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前,
父王、王兄被杀,国破家亡。
明心和尚助我逃走,不离不弃,
后来我率领将士们从边疆一路杀回京城。
复国大业功成,
明心和尚荣升国师,
我也成为六国中第一位女摄政王,
如果我们的故事,在这里结束就好了。
1.
大虞王朝365年6月,盛夏。
我在王宫之中百无聊赖,整日只能逗鸟戏狗,捉弄宫女太监,实在无趣。
虽然近日传闻京城有阴祟害人,但我还是决定偷偷溜去宫外玩。
“阿淑,老规矩,出宫喊我公子。”
“遵命,公主。”
“嗯?”
“公子。”
“嗯!”
我带着同样女扮男装的贴身侍女,于黄昏时分来到了城东大街唯一开门营业的酒楼,盛乐轩。
以往这个时刻,酒楼总是人满为患,今日却空空荡荡,只有二楼的包间里传出酒杯相碰的声音,柜台后的店小二也无精打采的歪头玩着毛笔,见我二人进来,他露出意外神色。
“看什么看,没见过帅哥阿,还不来壶好酒,四个好菜!”
“又来了不怕死的,这个时候来店里,怕不是和阎王是亲戚,赶着去投亲阿!”那店小二嘟嘟囔囔。
“喂,你嘀嘀咕咕什么呢,还不快上酒!”我扭头坐到门口的座位上。
酒菜很快上来,酒香扑鼻,这香味似不曾闻过,我饮下一杯,回味悠长。
正陶醉着,突然被阿淑抓住了手臂,她抽出桌上的剑,低语道,“有杀气,公主不要动。”
我顿时感到紧张,要知道阿淑可是父王精心培养的高手,是孩童时便能从同龄人中杀出来的佼佼者,到我身边后也从未停下练武,对杀气敏感至极。
2.
突然“哐当”一声,我身体僵住,却并无事情发生,原来是铜漏响了,已到戌时。
我刚松口气,却见店门“嘭”的大开,顿时飞沙走石,视野一片模糊。
阿淑立刻挡在我身前,瞬间便被撞了出去,我只来得及看到一道残影,忙追看过去。
阿淑砸到了柱子上,但又立刻落身,看向二楼处,并做出防御姿态。
我顺着她的视线看去,一个黑乎乎佝偻着的瘦小身影攀爬在二楼护栏上,像是一个蜷缩着身体的老头。
它“忽地”扭头看向我,白色的眼珠向外突着,嘴中吐着黑乎乎的舌头,嘴角挂着涎水。
我“哇”的吐了出来,“这什么鬼东西,也太恶心了吧!”
那怪物似被激怒,嘶吼一声再次向我撞来。
阿淑飞到空中将它拦下,一人一怪打斗在一起,可是那阴祟力气很大,阿淑总是被撞飞,但她总能及时挡在怪物与我之间,没几下,鲜血便吐湿了衣衫。
二楼包间有人打开门向外看了一眼,我期待他们能来帮忙阻挡,可“砰”的一声,包间门又关上了。
我失望之余又急忙跑到店门口,喊着京城卫军,可是风急天阴,街上空无一人,也不知我的声音能传出多远,阿淑的动作明显变缓,似乎再扛不住几次撞击,她擦着嘴角的血,喊着“快跑!”
我担心的看着她,犹豫要不要离开,这时身后传来一阵叮叮当当的声音,在萧萧风声中格外悦耳。
我扭头看去,一个拄着禅杖,头戴帷帽的身影大步流星走来,禅杖上铃铛碰撞,叮当震响,帽檐垂下的面纱随风飘荡,那人硬朗的下颚线忽隐忽现。
“孽障,休伤人命!”
只见他将禅杖扔出,顿时一道金光闪过,直将阴祟钉在二楼护栏处,那怪物扭动着,一股火冒出,将它烧成了灰烬,一股黑烟消散,来人一招手便将禅杖收回。
“太帅了!”
我眨巴着星星眼,比那禅杖上的金光还闪耀。
3.
阴祟消散,风静天清,那和尚走过我身旁,端起了我刚才喝完的酒杯。
“喂,帅和尚,那是我的酒。”
和尚深深一嗅,说,“此酒残留异味,应是普陀花的花香。”
“那咋了?”我此前的确闻到酒香新奇,以为是酒楼出的新品。
“阴祟只会游荡在死尸众多的乱葬岗和战场,不应来到京城这人多之地,而普陀花可以吸引阴祟,所以阴祟才会追你不放,而且最近京城阴祟变多,看来是有人用普陀花故意引诱而来。”
二楼的包间门打开,四个公子哥走了出来,领头的男子鼓着掌,正是刚才开门偷看的人,“大师见多识广,不知如何称呼?”
