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贞元三年(787年)的一天,宰相张延赏向唐德宗告状:“李昇老是往郜国公主府上跑,寡妇门前是非多,不太好。”
唐德宗瞄了一眼张延赏,皱皱眉头没吱声。
不久,又有人向唐德宗举报:郜国公主越来越不像话了,李昇、萧鼎、李万、韦恪组团出入公主府,嘿嘿,太乱了,对皇家声誉不好啊。
公主府成了娱乐场所,这种事放在别的朝代确实很丢人,但在唐朝其实不值得大惊小怪,那是一个开化得有点过分的时代,对男女之事相当宽容。你扒拉扒拉唐朝的历史就会发现,一半以上的公主都有改嫁的经历,各种花边新闻满天飞。
郜国公主早就守寡,自由人一个,虽然做得有点过火,但也不值得计较,您就当饭后茶余的消遣呗,堂堂宰相何必操心太宽?
然而,唐德宗却怒了,他下旨将郜国公主囚禁于皇宫,又杖杀李万、流放李昇、萧鼎、韦恪,其它遭流放、贬黜的官员及其家属不计其数。
更让人不可思议的是,唐德宗因此将太子李诵叫过来大骂一顿,并着手准备更换太子。
一场不起眼的风月案为何牵连这么多人?太子李诵又为何卷入其中呢?
☞一场风月案差点掀翻太子我们先揪住第一个问题刨根问底:张延赏为何关注花边新闻?
张延赏不是一个低级趣味的人,他的小心思没能逃过一个人的眼睛,此人就是“白衣宰相”李泌。
张延赏离开后,唐德宗立刻召来李泌:“郜国公主已经年老,李昇青春年少,他们搞到一起肯定不简单,爱卿帮我留意一下。”
李泌眉头紧锁:“这话一定是张延赏跟你说的吧?”唐德宗尴尬地挠挠头,这个李泌太鬼了,什么都瞒不住他。
李泌说:“陛下有所不知,张延赏跟李昇的父亲李叔明有宿怨,很显然他这是在打击报复,陛下不可轻信。”
唐德宗会因为李泌的话就放下戒备了吗?不能,因为李昇的身份有点特殊,他是禁卫军将领。一个负责皇宫安保的将军,整天跟贵戚混在一起,啥意思?
说起来郜国公主很不一般,她是唐肃宗的女儿,第一任丈夫裴徽,是杨贵妃的三姐虢国夫人的儿子。第二任丈夫萧升,出身兰陵萧氏,一门三宰相,婆媳皆公主。
这种人有足够的能量形成政治集团,唐德宗能放得心吗?
除了李昇,围绕在郜国公主身边的其他几位也都不是凡人:萧鼎是郜国公主的小叔子,李万是宗室子弟,韦恪出身京兆豪门韦氏,此外还有禁军将领李建徽的妻子柳氏。
告状的人除了说郜国公主“淫邪”外,还举报了一个杀伤力极大的罪行:厌祷。
“厌祷”就是指压胜、巫蛊诅咒之类的巫术,古人屡试无效,偏又深信不疑的游戏。这东西在皇家就是高压线,让无数人丢了脑袋。
一群身份尊贵,还占据关键工作岗位的人频繁聚会,又搞出“厌祷”之类的事,这是要干嘛?嫌我这个皇帝活得太久了呗?
郜国公主真的这么不检点吗?为何有这么多人告她的状呢?
我个人认为根本不存在风月案,至少这事被放大了。推算郜国公主时年至少五十多岁了,哪来这么大魅力吸引一帮小青年?萧鼎更不可能了,他是郜国公主的小叔子。
所以,风月案只是别人扳倒郜国公主的借口,他们利用了唐德宗的一个弱点——忌惮心里极强。
郜国公主之所以遭人嫉恨,是因为唐德宗对她太好了:“上恩礼甚厚,主常直乘肩舆抵东宫,宗戚皆疾之。”
唐德宗为何对姑姑特别关爱呢?因为郜国公主还有一个身份,她是太子李诵的岳母,唐德宗的亲家母。
正因为这层关系,案发后唐德宗将儿子李诵叫过来臭骂一顿,并准备废掉他的太子之位。
事情闹大了!
☞太子李诵为何无辜躺枪您可能很奇怪:就算郜国公主做了不法的事,跟李诵有什么关系?丈母娘作恶,女婿背锅,这是什么道理?
这种事如果放在别人身上或许就不会如此麻烦,但唐德宗的忌惮心理太强,他产生了不必要的联想。
郜国公主一个女人家结交这么大臣干嘛?还不是为他女婿服务嘛,说不定这一切都是李诵在幕后操纵的。
想到这儿,唐德宗怒了:李诵啊李诵,朕立你为太子,你却迫不及待地巴望着我早点死,把手都伸到我的禁军里来了。如果厌祷不起作用,你是不是想再搞一次“玄武门之变”?再来一次“神龙革命”?
