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带着笑容死在哥哥面前时，他痛苦到几乎要呕出血来。

可明明，这二十一年来。

他没有一天是不盼望着我去死的。

只因五岁生日那天，我希望出差的爸妈能回来给我庆生。

他们连夜赶回的路上却出了车祸，双双丧命。

自此，哥哥怨我恨我。

不但纵容表妹夺去我的作品，还逼迫房东将我赶了出去。

他想要的，自始至终都是我凄惨地死去。

可真的如愿那天。

他为何又要哭着求我回来，再喊他一声「哥哥」呢？

第1章 一

裴沐泽的电话打过来的时候，我正好回到家里。

手里的诊断书早就被我揉皱成一团。

「你现在在哪？」

他的声音冷冰冰的，像淬了冰。

还没等我开口，他又继续甩下一句，

「今天是【朝暮】的发布会，你抓紧时间过来，别迟到。」

说完就立即挂了电话。

一贯如此的态度，不肯多跟我说一个字。

天边最后一点霞光落在屋里。

我坐在桌前，将那张诊断书撕得粉碎。

纷纷扬扬的纸片落在桌上的时候，裴沐泽给我发了一个地址。

我吐出一口浊气。

换上最华丽的裙子，戴上家里唯一一件昂贵的珠宝。

想要以最美的样子出席发布会。

毕竟，【朝暮】是妈妈留下的设计稿，而我没有辜负她的希望，完美绣出了成品。

可主持人却在台上念出：

「有请【朝暮】的制作者，周洛莹。」

我提着裙摆，准备起身的姿势。

就像是一个笑话。

周围人打量的目光让我提着裙摆的手都在微微颤抖。

只能脸色难看地坐回座位。

台上的周洛莹操控着手里的鼠标，将我准备好的成品展示视频全方位展示了出来。

当被主持人问到为何取名为【朝暮】时。

她隔着人群，冲我嫣然一笑，

「大家也都知道设计图是我姑妈生前留下来的唯一成稿。」

「之所以会取这个名字，仅仅只是为了纪念姑妈和姑父的爱情。」

「因为她生前，曾不止一次说过，她想和姑父朝朝暮暮，从豆蔻至迟暮。」

顿了顿，她眉眼黯淡下来。

「一针一线皆心意，半幅半卷尽深情。」

「姑妈尽的情是对姑父的爱意，而我尽的则是对姑妈的孺慕之情！」

话音落下。

全场掌声雷动。

其中最甚的就是右手边传来的，他宠溺地看着台上的人。

眼里满是骄傲和认可。

我蜷缩着手指，艰涩地问裴沐泽，

「为什么？」

哪怕周围声音嘈杂。

裴沐泽冷漠嫌恶的话语还是清晰地传入了我的耳朵里。

他说，

「因为你不配。」

「你的名字落在【朝暮】上，只会侮辱了妈妈的心血。」

第2章 二

裴沐泽是我的哥哥。

可他一直很恨我，到现在已经恨了整整二十一年。

因为我是害死爸妈的罪魁祸首。

在我五岁生日那天，爸妈原本还在邻省出差。

可他们一直都在挂念着我。

工作结束后，立马打电话询问我想要什么样的生日礼物。

那时年幼，只想和爸妈还有哥哥一起分享独属于我的生日蛋糕。

分享这份喜悦。

于是，爸妈为了不让我失望，连夜开着车往家赶。

可我怎么都没想到。

我的生日变成了爸妈的忌日。

爸妈死后，家里的亲戚开始蠢蠢欲动。

互相撕破脸都要争抢我和裴沐泽的抚养权。

做这一切不是因为他们心疼我们。

而是为了贪图爸妈留下的财产。

最后还是舅舅赶回来，抢赢了我们的抚养权。

搬到舅舅家时，他眼眶红透。

向我们保证家里的财产只会留着给我和裴沐泽，他们不会取用分毫。