我撇了撇嘴,低声询问已回到我身旁的阿淑,“这几个是谁”?
“他们是四国质子,领头的是北周国的方武。”
原来是他们,自我们的祖辈在大虞305年,各自从大虞抢下了一片疆土后,天下便是六国鼎立。
大虞王朝依据天河之险,占据整片南方,而天河以北,便是北周,南泰,西宁,东吴,以及我们中昌,五国分治。
五国混战多年后,决定共签协议,互相守望,以防大虞反扑,并互派质子已示诚意,时至今日,北方已安定五年矣。
“贫僧法号明心,来自京外云台寺,不知几位施主可否有感不适?”
“多谢明心大师关心,我们并无不妥,听闻城东近日阴祟频频害人,我们几人便自告奋勇前来抓捕,不想竟遇大师如此风采,实乃有幸。”
“阿弥陀佛,过奖。”那和尚单手作揖,而后递给我一个香囊,“施主,此香可以中和普陀花香,三日便可完全清除。”
我拿过香囊,气味温和,手中温热,“不知此物几何?”
“阿弥陀佛,此物与施主有缘。”
我嬉笑道,“我看你也与我有缘。”
4.
明心轻笑,转身开始询问店小二。
店小二言明自己只是正常将酒水盛出,而后送来,中途并未停留,也无异事发生,他也将刚才所用之酒搬来,果然有异香传出。
明心抚掌拍在酒坛上,一股热气冒出,异香消散。
据店小二交代,最近,阴祟害人大部分都发生在城东这条街上,之前这里酒楼林立,日夜人流如织。
起初一间酒楼出事后,大家以为是其他酒楼眼红生意好使了阴招,但后来接二连三的闹出人命,大家才知道世道又不太平了,因此别说客人,就是掌柜的都不敢来。
因此这条街上的店铺只能关门打烊,但店小二没法子,掌柜的不在,他却不能走,要在这里看店,所以对四国质子和我此时还来吃喝之事,才会感到意外。
我想起刚才来店时的得意,以及危机时刻的表现,不由得脸上发烫。
店小二继续说着,“其实不仅有阴祟害人,而且有时深夜还会有阴兵过境呢!我有次起夜听到门口有声响,偷偷从门缝往外看,一队全身土色看不清脸的士兵经过,还有阵阵阴风,吓得我浑身僵硬,不敢出声,那些一看就是刚从坟里爬出来的!”
“那你没报京卫司?”我问道。
店小二白了我一眼,“京卫司的兵爷就会收个保护费,有事躲得比谁都远。”紧接着,他忙又说道,“几位爷别多问了,快进屋歇着吧,要不然又该出事了。”
“阿弥陀佛,几位请便,贫僧在此等候,看看阴兵过境又是怎么回事。”明心将帷帽摘下,我这才看清他的脸,五官俊朗,剑眉挺立,眼眸澄澈,似是清泉。
阿淑劝我进客房安全一些,但我告诉她哪里还能有这明心和尚身边更安全,阿淑同意了下来,便坐在一旁运功疗伤,而我则目不转睛的盯着明心左看右看,胸中小鹿乱撞。
许是阴兵也知道了这和尚的厉害,夜里并无异事发生,后半夜我实在撑不住趴在桌上沉沉睡去。
直到清晨,我才被阿淑摇醒,看到明心和尚依然精神奕奕的捻着佛珠打坐,我忙擦了擦睡梦中流的口水,幸好这丢人的一幕没有被他看到。
质子们已经离开,阿淑催我回宫,我不愿,还想再玩几日。
但是她提醒我今日乃是月中,自从母妃因病去世后,父王便要求一家人最少月中要相聚一次,我只好一步三回头的离开。
5.