李唐皇宫里的刀枪剑影是“特色产品”,隔几年就要来一次,皇帝们都被吓出杯弓蛇影来了。
李诵太倒霉了,这是一位相当谨慎的太子,他深知父亲“看谁都不像好人”的弱点,因此一向深居简出,闷头在东宫读书,从不结交外臣。躲来躲去,却依然躲不过祸从天降。
怎么办呢?李诵惊恐之下偷师曾祖唐肃宗——请求与太子妃萧氏离婚。
即便如此,唐德宗依然无法原谅李诵,他启动了更换太子的程序,继任储君都选好了——舒王李谊。
李诵眼看无法挽回,连自杀的毒药都准备好了。
李诵很明智,他知道,自古太子只有两条路可走,要么顺利接班,要么被杀,被废的太子从来没有安度余生的可能。
一场人伦悲剧即将上演,危急时刻李泌再度出手。
☞白衣宰相拼死化解皇家恩怨李泌是中国历史上一位传奇人物,他自幼被称为神童,成年后却热衷于修道。可每当朝廷危难之际,他总会出现在皇帝身边,服务了唐玄宗、唐肃宗、唐代宗、唐德宗四代皇帝。
张延赏状告李昇时,李泌就敏感地意识到此事会危及太子,一场足以卷起惊涛骇浪的地震即将拉开。
好在唐德宗还算谨慎,在废黜李诵的行动前,他决定先试探一下李泌的口气。
“舒王已经长大成人,他为人恭谨孝顺,品行端庄正派,性情温和谦仁。”唐德宗来了一段铺垫,却被李泌打断:“陛下有儿子,为何因为猜忌,想废了儿子立侄子呢?”
唐德宗脸色都变了:“你怎么离间我父子情?谁告诉你舒王是我的侄子?”
李唐皇室有个怪现象,皇帝喜欢收养宗子,经常过继侄子,甚至孙子,当儿子养。除了侄子李谊外,唐德宗还收养了一个孙子李謜,说起来你都不敢相信,李謜其实是李诵的儿子,这会儿爷俩都管唐德宗叫爹。
只是这种事很隐秘,外人极少知道。
李泌说:“早年您亲口告诉我的呀,陛下连自己的儿子都不信任,又怎么能真正相信侄子呢?”
这个世界上恐怕只有李泌敢这么对唐德宗说话,即便如此唐德宗也变了脸,他恶狠狠地威胁李泌道:“你难道不爱惜族人的性命吗?”
李泌叹口气说:“正因为臣爱惜家族,才不敢不说真话。假如臣因为畏惧不敢说,导致陛下一怒杀子,将来您后悔了,一定会说,李泌当初不能进忠言,导致我误杀太子,我必须杀了他的儿子以泄愤。到那时,我依然保不住家族子弟的命。臣老了,没几年活头了,假如陛下非要冤杀臣以及臣的儿子们,那就请过继一个侄子给我,别让我闻不到祭祀的香味啊。”
说罢李泌涕泪横流。
李泌太熟悉唐德宗了,他猜忌心强,但心肠也软。果然唐德宗被李泌营造出来的气氛打动了,他也哭了:“事已至此,朕该怎么办?”
李泌正色道:“自古父子相疑没有不亡国覆家的,陛下还记得建宁王的旧事吗?”
唐德宗一脸惋惜地说:“建宁叔是被冤枉的,当初都怪皇爷爷太心急,以至于留下人伦悲剧。”
李泌顺着话头说:“臣这么多年一直为不能阻止悲剧而懊悔,肃宗也为此常常悔恨痛哭,臣请陛下不要轻易下结论,留几日时间冷静思考。”
离开皇宫,李泌又前往东宫劝慰李诵:“什么都不要想,只要做到儿子该尽的孝道就行。”那段时间,李泌不停地穿梭于父子之间,苦口婆心地调解矛盾。
可是一离开李泌,唐德宗又纠结于对太子的忌惮,反反复复,搞得李泌焦头烂额。
某一天,李泌干脆跟唐德宗摆起了龙门,从唐太宗时期的李承乾谋反案,到唐玄宗时期的李瑛谋反案,一一剖析真相,并向唐德宗立下重誓:“臣以全族性命打包票,太子肯定不知道郜国公主的事。”
唐德宗感慨:“这是朕的家事,你何必干预,力争如此?过几天朕会给你一个说法。”
李泌叩首道:“请陛下千万要保密,一旦流露出半点想法,身边一定会有一群小人闻风而动,到时候不光太子难保,就怕舒王也会深受其害。”
那两天,唐德宗下足了调研、考察的功夫,终于他再次召见李泌。双方刚一见面唐德宗就哭花了脸:“如果不是爱卿,朕将悔之无及了,太子果真是个好孩子,朕冤枉他了。从此,朝中军国大事,朕一律委托于爱卿了。”
李泌长舒一口气:“陛下圣明,察太子无罪,臣报国毕矣。臣前日惊悸亡魂,不可复用,愿乞骸骨。”
不是李泌摆架子,干涉皇家事务这种事犹如走钢丝,一言不慎就是杀身之祸,何况唐德宗本就是个小心眼的人。
李泌后来对身边的人说,那段时间,自己常常一身冷汗,惊悸过度,早就伤了魂魄。他本就不是个追求名利富贵的人,如今心愿已了,怎么会贪恋权位?
就这样李泌又走了,给李唐皇室留下一段父子和解的佳话,为大唐帝国的稳定留下不可磨灭的贡献,也为中国历史留下了一则千古传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