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衣衫褴褛从惜花楼回到皇宫的时候,大晋的王公贵族以为我还会纠缠他们神祇一样的太子殿下。
可他们错了,这一次我要的不是他的人,而是他的命!
在他临死那一刻,那个曾经高不可攀的男人满脸悲伤:
「若若,你爱过我吗?」
我只是用冰冷没有丝毫温度的眼神看着他。
一个助我神功大成的炉鼎,也配得到我的回答。
笑话。
1
我从惜花楼逃出来这一天,正好是大晋一年一度的百花宴。
被宫人领到设宴的御花园的时候,衣不蔽体的样子便被大臣命妇、千金小姐们尽收眼底。
「你们看沈若这模样,不会是已经失贞了吧?」
「如果真是这样可太好了,这下太子殿下总算不会被这贱人纠缠了,那掳走她的强盗也算是干了一件好事!」
「呵呵,这就是一介孤女敢肖想太子妃之位的下场。」
听到这些议论,我低垂着头,看着裸露在外、血迹未干的脚。
一言不发。
换作以前,我必定会用天元帝赏赐的烈焰鞭将敢嚼舌根的贵女抽上一顿。
只因这大晋如今还能存在,都是我父镇国公与四个兄长用命换来的。
十年前,塞外匈奴犯境。
朝中丞相勾结匈奴王,令匈奴一路势如破竹,攻至盛京脚下。
是我父兄浴血奋战,胜了此仗。
保住了大晋皇室和这满京城王公贵族的荣华富贵。
代价是镇国公阖府儿郎皆战死。
妇孺鸡犬也被反扑的匈奴人屠杀殆尽、
只有五岁的我,意外逃过一劫。
被天元帝封为“明珠公主”,养在皇宫。
如此身世,我自然有嚣张跋扈的资本。
只是我似乎不该纠缠神祇一样的太子秦子归。
否则也不会被秦子归送进惜花楼,受尽折磨、零落成泥。
想到惜花楼中的遭遇,我下意识用双手环抱住手臂,来掩饰心神本能的恐惧。
「可怜的孩子,真是受苦了。」
当今皇后,秦子归的母后拉着我抹泪。
但我没错过她眼底的冷意。
也是,最令他骄傲的儿子被我这跗骨之蛆害得弱冠之年还未定亲,她是应该恼怒。
可难道不是她这些年刻意纵容,我怎会对秦子归痴迷至此。
尤记得当初被送到坤宁宫时,皇后怜惜地道:
「好孩子,以后我就是你的母亲,这是你的子归哥哥,长大后你就嫁给他,和我们成为真正的一家人。」
不过是秦子归羽翼丰满,得到了武将的认可,便觉得我一介孤女不堪为太子妃。
我快速收回她握住的遍布伤痕的手,瑟缩不言。
皇后就是想羞辱我,所以连梳洗换衣都不提,让我以这样狼狈的模样被众人围观。
我对此很是麻木。
这样的羞辱比不上惜花楼中的万分之一。
「太子殿下到!」
2
直到太监尖细的唱和声,才令我浑身一颤。
抬起头,就见百花尽头,丰神俊朗的一道身影。
日光中,一身绣着五爪黑龙的玄衣的秦子归,鬓若刀裁,眉如墨画,端得是俊美无俦。
与她被送到惜花楼前没什么两样,依旧惹得在场的贵女们春心荡漾。
我却不再是其中的一员。
对这个男人,我如今只有恐惧与排斥。
秦子归给皇后见礼后,皇后便看着我道:
「太子你来得正好,若若回来了。」
秦子归似是这会儿才发现有我这样一个人,漫不经心将视线落在我的身上,点墨般的眸子没有波动。
我本能的颤抖,双手死死抓住破烂肮脏的衣摆,垂首避开他的视线。
「这次回来就不要随便出宫,免得再遇险。」
「听明白了吗?」
冷若冰霜的话语,与半年前昏迷之前听到的话语诡异的重合。
「记住,好好调教一番,让她以后都听话些。」
「让孤满意,重重有赏。」
不愧是天潢贵胄,一句话就让我万劫不复。
是我忘了,我这“明珠公主”之名,本就脆弱得比纸还不如。
也是我不知天高地厚,肖想大晋这未来的九五之尊。
惜花楼中那漫长的折磨记忆,再次侵袭。
我不敢不回秦子归的问话,努力让僵硬的唇舌动了一下。
「……是。」
我声如蚊讷,应答道。
「堂堂公主,怎的如此不注意仪态。」
秦子归皱眉不悦。
3
我明白。
他不是关心我。
只是嫌弃我丢了皇室的脸面。
毕竟我虽不是皇室血脉,却长在皇宫。
还有公主的名分。
可如今我满身狼藉的模样,哪里像一个公主。
也找不到丝毫曾经大晋第一美人的风采。
他不明白我如此模样出现在众人面前,是皇后有意为之吗?