回到宫中,我马不停蹄立刻赶往养心殿。
其他人已到,王弟白烨年幼,见到我便缠着要我抱。
我给父王其他几位妃子请了安,四位王兄纷纷取笑我太懒惰,将来定然嫁不出去,我脑海中浮现出明心昂首阔步的英姿。
父王早朝完后回来,脸色并不好看,但对我们兄妹依然言语温和,与我们闲聊吃茶,大哥对政务比较上心,询问父王所怒何事。
父王哼了一声,见我等皆是好奇,便说与我们听。
原来是阴祟害人之事引起的,朝中有人竟言,“京城本乃首善之地,如今却阴祟横行,实乃为君者有违天道,王上应下罪己昭。”
这种言论父王当然生气,中昌国虽是祖父打下的江山,但父王继位后同样励精图治,虽然疆域版图并未扩大,但是也算国泰民安。
当然这些事情轮不到我操心,自有王兄们出谋划策,我就抱着王弟安心吃喝就好。
几位王兄同仇敌忾,直说要给那官员一点教训,被父王阻止。
他言:此为儒生直语,还需这些儒生管理万民,不可轻易治罪。
他已派人去请惠顿方丈,不过方丈年事已高,让佛法精深的弟子来京城清除阴祟,想来近日便到。
大哥点头说道:“惠顿方丈壮年之时从西域千里迢迢前来传教,同祖父一见如故,祖父请他留在中昌国,后来惠顿方丈建立云台寺,广布善施传播佛法,这么多年的国泰民安其有莫大贡献。”
他们继续说着云台寺这些年的事迹,但我此刻所想更多的是父王所言“佛法精深的弟子”,定是那明心和尚。
我正烦后面不知去哪找他玩,此刻突然心中有计,便起身行礼道。
“父王,惠顿方丈佛法精深,祖父也经常请教,想来其弟子亦是智慧之人,不如请他入宫为王兄们讲经,了解佛法。”
王兄们听闻皆觉有趣,父王思索一番,决定三日后在天坛讲经,届时京城青年才俊都可去,年轻人多交流,正好缓解京城近来紧张压抑的气氛。
我窃喜,心道,“帅和尚,我们又要见面了。”
6.
日夜期待中,讲经的时辰终于来到,我再次带着阿淑易装出宫。
天坛人来了不少,有人现场作画纸扇题字,得意展示,也有三两好友围桌举杯畅谈,也有人对花吟诗,一派雅客气度。
难得见到这么多同龄人聚会,我也很是兴奋,在人群中寻找着那抹身影。
“开始讲经了!”有人高呼,呼啦啦的,人都向那里跑去,我也急忙跟上。
人群拥堵,在阿淑的护卫下,我终于挤到了前排。
明心和尚正在天坛湖心岛上的瞻星阁前席地打坐,等到众人声语不闻后,才睁眼微笑环视,我激动招手,他看到后停顿了一下,点头微笑。
“近几日,贫僧走遍京城,已将所有阴祟清除,各位夜后可安心出行。”
“至于阴兵过境,再未发生,许是夜间士兵巡街,恐有误会,不过贫僧会多呆几日,继续查看一番。”
“今日,贫僧遵王命于此讲经,与各位共同论道,实属有幸,若有疑惑,或有异见,均可沟通。”
明心和尚开始讲经,言语温和,字字珠玑,虽然我听不大懂,但看众人都陶醉思索,我不免心中得意,“还是本公主慧眼识珠!”
7.
待到明月高悬,讲经终于结束,众人四散而去,我上前与明心一同行走,“大师,今夜月色正好,不如一同泛舟赏月。”
“公子,贫僧需去做晚课,恕难从命。”
我刚想继续邀请,便听到有人插话道,“无名之辈就不要打扰大师静修了。”
我扭头看去,又是那个北周质子方武。
他斜睨着眼说,“人应当有自知之明,不是什么人都有资格与大师交流的。”
我被气笑了,喊了声“阿淑!”
阿淑明白我的意思,走到方武面前,啪啪便给他两个耳光。
“你竟敢打我!”方武当即便要还手,被阿淑单手便按到了地上。
“你一个质子也敢在京城耀武扬威,哼,不装了,我摊牌了,我可是公主!”我得意的解开发束,转向明心,展示出我美丽的一面。
可是明心却皱眉从我身旁走过,将方武扶了起来,“方公子,众生平等,切勿再以势凌人,因果循环。”
明心又转身面向我,“公主也是如此。”
“哼,他活该掌嘴。”
方武看着我,像是要吃了我一般,但转瞬间,便脸上堆起笑容,“公主芳华绝代,是我有眼不识泰山,还请公主见谅。”
“滚滚滚,不要在我面前碍眼。”
方武谄笑着退下,这下终于清净了,我再次邀请明心和尚泛舟游湖,他依然以要去做晚课为由拒绝,而后便进入瞻星阁之中。
“哼,臭和尚,不解风情,我有的是招儿降伏你!”
