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位传奇诗人的一生
我,叫孟浩然,盛唐诗人眼中的老大哥。
“大哥”不是一种社会地位,而是我真的很显老……换个角度想,我喜欢与年轻人交往,比如王昌龄、李白、王维、綦毋潜、崔国辅、裴迪、房琯、崔宗之等,都是我比较要好的朋友。
尤其李白和王维,更是我的忘年之交。
行走江湖,义字当头,所以说起我这一生,有两顿酒至关重要,其中一顿,让我彻底失去了当官的机会,而另一顿则直接把我给送走了。
不过,一切欣欣然,命运总是有最好的安排。
公元689年,我出生在襄阳一个相对富有的家庭里,祖上煊赫,东晋名将孟怀玉为吾十世祖,因此我10岁开始习剑,渴望有朝一日能指点江山,匡扶社稷。
可在我19岁这一年,梦想却遭遇了沉重的打击。
公元705年,宰相张柬之携其他五王发动了“神龙政变”,逼迫武则天传位给中宗李显,李唐正式复辟。
没想到,李显登基后宠信韦后、武三思等人,将张柬之排挤出朝,放归襄阳故里,出任本州刺史。
张公礼遇襄阳学子,每每宴酒对诗,而我则成了张公的门客,颇得赏识。
一年后,张公再遭谗言,被流放至泷(shuāng)州,并客死在异乡的路上,当时张公已经82岁高龄。消息传回襄阳后,襄阳学子异常震怒,当时我正要参加省试,博取功名,为替张公正名,愤然罢考,不曾想一石激起千层浪,引得襄阳学子纷纷效仿。
从那以后,我便归隐鹿门山,乐享林泉。因此,后来初遇李白时,他还特意写了一首诗:
吾爱孟夫子,风流天下闻。红颜弃轩冕,白首卧松云。
醉月频中圣,迷花不事君。高山安可仰,徒此揖清芬。
隐居期间,我结识了名妓韩襄客,两情相悦,一见倾心,有诗:只为阳台梦里狂,降来教作神仙客。
伊人回赠:连理枝前同设誓,丁香树下共论心。
我们私定终身,泛舟汉中,留下了一段美好的回忆:
波影摇妓钗,沙光逐人目。
倾杯鱼鸟醉,联句莺花续。
一年后,韩襄回归郢州,与我依依惜别,千言万语,最终只化作一句:等我,去娶你。
歌妓在我们那个年代身份卑微,我深知家父不会同意这门亲事,便央求父亲的笔墨文友桓子前去说媒,并叮嘱他一定要隐瞒韩襄的身份。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因有桓子从中牵线搭桥,家父家母便一口答应下来,随即准备前往郢州下聘礼。
然而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不久后我父亲得知真相,毅然决然地退了亲。
人生总要为自己做一次主,所以我决定离家出走,前往郢州去寻韩襄,生米煮成熟饭后,才将此事告知家人。
在那个年代里,我也算是一个叛逆的主。
隐居鹿门山期间,我还写过一首你们都知道的《过故人庄》:
故人具鸡黍,邀我至田家。绿树村边合,青山郭外斜。
开轩面场圃,把酒话桑麻。待到重阳日,还来就菊花。
这段时期,是我人生中最舒逸的一段时光,心无杂念,乐在诗书,后来每每念及都留恋不已。
只可惜,有些时光错过了就是错过了,曾经的单纯与美好再也找不回。一入红尘深似海。
公元712年,太子李隆基即位,为玄宗。他杀伐果断,不但铲除了韦后一党,还招贤纳士,因此我决定出山求官。
这一年,我24岁,辞亲远游,仗剑江湖。
因前有为张公柬之罢考一事,我不打算去参加科举,而是决定走行卷路线,也就是干谒公卿。
然而这条路却比我想象中的要难,长安门第高,我既无家世也无背景,浪费了10年时光,依旧没有得到举荐。唯一的收获是,我结识了张九龄、王维、王昌龄、裴迪等几位好友,后来王维过郢州时,还在刺史亭为我画了一张像,故此亭改名“浩然亭”。
值得一说的是,王维的画功的确了得,他弱冠之年就红遍两京,令我钦佩不已。
从长安归来后,我已经早入而立之年,再次归隐鹿门山。时韩思复任襄州刺史,与我相交甚笃,并决定为我荐引。
那会儿,玄宗皇帝在洛阳,我按照韩思复的叮嘱,追随而至,希望能有机会直接面见天子,献上我的诗作。
遗憾的是,就在我抵达洛阳的第二年,韩思复就不幸病逝了,我的事也就没有了下文。尽管如此,我还是赶回了襄阳,在岘山为韩公立石留念,回想起曾经一起畅游的情景,含泪写下了那首《与诸子登岘山》:
人事有代谢,往来成古今。江山留胜迹,我辈复登临。
水落鱼梁浅,天寒梦泽深。羊公碑尚在,读罢泪沾襟。
此间事了后,我再赴洛阳,并与李白偶遇,他和王维同龄,皆小我13岁。但年龄不是距离,我们一见如故,吟风弄月,把酒言欢,并且我还给了他一些建议。
李白祖上从商,按唐律不得参加科举,所以只能走干谒路线,而我知道这条路不好走,因此当他询问我欲入赘前宰相许圉师府邸时,我并没有反对。
这样,他就有了更多的政治资源,入仕求官会更加容易。
同时,我也开始与自己妥协,决定再次前往长安去参加科举考试。让我和李白都没想到的是,此一别,我们的人生就走向了不同的分岔口。
公元727年,我39岁,兜兜转转后又来到了皇都,不曾想,命运再次跟我开了一个玩笑。
经历这么多以后,我本以为能一举登科,实现心中的梦想,可放榜之后我才知道,只有才华是不够的,因为试卷不糊名,那些有家族背景的子弟们,往往更受重视。
一怒之下,我闯入了太学,并写下了:
微云淡河汉,疏雨滴梧桐。
逐逐怀良驭,萧萧顾乐鸣。
太学诸生面面相觑,纷纷搁笔,无人能对,凭借这种方式,我在长安城终于有了诗名,姑且也算一夜爆红。
有一天,王维邀请我去他的官舍饮酒,就在我们畅聊之时,玄宗皇帝突至,我不知道该不该面圣。但王维机灵,想趁机向天子举荐我,玄宗皇帝好诗也擅诗,可我当时太过于紧张,竟然献了一首《岁暮归南山》,其中有两句为:不才明主弃,多病故人疏。
天子认为,我这两句诗多有抱怨,大不悦,并言:卿不求仕,而朕未尝弃卿,奈何诬我?