不,他明白。
毕竟他一岁能言,两岁能诗,五岁便能与大儒论道。
他的聪慧,天下人尽皆知。
他只是不在意。
我也明白,在这皇宫之中,我只是寄人篱下的孤女。
他们秦姓之人,才是真正的一家人。
我颤颤巍巍干脆跪地,头重重磕在冰冷的青石板上,再抬头时,额上是清晰明了的血痕:
「臣女有罪,请太子殿下责罚。」
在最初被惜花楼楼主赵括之带回惜花楼时,我还以为自己是明媚娇艳的明珠公主。
但很快就被层出不穷的折磨,碾碎了一身骄傲。
蛇窟、水牢、毒药、断骨裂筋……如此种种,让我如今想起都痛苦不堪。
在场众人见我如此干脆利落跪地磕头,皆震惊不已。
也是。
谁能想到,曾经被荆棘刺了一下手指都泪光闪闪的明珠公主。
如今居然能面不改色地磕破额头。
秦子归亦是面露讶异,但随即满意嗤道:
「如此一遭,懂事了许多,倒是好事。」
4
他似是真的高兴。
居然纡尊降贵地伸出手,想要扶我起来。
但眼前这双白玉一般的手掌,在一瞬间,和记忆中赵括之的手重合在了一起。
那种被扼住咽喉的窒息感在脑海中浮现。
赵括之调笑的声音在耳边浮现:
「公主的肌肤果然细腻,不愧是锦玉堆砌的皇宫中长大的贵女。」
「只是不知道……割开的一瞬间,血液是否会比贱民的血更艳丽一些。」
记忆裹挟着恐惧,在此时盈满全身。
「啊——」
我惊恐地不断对着秦子归磕头:
「饶了我,我再也不敢了!」
「我会听话的,我一定会乖乖听话的!」
回答我的,是死一般的寂静。
意料中的窒息与疼痛没有降临。
这让我意识到。
这里是皇宫,不是惜花楼。
面前的秦子归只会杀人不见血。
不像赵括之,喜爱亲自动手调教猎物。
他们都一样可怕。
但众目睽睽之下,秦子归不会动手打我。
「沈若!」
秦子归声音冷若寒冰。
我有些瑟缩地抬头去看他。
就见日光打在他如画的面容上。
却因垂首睨他,而显现出一小片阴影。
「你这样,是对孤有所不满?」
我怎么敢?
我只是……害怕你同赵括之一样折磨我。
但这话我不敢说。
「不,臣女不敢,请太子殿下息怒。」
我不顾已然鲜血淋漓的额头。
又想磕头认错。
但这次,我的手臂被秦子归抓住。
他额上青筋跳动了一下,才压抑住情绪,淡淡道:
「来人,公主太累,带她回寝殿休息。」
「没有孤的命令,谁也不能见她。」
5
休息?
我怎么可能还能好好休息。
惜花楼,表面上是男人们寻欢作乐的销金窟。
但私底下,却是秦子归训练死士、收集情报的据点。
楼主赵括之的身份,则是江湖魔教的教主。
两人一个是饱受敬仰的太子,一个是杀人如麻的魔人。
为何会搅合在一起我自是不知。
但是身为魔教中人,赵括之折磨人的手段,自是五花八门。
甚至不只是肉体的折磨,赵括之最擅长的就是驯犬!