8.
次日,我特意装扮一番,穿上了我最好看的薄纱裙,和阿淑再次来到瞻星阁。
明心疑惑,“公主为何亲自来此?”
我拎起食盒说,“这是父王让御膳房精心制作的素食,我专程给你送来,等下还要将食盒拿回去。”
这下他无法拒绝,只好乖乖让我进了瞻星阁,他将桌上的竹简整齐码放在一侧,再将食盒中的菜品一一摆放。
他说佛家讲食不言寝不语,我便撑着下巴看着他进食,真是秀色可餐阿。
等到他吃完后,我又缠着他聊天,比如他为什么想做和尚?
他告诉我,他从小就是孤儿,父母在云台寺附近被山贼所害,是惠顿师傅将他救下,将他养大,教他佛法,教他武艺。
惠顿师傅此生志向是将佛法传遍中原,但是目前六国里只有中昌国肯接纳佛教,而惠顿师傅也已年老体衰,因此,他想要走遍各国宣扬佛法,完成师傅宏愿。
我不解,佛法能干什么,又不能当饭吃,谁会信这个。
明心说,人生一世,从生至死,死后去往冥府,按照一生之行,赏善罚恶,在那里遭受惩戒后,再根据判决,进入六道之一转生,重新入世,或为畜生之胎,或为高官子女,或为平民、孤儿,以此轮回不休。
而佛家引人向善,行善因,得善果,修今世,修来生。宣扬佛法,既是渡人,也是渡己。
我听的糊里糊涂,摇摇头说,“什么今生来世的,我白素只管今日,我问你,和尚能不能娶妻?”
明心摇摇头,说“佛为究竟涅槃之境,只有超脱轮回,方得极乐,而结婚属于人道,会令人沉沦六道轮回之中,不得解脱。”
我说,“做佛就一定比做人好吗,我不觉得。”
明心念叨了一句“阿弥陀佛,人各有志”便不再言语。
但我也不是随便就放弃的人,之后几日,我都以送饭的理由来找他,或是闲聊,或是静坐,总之一日日熟悉了起来,见面也没有那么拘束了。
月夜,我们泛舟湖上,凉风习习。
我和明心立于小舟之前,相谈甚欢。
蓦地,一阵波浪起伏,船只摇摇晃晃。
我灵机一动,佯装摔倒,明心果然及时揽住了我的腰。
我们眉目相对,肉眼可见的,明心的脸红了起来。
船身平静,明心像是慌过神来,眼神扑朔闪躲。
我扑哧笑了起来,“原来你也是肉体凡胎啊!”
此刻的明心才像是个少年,而不是清心寡欲的高僧。
眼看我们的关系一步步有所进展,突然一则消息让我烦恼至极。
阿淑告诉我,北周质子方武,那个胆小鬼和自大狂,竟然向父王请求赐婚。
9.
而且听说,因为这事,他与另外三国质子已经闹掰了。
父王召我问询,我自然不同意,并且在父王面前将方武臭骂了一通,说“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我才不会答应。”
父王让我退下,并没有表明态度。
我让阿淑去打探一番,才知晓,前几日北周派来使者,愿以一座城池作为聘礼。
这让我感到心烦,怪不得父王态度模糊,要知道祖父打下这片江山,传到父王手中后,疆域从未开拓,虽然父王励精图治,但很多人认为父王只是守成之王。
我心烦意乱,再次来到天坛。
明心一如既往的风轻云淡,我将烦恼告诉他,他沉默了一会儿,说:“师傅来信,他将圆寂,让贫僧回去开始接手方丈之位。”
“那我怎么办,我不想嫁给方武,我想嫁给你。”我直盯着他,他感受到我炙热的目光,将头撇向一旁,不与我对视。
“阿弥陀佛,贫僧一心向佛,该回去了。”
“你为什么不看着我,我不信你真的两眼空空!”
“公主,回宫去吧,贫僧走了。”
他走了,与来时的龙行虎步相比,他走的有些狼狈,我知道他心里是有我的,但是时间太短了,我还没有让他放下佛。
10.
回到宫中,父王再次召我。
“五日后便是良辰吉日,到时完婚。”
“父王,从小你都最疼我了,我不要嫁给那个胆小鬼和自大狂!”
我撒着娇,父王瘪着嘴不看我。
“呜呜呜,父王,母妃如果知道我要嫁给那样的人,一定不会同意的!”