而年幼的表妹，拉着裴沐泽的手。

语气软糯又认真，

「哥哥，你别哭，以后莹莹来保护你。」

自那以后。

我才发现其实哥哥依旧温柔。

他会细心地记录下周洛莹的喜好，会每天等她放学，会在她受欺负时毫不犹豫冲上去替她出头。

他会在每一个节日精心准备好礼物给周洛莹惊喜。

那才是一个哥哥对妹妹真正的态度。

而我，从来没有感受过。

他对我，只有恨意。

这场旷日持久的仇恨从我五岁那年起始，一直绵延至今。

……

第二天到达公司的时候，我突然感觉气氛有点不对。

迎面碰上的人都在偷偷看我，欲言又止。

直到我走到办公室门口，却发现我的东西都被人扔了出来。

零零散散被随意丢得满地都是。

一地狼藉。

特别是我的设计稿，几乎都被撕成了两半。

我忍不住冷了脸，

「这是怎么回事儿？」

下一秒，就听到一声很熟悉的轻笑，

「淼淼姐。」

熟悉的身影从门内出来。

对上我错愕的目光时，周洛莹笑容格外灿烂，「不好意思呀。」

「哥哥说我是【朝暮】的设计者，以后就是公司的首席刺绣师了。」

「所以这个办公室要腾出来给我使用。」

「至于姐姐，」她挑了挑眉，「就只能委屈地跟大家一起坐坐了。」

气氛有一瞬间的停滞。

「你要不要脸？」

我的助理眠眠突然冲了过来。

她涨红着脸，挡在我的身前，

「大家都知道【朝暮】是淼淼姐绣出来的，你这么理直气壮地偷，都不会觉得害臊吗？！」

周洛莹瞬间红了眼眶。

她的眼睛本就带着天然的无辜和楚楚可怜感。

配着她微红的眼尾和鼻尖，总是轻而易举地博得别人的偏爱。

屡试不爽。

果然。

几乎在周洛莹哭腔响起的一瞬间。

裴沐泽带着怒火的声音仿佛要冲破我的耳膜，

「裴恩淼，给我滚进来！」

第3章 三

我拍了拍被吓得白了脸的眠眠。

这才走了进去。

周洛莹也紧跟其后。

裴沐泽坐在椅子上，冷着脸压着怒气。

从前有人说，明明我和裴沐泽都是一个肚子里面出来的。

却只有眼睛长得像。

眼尾上挑，不笑的时候，就天然带着一股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漠。

可惜我们俩都不爱笑。

而裴沐泽，从五岁后就再也没有对我笑过一次。

「裴恩淼。」

喊我名字时，裴沐泽蹙紧了眉。

「为什么要纵容你的助理羞辱莹莹，你的恶毒是刻在骨子里的吗？」

我侧眸看向周洛莹。

她恰好抬眸，与我对上了眼。

二十多岁的脸上胶原蛋白满满，眼眶微红，眼里的泪反射着细碎的光。

是我永远学不来的招数。

「我问你话呢！」

见我一直不说话，裴沐泽没了耐心。

拿起桌上的文件夹朝我扔来。

锋利的边缘划破我的脸颊。

鲜血瞬间涌了出来。

裴沐泽愣住，下意识喊了声我的名字，

「裴恩淼，你……」

「我主动离职给她赔罪。」

我看向他，一字一顿道，「这样，你满意了吗？」

裴沐泽的话被堵了回去。

等他听清我的话后，怒火随即卷土重来：

「裴恩淼！」

「你是小孩子吗？！」

「跟我在这里耍什么脾气，你还没那个资格！」

我当然知道。

我从很早就知道了。

赌气这种事向来只有有人哄的小孩才有这个资格。

而我没有。

「我会自己去找人事的。」

关上门的瞬间，他的怒吼也被我一同隔绝在门内。

回家的路上，腹部开始绞痛。

我蜷缩在后座，疼痛爬满躯体。

可我的脑子却异常清醒。

