍不住上手撕扯,结果是被烫得龇牙咧嘴地回过头向我求助。
我笑着帮他吹凉,然后掰下肉质最鲜嫩的兔腿递给他。
许是饿急了,他头一回在人前吃得不顾形象。
我则在一旁津津有味地捡他吃剩的骨头啃。
野兔不大,肉也忒少。
容珝囫囵吞完后,还有些意犹未尽地舔舔嘴巴,也是这时他才反应过来一整只兔子竟没有给我留一口。
他有些愧疚地看向我。
我忙编了个谎骗他,说我在外捕猎时早已经吃过了。
不知道他信了没,他只「哦」了一声,便说乏了要睡了,我只好随他一同回了房。
只是那晚以后,他似乎和自己置上了气。
凡是他所认为好吃的,都只吃到一半便不再下嘴了,而是尽数都倒进我的碗里。
6
隆冬过去,春天便也来了。
德妃一家得以平反,景潇苑也恢复了往日的生气。
只是经历此番变故,容珝在皇帝心中的地位早已不复当前,平日里传膳不叫上他也就作罢,就连上朝时他也只能站在最末流的位置。
容珝十七岁那年,敌国来犯。
敌军一连攻破了数十座城市,朝中人人自危,无人请战。
在一次例行上朝中,皇上又为此事重重地叹了口气。
朝廷无人敢应声。
这时,身为最不被看好的五皇子容珝站了出来,提出要挂帅亲征,以振我军士气。
皇上大喜,准了。
当即封他称号,赐他兵权。
出征前一晚,容珝一身轻功将我抱上了房顶。
一晃四年,他出落得愈发健壮高挑了,此时对比我,已然高出了大半个头。
他拉着我的手,神色严肃:
「阿宁,此去不知归期,万分凶险。你会怪我那日的一意孤行吗?」
我摇摇头,回握住他的手,
「不会。」
「殿下若是想去,便全力以赴。不论生死,我都会一直陪着您。」
「况且——」我拉过他的手,一点点移上我腹部的丹田处,
「我不会让殿下有事的。」
容珝不明就里。
我继续道:
「此为妖丹,于妖体内可助妖源源不断增长修为;如若祭出,便可活死人,肉白骨。」
妖丹于妖而言珍贵,只有遇见愿意交付性命的人类,才会向他告知自己的妖丹所在。
毕竟妖丹一旦祭出,那这妖便也活不久了。
显化于我们九尾一族,则是会失去其他八尾。
但这些我从未对容珝讲过,我怕扰得他战前忧心。
容珝揽过我,目光灼灼:
「阿宁,你可真是个「宝贝」。」
7
边疆不比皇城,整日风沙满天。
蠢死的不值得同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