“女子终要嫁人,嫁给北周王子,也是门当户对。”
“什么门当户对,你就是只要江山不要女儿!”我怒声大骂。
父王冷了脸,让人将我禁足,只等完婚。
宫殿内,我伤心的趴在床榻上哭了很久,宫女送来的饭菜也被我摔了出去,紧接着,又有人将饭菜放在床桌,我想要再次将它们推开,抬眼却发现是阿淑。
我抱着她,在她肩膀上啜泣,“你也是来劝我的吗?”
阿淑拍了拍我的背,声音清冷,“不是,我生来便没的选,但我希望公主你有的选,无论你怎样决定,我都帮你。”
我鼻头一酸,松开她抹了抹眼泪,“那要是我想逃婚呢?”
“我也帮你。”
“可是门口有父王派的侍卫看守,我连殿门都出不去。”
“只要你想出去,我就有办法。”
“阿淑,你真好。”
11.
入夜,阿淑穿着我的衣服,站在殿门内向外面的侍卫说道,“公主饿了要吃饭,你们去御膳房取些饭菜过来。”
一个侍卫回复,“我们不能擅自离开,稍等,我去喊个宫女。”
我立刻喊道,“宫女太慢了,我现在就要吃,阿淑,你速度快,去给我取。”
阿淑说,“好的公主,我立刻去给您取。”
我穿着阿淑的衣服,与她一样的装扮,低着头,用食盒遮着脸,打开门就急匆匆向外走,身后没有传来制止声,我心中窃喜。
等一出院门,我便一路小跑,直跑到和阿淑约定的地方。
等了片刻,我听到有人喊“公主跑了,公主跑了。”
紧接着便有一道身影飞落到我身旁,抱起我便跃出宫墙。
“阿淑,你太帅了。”我靠在阿淑怀中,满满的安全感。
“公主,我们去哪?”
我迟疑了一下,说道,“云台寺。”
12.
两日后,我和阿淑骑着马向着云台山一路疾驰,身后一队禁卫军紧咬着我们不松口。
突然,迎面一队面容粗犷的人,从我们身侧飞快经过,交错瞬间,我看到领头人脖子上一个白色吊坠在晃动,我感觉有些眼熟,但也没有细想。
不一会,我们绕过一道弯,云台寺出现在视野里,那里竟然浓烟滚滚。
定是出事了,我快马加鞭赶到云台寺,僧人们像是热锅上的蚂蚁,跑来跑去的挑水灭火。
突然,一阵轰隆声响起,是一座九层阁楼的一根立柱燃烧垮塌,阁楼顿时有些歪斜,几个僧人惊呼,“方丈!”“明心师兄!”
我这才知道明心就在这里面,情形万分焦急,我刚要冲进去,就被阿淑拉住了手臂。
“我去。”阿淑说完便消失在火墙中。
我想跟随上去,可是又有一根立柱砸落,将入口堵住,我只得退后闪躲。
“公主,小心!”是追赶而来的禁军校尉。
我忙命令他们参与救火,我也加入其中。
可是火势太旺,我们无能为力,只能眼看着九层阁楼从上往下一点点垮塌,有几个僧人已经嚎啕大哭,我依然在不知疲倦地浇水。
突然,阁楼三层的窗户破开,两道身影一前一后飞出来,扑通落地。
我急忙看去,正是明心和阿淑,他们此刻身上衣物开始燃烧,而明心却不顾自己,先将怀中的老僧放在地上,这才扑打身上火焰,阿淑一样,她也先将一个小僧弥放好。
其他反应过来的僧人赶忙将水泼到二人身上,看着他们平安出来,我这才松了口气,顿觉浑身疲惫。
13.
“公主,你手臂怎么了?”阿淑来到我身边。
我低头看去,原来不知什么时候,左臂外侧竟被烫伤了,此刻阿淑提醒,我才感到疼痛袭来。
“多谢公主和阿淑姑娘,还有众位将士。”
明心过来,我委屈地看向他,“我还以为你出不来了。”
明心从衣袖中拿出药瓶递来,“这个药敷上会好的快些。”
“惠顿大师怎么样了?”
“师傅吸入烟尘过多,晕过去了,不过暂无大碍。”
各处火势减小,校尉带领士兵将我们团团围住,“公主,还是回宫吧。”
我没有理会,继续问道,“怎么会着火?”