清醒记得裴沐泽面对我时的每一个厌恶的眼神。

其实最开始的时候，我和裴沐泽的关系，还没有差到这种地步。

他虽然怨我，却还是会偶尔关心我。

那时我想，只要我乖一点，对他更好。

我们就还是亲人。

直到初中，周洛莹哭着回家。

说我在学校带人欺负她。

裴沐泽愣了一瞬，然后毫不犹豫狠狠地甩了我一个巴掌。

他厌恶地看向我，「你果然就是个天生的坏种！」

那晚，我被他关在门外整整一夜。

寒风刺骨。

我蜷缩在墙角，后知后觉地醒悟。

我的哥哥，好像，对我怀揣着彻骨的恨意。

……

回到家时，天已经黑了。

可我的大门却敞开着，屋内灯光大亮。

我慌忙上前，却愣在了原地。

家里一片狼藉，所有的东西都被打翻在地。

房东正指挥着几个人把我的东西一样一样往外搬。

「你们这是在干什么？」

房东回头看了我一眼，「哟」了一声，

「回来了啊？正好，快收拾收拾今晚就搬出去吧。」

「为什么？」

怒火涌上心头，我不由得拔高了声音。

「你们凭什么不经过我的允许就私自闯进来碰我的东西——」

「妹子，不是哥心狠，是你哥哥给我钱让我赶你出去。」

「你哥哥是裴氏董事长，家大业大的，我也没办法啊。」

话语生生卡在了喉咙里。

房东看着我叹了口气，带上人走了出去，

「妹子，你尽快搬走吧。」

我看着满地狼藉。

强压下令自己发抖的痛意，给裴沐泽打去电话。

得知我的来意后。

他冷嗤一声，

「回来跟莹莹道歉，不然我能有一百种方式找你麻烦。」

第4章 四

日子一天天过去，我的身体状况也越来越差。

那天电话里没能如愿的裴沐泽对我一通讽刺后，再也没有主动找过我。

我也乐得清静。

每天都躲在自己的小窝里翻着日历，计算着所剩无几的时光。

一直到，我收到周洛莹的短信。

她邀请我去参加「朝暮」的展览宴。

末尾又附上一句：

【姐姐，我相信姑妈也会希望你能看到她的心血问世。】

我犹豫了一会儿。

最终还是决定过去亲眼看一看。

……

金光璀璨的大厅里，酒杯相碰的声音与嘈杂的人声混合在一起，热闹非凡。

一个待得太久了，骤然出现在这样热闹的场合，我有些不适应。

手指下意识攥紧。

不远处，裴沐泽带着周洛莹走在人群中，面带笑意地向宾客介绍着她。

这一幕让我有一瞬间的恍惚。

就好像——

他们才是亲兄妹一般。

裴沐泽侧眸看见我，脸色变了变。

目光中也再次染上我无比熟悉的厌恶。

周洛莹顺着他的目光回眸，也看见了我。

她立马带着笑朝我走来，而我转身，毫不犹豫地离开了宴会厅。

想也知道她会对我说什么话。

无非就是又阴阳怪气地嘲讽我，连妈妈留下的心血都保不住。

而我并不想在今天和她有什么冲突。

二楼阳台上的风很大。

可我却觉得舒服，靠坐在阳台边缘，任由寒风吹散我心中的烦闷。

没一会儿，忽然被人从背后环住扣进怀里。

浓郁的烟草味瞬间席卷鼻腔。

呕吐的欲望在一瞬间上涌。

我用力挣脱开来，刚要发火就看见站在他背后的周洛莹。

「淼淼，这是我的朋友陈峰。」

她穿着漂亮的礼服，朝我眨了眨眼，「他人很好的，你们可要好好相处哦。」

陈峰闻言目光落在我身上。

「是啊裴小姐，你放心，我一定会好好对你的。」

说着，他突然抱起我，将我扑倒在身后的沙发上。

我不停地挣扎着反抗。

「滚开！别碰我！」

我拼尽全力，屈起膝盖往上一顶。

陈峰咒骂一声，捂着身从我身上退了下去。

