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第五回虽然大部分都在写梦境,但是我认为这一回的重要程度是其他章节比不了的。这是整部书的宗旨和核心,更重要的是隐晦的总结了每个人物的生平和结局。但是这一回有关贾宝玉的事,有些地方似乎令人不太理解,尤其是警幻仙姑指引贾宝玉的做法。用“情欲声色”来警醒贾宝玉的痴顽,来指引贾宝玉入正途,警幻仙姑这样做的用意何在呢?
今既遇令祖宁荣二公剖腹深嘱,吾不忍君独为我闺阁增光,见弃于世道,是以特引前来,醉以灵酒,沁以仙茗,警以妙曲,再将吾妹一人,乳名兼美字可卿者,许配于汝。今夕良时,即可成姻。不过令汝领略此仙闺幻境之风光尚如此,何况尘境之情景哉?而今后万万解释,改悟前情,留意于孔孟之间,委身于经济之道。”说毕便秘授以云雨之事,推宝玉入房,将门掩上自去。
那么让贾宝玉懂得男女之事就能让贾宝玉不在內帷厮混了吗?让贾宝玉领略了鱼水之欢就能让贾宝玉痛改前非,委身经济之道了吗?警幻仙姑这样一个高于俗人的仙子,为何用这样低劣的手段来为贾宝玉指路呢?其实这正是警幻仙姑的良苦用心所在,也正是作者想通过此书想传递的真谛。
书里一开始就说了,贾宝玉这个人跟普通人是不一样的,他“天分中生成一段痴情”,警幻仙姑称其为“意淫”。“意淫”二字非悦容貌,喜歌舞,调笑无厌,云雨无时的“皮肤滥淫”之蠢物,而是心会而不可口传,神通而不可语达的“痴人”。这种人在闺阁中为良友,而在世道里却是迂阔怪诡,百口嘲谤,万目睚眦。这正是贾宝玉天生就“情不情”的根源。
贾宝玉这种人本来是一个带有慧根的情种,只是年龄尚小未开悟,所以在闺阁里混得很好,而在世俗里看得有些另类。宁荣二公看出了贾宝玉的特别,认为他与众不同且“略可望成”,只不过没有人规引入正而已,于是拜托警幻仙姑帮忙指引贾宝玉。警幻受宁荣二公之托,刚开始用红楼梦舞曲来警醒贾宝玉,这是警幻仙姑做的第一步。
警幻一开始就跟贾宝玉说了,《红楼梦》这十二支舞曲不比尘世中所填之曲,必有生旦净末之则,又有南北九宫之限,这些曲子只是“或叹一人”又或者“感怀一事”,若非个中人,不知其中妙。我们现在看这些曲子,知道都是贾宝玉身边最亲近的这些人的生平结局,但是贾宝玉当时根本没有开悟,也根本想不到这些事,所以听完感觉味同嚼蜡。于是警幻仙姑就换了另一种方式。
歌毕,还要歌副曲。警幻见宝玉甚无趣味,因叹:“痴儿竟尚未悟!”那宝玉忙止歌姬不必再唱,自觉朦胧恍惚,告醉求卧。警幻便命撤去残席,送宝玉至一香闺绣阁之中,其间铺陈之盛,乃素所未见之物。更可骇者,早有一位女子在内,其鲜艳妩媚,有似乎宝钗,风流袅娜,则又如黛玉。
警幻想用舞曲的方式来唤醒贾宝玉,这种方式最简单也最文雅,因为警幻说了,这些舞曲本质上都是在说人或者事,想让贾宝玉看透这些人生的起起伏伏,情感的起起落落,然后觉得走仕途才是正道。只不过贾宝玉没有领会警幻的意图,所以警幻只能让贾宝玉身临其境,亲自体会这些情爱,其目的无非是想让贾宝玉经历过之后感觉出这些也不过如此,而如果沉迷其中无法自拔,就会陷入到万丈深渊的迷津里,不但一事无成,还身心俱毁。
其实警幻所用的方式无非就是这两种结果,第一种就是经历过之后走出来,然后开始走向另一条道路,也就是宁荣二公期盼的“留意于孔孟之间,委身于经济之道”。另一种就是经历过之后无法自拔,且深陷其中,而陷入其中的后果就是只在情欲的迷津里沉沦,越陷越深之后,再没有回头的路,身边的一切尽毁。
警幻另外补充说道,世间很多轻薄浪子其实只是“皮肤滥淫”的蠢物,只是为容貌所动了最低级的情爱,可恨的是这种人还打着“好色不淫”的旗号,却以“情而不淫”作案。但是这种人虽然纨绔但从另一个角度来说,却很好回头,因为没有动“痴情”。但贾宝玉不同,贾宝玉不但“悦其色”且“恋其情”,警幻称其为“天下古今第一淫人也”。贾宝玉的这个“淫”是天分中痴情的演化,是灵魂层级的情爱,所以贾宝玉这个情种,一旦开启了这方面的心智,很容易深陷其中不能自拔,最终也会耽误终身的事业和大事。
但是命运就是这样,贾家运终数尽,贾宝玉这个“略可望城”的苗子,不论警幻如何指引,最终还是入了情爱的迷津。
那宝玉恍恍惚惚,依警幻所嘱之言,未免有儿女之事,难以尽述。至次日,便柔情缱绻,软语温存,与可卿难解难分。因二人携手出去游顽之时,忽至一个所在,但见荆榛遍地,狼虎同群,迎面一道黑溪阻路,并无桥梁可通。正在犹豫之间,忽见警幻后面追来,告道:“快休前进,作速回头要紧!”宝玉忙止步问道:“此系何处?”警幻道:“此即迷津也。深有万丈,遥亘千里,中无舟楫可通,只有一个木筏,乃木居士掌舵,灰侍者撑篙,不受金银之谢,但遇有缘者渡之。尔今偶游至此,设如堕落其中,则深负我从前谆谆警戒之语矣。”话犹未了,只听迷津内水响如雷,竟有许多夜叉海鬼将宝玉拖将下去。
警幻用又像黛玉又像宝钗的可卿来开启贾宝玉情爱的智慧,这是贾宝玉所逃不掉的对他影响深刻的两个女人。一个是贾宝玉精神世界里的爱,一个是贾宝玉现实生活中不能没有的依赖。这两个人最终也没有令贾宝玉回归仕途的正路,而是深陷其中无法自拔,最后悬崖撒手了。警幻让贾宝玉作速回头,无奈迷津里掌舵者和撑篙人却发现贾宝玉就是他们的有缘人,贾宝玉也因此坐上他们的木筏离开了。
警幻到这里最担心的就是贾宝玉堕落其中,那么自己对他的谆谆教导就白费了。但无奈,贾宝玉就是这个有缘人,怎么也逃不掉深陷其中的命运。警幻用“情欲声色”来警醒贾宝玉的痴顽,用歌舞用曲子,用情爱用色欲,无非是想让贾宝玉经历之后能看透,能走出来。然后将自己的“歪才”拨正,用在仕途正路上。但无奈,贾宝玉表浅的歌舞看不懂,而亲身经历之后却走不出来,确实辜负了宁荣二公以及警幻仙姑的良苦用意。真是:一场幽梦同谁近,千古情人独我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