“应是有人蓄意纵火,不过我着急救师傅,没有去仔细查看。”
我顿时想到了刚才那群离开的络腮胡大汉,将此说与明心,他对这些人并没有印象,我总感觉那领头人戴的白色吊坠很眼熟,可是却想不起在哪见过。
“请公主回宫。”校尉再次开口打断我的思路。
我这才想起出来的目的,我看着明心,“父王让我三日后嫁给方武,如果你愿意,我可以不当这个公主,我们离开这里,我陪你走遍中原传教,这不是你的梦想吗?”
明心看着我,我们对视,他的眼睛不像初见时纯净清澈,变得复杂深邃。
“我只要一个答案。”我再次开口。
明心紧皱眉头,思索良久,他转过身不再看我,看向寺院众人,僧人们也看向他。
“公主请回宫吧。”明心声音坚决。
泪水模糊了双眼,我无力的靠在阿淑身上。
14.
“方武王子的娶亲排场真大,光是乐师便有百人,轿子也有几十辆,还有几十辆马车拉着绸罗锦缎和金银珠宝,这迎亲队伍怕不是要上千人!”
“不止这些呢,我听说北周还赠送了上千匹宝马,真别说,方武王子配咱们公主真是英雄配美女,再合适不过啦!”
“谁说不是呢,方武王子也很大方,沿路的百姓或多或少的都能收到一些小礼物,行进速度都变慢了,你看现在都快午时了,才走到王宫外门,可别误了时辰。”
我坐在梳妆台前,阿淑帮我装扮着红妆,耳旁传来殿外的宫女闲聊,或许今日整个京城,除了我和阿淑,满城人都很高兴。
我离开的那几日,方武曾高调宣扬,一定会为我办一个轰轰烈烈,红红火火的婚礼,而且要普天同庆!
在嬷嬷的引导下,我跨过火盆,与方武拜天地拜父母,而后夫妻对拜,回到宫殿。
渐入夜,我一直呆坐在殿内,月光透过窗棂照射在我眼前,像是抚慰我这笼中之鸟。
阿淑告诉我,方武去了军营,送去了千坛好酒,这会儿还未归来,我松了口气,但又觉得好笑,只是一个婚礼罢了,他像个叽叽喳喳的鹦鹉,到处显示存在感。
想想就让人生厌,而且以后都要与他同床共枕,真想让阿淑将他拍到地上踩上几脚才解气。
突地,我脑海晃过一道画面,正是上次在天坛,阿淑将他按在地上时,我在他衣领内看到了一个白色吊坠,我又想到那日在去云台寺路上遇到的那个领头的,他们都戴着一样的白色吊坠。
我忙问阿淑有没有印象,阿淑说她没有注意到,不过听说,北周每年会定期举行比武大会,每届武魁都会颁发一个白色骨符作为勋章。
我觉得应该是我想多了,就方武那三脚猫的功夫,怎么可能获得武魁,就算是伪装,但他已经在京城做质子五年了,整日就是和其他几国质子鬼混,不曾离开过,总不能他十五岁来前就是武魁了吧。
我笑了笑,怎么可能,但是我心头还是越来越慌乱,总觉得会有什么事情发生。
15.
突然,宫殿外一阵混乱,四处响起宫女的惨叫声和求救声,我下意识抓住了阿淑的胳膊。
我们来到宫殿外,有宫女向这边跑来,边跑边喊,“公主,快跑,北周攻打过来了!”
刚说完,她便被身后飞来的一支箭穿透身体,无力摔倒,血液浸染了大片土地。
我抬头看去,方武满身血污的走了过来,身后跟着一队人马,领头的两人,一个是曾见过一面的那个络腮胡大汉,而另一个竟然是京城禁卫军四大统领之一的陈统领。
阿淑护在我身前,我颤抖着,“陈统领,你为什么背叛中昌!”
陈统领向方武作揖道,“中昌王平庸不堪,而方武王子有勇有谋,良禽择木而栖,我愿为您肝脑涂地!”
“我父王待你不薄啊!”我满腔怒火。
“公主,识时务者为俊杰,陈统领就很聪明,不过...”
方武将一个黑色包裹丢在地上,布料散开,竟是我父王的头颅,他怒目圆睁,眼中似有滔天愤怒!
“岳父大人不懂得低头,我只好帮他一把了。”
“父王!”
16.