我爬起来捂着嘴巴干呕。

趁两人不注意，颤抖着抓过不远处果盘上的水果刀。

双手握刀不受控制地朝着两人乱挥。

刀子划过他们的皮肤，血色一点点洇满我的整个世界。

第5章 五

「裴恩淼！」

怒吼声响起的同时，我被来人狠狠一脚踹在地上，刀子砸在地上。

反射着面前男人厌恶凉薄的面容。

「你在发什么疯？！」

裴沐泽的声音如惊雷。

我恍然回神，额角的青筋一下一下跳跃。

眼眶干涩到疼痛。

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周洛莹扑向他，声音里带着些哽咽，

「哥哥，我不知道淼淼姐在这里和男朋友幽会，更不是有意打扰他们的。」

言下之意，不言而喻。

是因为打扰了我的「好事」才会导致我发疯伤了他们。

陈峰也适时补了一句，

「不好意思，淼淼害羞，你突然闯进来吓到她，她才会恼了。」

裴沐泽看了眼我狼狈的模样，神色一僵，随即厌恶地冲我吼，

「裴恩淼，你就这么下贱！」

「今天是多么重要的日子你不清楚吗？」

「就非要在今天搞出这么了不得前面的事情！」

脑子嗡的一声。

我不可置信地看向他。

跟我有着血缘关系的哥哥居然把这么恶毒的字眼用在我身上。

汹涌而来的疼痛让我忍不住弯下腰。

揪着衣服，大口喘着气。

见状，周洛莹怯生生开口，

「哥哥消消气，我想淼淼姐也不是故意在今天搞破坏的。」

「她可能，只是情难自禁了。」

我喘着气，扬起手向她扇过去。

却被挡在她前面的裴沐泽推倒在地。

面前站着的所有人都居高临下地望着我。

胃痛。

眼睛痛。

头痛。

好像身体的每一个部位都在痛。

我像是快要散架的故障机器人，脑中也混沌一片。

「你到底在发什么神经？」

我躺在地上，听见裴沐泽冷声呵斥我，

「裴恩淼！」

「你是不是有病？」

你是不是——

有病？

我想放声大哭的。

但我却呜咽着哭不出来。

我只能撑着墙，一点一点忍着剧痛，从地上爬起来。

「是。」

「我有病。」

没多久可活了。

我靠在墙上，用尽全身力气，才勉强站直身体。

刚要开口，喉咙一甜。

黏稠的血从我嘴巴里涌出，滴落在我的衣服上，又落在地板上。

裴沐泽愣了一下，下意识地想过来扶我。

我挥开他的手，后退一步，

「你为什么就不能问我一句？」

「为什么不问问我他对我做了什么？」

「为什么你就能毫不犹豫相信周洛莹的一面之词，却不肯听我说一句话。」

血越涌越多。

我仍强忍着剧痛，死死瞪着裴沐泽，

「你是我哥哥，可你从不肯听我说话。」

「更不愿意听我解释真相。」

「因为你根本就不在乎。」

「你在乎的人就只有周洛莹，在你眼里，无论什么事到最后都是我的错——」

「因为我是罪人。」

「我欠了爸妈的命，是吗？」

场面一下子安静下来。

裴沐泽只是慌乱了一瞬。

又立马冷静下来。

我听见他用与平常无二的声音，冷漠无比地反问我：

「难道不是吗？」

空气有一瞬间的凝滞。

半晌后，我轻声回他，

「是啊。」

我还是哭不出来。

哪怕眼睛痛得要死，就是流不出一滴眼泪。

「所以我马上就要给爸妈偿命了。」

我看着裴沐泽，扬了扬唇角，

「我马上就要死了。」

「你开心了吗？」

「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