因此,我错过了一次绝佳的机会,也辜负了王维小兄弟的美意。然王维善解人意,我离开长安时,他写诗跟我说:
杜门不复出,久与世情疏。以此为良策,劝君归旧庐。
醉歌田舍酒,笑读古人书。好是一生事,无劳献子虚。
大概,这是本次长安之旅最好的安慰了!因心情不好,我并没有急着返归襄阳,而是漫游吴越之地,并写下了那首《宿建德江》:
移舟泊烟渚,日暮客愁新。
野旷天低树,江清月近人。
公元733年,张九龄升相,闲居四年后,我决定再往长安,给自己最后一次机会,途经洞庭时,有诗寄张九龄,以表达我的心意,题为《望洞庭湖赠张丞相》:
八月湖水平,涵虚混太清。气蒸云梦泽,波撼岳阳城。
欲济无舟楫,端居耻圣明。坐观垂钓者,徒有羡鱼情。
可达到长安后我才知道,张九龄此时与李林甫正陷入缠斗之中,无力分神。我不想给他添太多麻烦,就回了襄阳,并准备好隐居不出。
有些事看淡了,其实也就清透了,闲下来以后,我状态大好,所以有诗《春晓》:
春眠不觉晓,处处闻啼鸟。
夜来风雨声,花落知多少。
公元735年,襄州刺史韩朝宗决定为我荐官,希望我能再入长安,并约好会摆下酒宴等我前往。
当时我也很纠结,要不要再去试一次?可等到赴宴之日,我突然就想通了,决定放弃入仕,做一个潇洒闲人,正如王维对我的劝解。
不巧的是,当时几个友人登门拜访,我们把酒论诗,阔论古今。席间有人提醒我,你不去赴韩刺史之约,而是与我们醉饮,不怕得罪了韩刺史吗?
我笑曰,乐在当下,勿理勿会!
没想到这句话不胫而走,最终传到了韩刺史耳中,他以失信为由,开始与我交恶,我也因为这顿酒,彻底失去了再入仕为官的机会。
但实际上,君子坦荡荡,小人长戚戚,一年后韩朝宗遭遇贬官,我刻意作诗相慰:
岘首晨风送,江陵夜火迎。
无才惭孺子,千里愧同声。
之后,应崔国辅之邀,我再次漫游吴越,途经江夏时,与李白相遇于黄鹤楼,他有诗赠我:
故人西辞黄鹤楼,烟花三月下扬州。
孤帆远影碧空尽,唯见长江天际流。
此时的李白依旧困于仕途,求官之路没有丝毫进展,反而屡屡受挫。
公元736年,张九龄遭李林甫构陷被罢相,贬为荆州长史,王昌龄因替张九龄鸣不平,贬谪岭南,我有诗相慰:
数年同笔砚,兹夕间衾裯。
意气今何在,相思望斗牛。
张九龄到任后,有书信于我,邀请我入其幕府,我欣然前往,但干了几个月后,身体每况愈下,便请辞回了襄阳,打算闲度余生,不再问红尘之事。
公元740年,王昌龄遇赦北归,途经襄阳时来看望我,昔日老友许久不见,我备下酒菜,与王昌龄促膝夜饮,相谈甚欢。
没想到,这顿酒却成了我人生的最后一顿酒。
王昌龄离开后,我旧疾复发,走完了自己这潦草的一生,终年52岁。
我死以后,王昌龄十分愧疚,在洛阳与岑参、綦毋潜、李颀等人倾诉,流连半年后才去吏部领职。
而王维更是亲赴襄阳为我凭吊,并作《哭孟浩然》:
故人不可见,汉水日东流。
借问襄阳老,江山空蔡州。
有友如此,夫复何求?回望我这一生,其实也没有什么可遗憾的,纵然无官可为,却走向了另一条更为宽广的道路,为田园诗派留下了几首佳作。
尤其是,一想到千年以后,还有人诵读我的“春眠不觉晓,处处闻啼鸟”,并津津乐道讲述我孟山人的故事,我就十分满足了。
当你们呼我一声“孟老夫子”时,我就知道有些事我可以放下了!
木落雁南度,北风江上寒。我家襄水曲,遥隔楚云端。
乡泪客中尽,孤帆天际看。迷津欲有问,平海夕漫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