恍惚中,阿淑将我背起向着宫墙跑去,方武没有阻拦,但是墙头突然跳出一排穿着喜服的乐师,他们吹起唢呐,喜乐奏响。
然而他们腰间系着的血迹淋淋的剑,却冰冷渗骨。
“公主,我们还没同房,着急走什么?”方武轻笑走到我们身后。
阿淑猛地推开我,拔剑刺向方武,冷冽剑光一闪而逝,阿淑便举着剑停在原地。
我不可置信地看着刺穿她胸口的那柄剑,剑柄赫然握在方武手中。
“想擒贼先擒王?可惜,你实力不够。”方武戏谑着拔出剑,一股血液汹涌冒出。
我踉跄着想要接住阿淑摔倒的身体,可是却被人拦住,靠近不了。
方武狞笑着走到阿淑身旁,“那天就是这只手打的我吧。”
“不要!”我喊道。
他在阿淑的右手上狠狠踩下,骨碎的声响传入我耳中!
阿淑脸色涨红,她咬牙不喊出声,但仍能听出她压抑着的闷哼!
“还是个硬骨头,那我看看到底有多硬!”
说着,方武将阿淑右臂节节踩断,血肉模糊!
“是我要打你,你冲我来吧,放过她,求你了!”
方武不理会我,又继续踩断了阿淑左臂和两条腿。
阿淑几次痛晕过去,都被他脚踢脸庞震醒。
等到阿淑四肢全都没了正常形状,他才舒畅的擦擦头上的薄汗,允许我靠近阿淑。
我扑到阿淑身侧,揽抱住她。
她眼角流出血液,口中血水喷涌。
“公主,以后...不...不能...保护你...了,你...”
“阿淑!”
很快,阿淑眼中神采全无。
“阿淑!”
“啧啧啧,公主省着点眼泪,毕竟...”方武笑着。
“还有你的王兄王弟们等着你继续哭呢,哈哈哈哈...”
恶人!想这样蹂躏我!我偏不让你得逞!
17.
我抓起阿淑的剑便要自刎,可是方武一脚便将我踹倒在地,剑飞出好远,我的胸口也疼痛欲裂,无力动弹。
“将公主捆起来,她可是我的贤内助,没有她我可不能顺利完成计划。”
一个宫女和一根绳子被丢到我身边,她哆哆嗦嗦地绑住我。
方武走过来,抓住我的头发,逼我直视着他,他那沾满血污的手油腻腻地摸在我脸上。
“本来已经让城东人都知道了有阴祟出没,我就可以很顺利的从陈统领负责的东门一批一批调兵进城,也就是他们传言的‘阴兵过境’,可是实施没多久就让那个明心和尚破坏了,我正愁要不要推迟计划呢。”
“这个时候,公主你出现在我的面前,又如此美丽脱俗,我突然就有了新主意,我一个纨绔质子被你迷住,大办一场婚礼很合理吧。”
“哈哈,所以就算我调来更多人进城参与,推来藏着刀剑的礼物马车,左右逢源去请大臣们将士们喝下有毒的酒,他们也只会笑话我傻罢了。”
“所以阿,公主,他们可不只死在我手里,也死在你手中!我们夫妻同心,你以后就好好伺候本王吧!”
我瞪着他,想要吐他一脸,他将我的头扭向一旁,夹着血丝的唾液吐到了地上,他按着我的头贴了上去。
我拼命挣扎,可无力反抗,刚吐的血沫都蹭到了我脸上,“你杀了我吧!”
“想死可以,等本王玩腻了吧,哈哈,走,我们继续去清理白氏余孽,哈哈哈哈...”
方武带人离去,我费力的挪动到阿淑身旁,看着她死不瞑目的脸,默默流泪,此刻,身体的痛远远不如内心的痛,真想就此死去,可是那宫女盯着我,我自杀不了!
我第一次感受到了生不如死的滋味,只能被动等待着屈辱的命运降临!
18.
今夜京城无眠,我依稀听到城中惨声不绝,不知又有多少无辜之人死在他们手上。
突然,身旁的宫女扑通倒下,我疑惑看去,那里伫立着一道身影,像是顶天立地般高大。
“是你吗?”我颤抖着问。
“公主,贫僧来晚了。”明心气息不稳,看来是一路疾驰而来。
惊喜充斥心头,但我立刻清醒,低声喊道,“你快走,方武很快就会回来!”