而我,就是他想要驯服的猎犬。
最初我还不曾知道他身份的时候,他扮作与我同病相怜的可怜人。
与我在阴暗潮湿,鼠虫遍布的地牢中相依取暖。
他怜惜的替我包扎伤口,眸中满是心疼:
「若若,你放心,我一定会救你出去的。」
「等出去,我就娶你为妻子,我会疼你如珠如宝,将你想要的天下珍宝,都捧至你的面前。」
他彼时的神情,是那么的真诚。
于是,他成了我在惜花楼中日复一日折磨中,唯一的一点光。
哪怕我知道,我们真的很难逃出这炼狱一般的地方。
但,为了他,我愿意怀抱着这样美好的期待。
每每受不了新一轮的折磨时,只要想到赵括之。
我就觉得生活还是有希望的。
那时候,恋慕十年的秦子归。
都不再是我的执念。
我要活着离开惜花楼,与赵括之一起!
可当赵括之,以惜花楼楼主的身份出现在我面前时。
我就明白,折磨是永无止境的。
赵括之扼住我的咽喉,用邪魅的眼神刮过我的面容,低笑着道:
「也不知道太子会不会满意我替他驯养的狗,我自己倒是喜欢得紧。」
「桀桀,这世上最令人痴醉的眼神,果然是从充满希望变成绝望。」
从噩梦中惊醒过来,我满身冷汗地坐在榻上发呆。
在这熟悉的宫殿之中,我依旧没有感受到丝毫安心。
那半年,在她整个人的灵魂,刻下了难以磨灭的痕迹。
这痕迹,轻易不能消失。
6
回宫之后,日子似乎和以前没有什么两样。
因为秦子归的命令,我整天呆在自己的“明珠殿”
中。
这正合我意。
我整日侍花弄草,沉默少语。
不再和以前一般。
或整日跟在秦子归身后;
或召开各种诗会茶会,在贵女的簇拥中摆公主架子。
身边的宫人都发现了我的变化。
私底下也曾议论,但大多都庆幸不已。
毕竟如今的我,实在是比以前那骄纵不羁的样子好伺候多了。
但某些人却不相信我真的已经改变。
故而董玉玉来我宫中,对我冷嘲热讽。
我却依旧不动如山时,她脸上的震惊掩饰不住。
董玉玉和我不同。
她的姑姑是皇后;父亲是如今文官之首的董丞相;母亲是武官中威名赫赫的威武侯独女。
理所应当,她是皇后最属意的儿媳妇人选。
董玉玉也对秦子归情根深种。
故而从小我和她就是针尖对麦芒,互相看不顺眼。
「沈若,失踪半年,你经历了什么?」
「怎么变成了这个鬼样子?」
我自然不会对董玉玉提起这半年的经历。
只是微微一笑,对沈若若道:
「恭喜你,即将得偿所愿。」
我在惜花楼这半年,发生了很多事。
天元帝久病缠身,将朝政交给太子。
如今的秦子归,已然权势滔天。
只等天元帝驾崩,他就将成为大晋真正的掌权者。
而宫中最近也传出,董玉玉即将成为太子妃的消息。
能有这样的话传出,还无人制止。
足以说明这件事的真实性。
董玉玉先是娇羞,但随即又皱眉瞪了我一眼。
「你这端着的鬼样子我还怪不习惯的,哼,虽然太子哥哥只能是我的。」
「但你身为明珠公主,天下美男还不是任你挑选。」
我有些吃惊地看着董玉玉。
这话,竟像是安慰。
难不成是听到京城中关于我失身传言后,对方才会特意跑着一趟?
董玉玉离开后,我呆呆坐了一会儿。
一抬首,就看到逆光站在殿门处的秦子归。
玄衣而立,昏黄的夕阳打在他身上,令他整个人如遗世独立的圣人。
凡人有丝毫亵渎之心,似是都罪该万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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