“贫僧为你而来,自然要一起走。”
他不由分说便将我背在身上,用绳子在他身上系紧。
顺手抓起刚才倒下的宫女,解释道,“她只是晕过去了。”
明心武力高深,几个起跃间便来到另一处宫殿,将宫女安放在此。
“只要她不说,没人会记得是哪个宫女看你,只会以为也逃走了。”
说完,他便继续背着我,在人影稀薄间,在树木密影中穿梭。
一路上我看到很多太监宫女的尸体,还有很多他们的士兵为了抢夺财物在自相残杀,到处充斥着血腥和杀戮,胸口一阵阵疼痛袭来,我晕了过去。
19.
等我在颠簸中醒来,天已大亮,我被绑在明心的胸前,面对着他,因此他第一时间就发现我醒来。
“我们已经离开京城了。”
马儿疾驰中,我看着不断掠过的陌生风景,“这不是去云台寺的路?”
“昨日师傅已经遣散了寺院众人。”
“为什么?”
“师傅他昨日圆寂了,或许是佛祖让他预先看到了这场惊变,他圆寂前让我尽快赶去京城,我这才来得及救下你。”
“那我们现在去哪?要不然去其他几个国家寻找救兵?”
“不可,贫僧听闻不只北周,南泰西宁东吴几国也同时派兵进攻边疆。”
“他们没有对北周破坏协约的行为进行制止吗?”
“没有。”
是啊,我能对一群战争狂人抱有什么主持公道的幻想呢,毕竟我祖父也曾是他们中一员,父王治下的短暂和平,竟让我忘记了这几十年的乱世是如何掀起的。
“那我白氏族人已经被灭族了吗?”
“没有,贫僧闯出城时,远远看到有一队人背着白烨小王子逃了出去。”
“小烨竟还活着,太好了!”我惊喜道,又突然想到什么,“你说你闯出来的,那你有没有受伤,哪里伤到了,重不重?”
我又急忙要求明心停下来,明心摇了摇头,“贫僧金刚之身已经练成,寻常刀剑伤不了我,等会儿进了前方山脉,我们就要远离大道步行了,到时你再看吧。”
我知道这会儿依然危险,便也没有再坚持。
20.
很快,我们便来到一处山脉,这里森林密布,明心将马儿赶走,解开绳子带我走了进去。
我跟在他身后,看着他背后破碎的衣服,而那些破损处露出的皮肤,白皙稚嫩,果然没有受伤,而且我的胸口也没了疼痛之感,这令我惊奇不已。
“公主的伤我已运功治疗好了,”他似乎知道我在想什么。
又听他问道,“接下来有何打算?”
我再次回忆起昨日的经历,心头一股痛楚传来。
“明心,你说我该怎么办?”
“依贫僧之见,公主有三种选择,一是从此隐姓埋名,寻一村庄生活,二是浪迹天涯,去往天河以南的大虞王朝,三是...”明心停下不语。
“三是什么?”
“三是公主此刻心中所想。”
“你又知道我想什么?”
“阿弥陀佛,冤冤相报何时了,公主,不如放下。”
我眼中涌出泪水,“放下?白氏上下几百口,京城万余无辜百姓,全国无数效忠将士,都死于他们手中,我白素如何能放下!”
“自从五族入侵大虞王朝以来,乱世已经一甲子时间,死无葬身之地之人又何止万余,百万百姓流离失所,死于饥饿者有之,死于匪患者有之,死于战乱者有之,各国混战,今日你杀我,明日我杀你,战停,百姓苦,战起,百姓亡!”
“那你为什么要救我!不如就让我死在宫中!一了百了!”
“贫僧,我,”明心一时语塞,他顿了顿,看着我说道,“死你一人救不了众生。”
“我还是想复仇,你肯为我杀人吗?”
“不会,但我会保护你。”
“那你教我练武吧。”
“好。”
21.
我们计划先去南部的边城,那里谷大沟深,而且与这山脉相连,是贺炎率领镇南军在镇守。
我不由想起那个幼时总在我身后的跟屁虫,也不知道边城战况如何,他还活着么?
我们在深山密林中穿行,明心教了我武功心法和剑术。
我们日间行走,边走边以木代剑练习剑法,夜间便在树上练功。
起初我走上一个时辰便觉得累,但是仅仅练功几天过去,我的精气神越来越好,行半日而不喘息。
而且我能感到自己的力气一日日在涨,奔跑和闪避的速度也越来越快。
第五天,我凭身法躲过了一只毒蛇的攻击。
第七天,我便能徒手抓住兔子,结束了只能吃素的日子。
第九天,我遇到了一只熊,在它的追击中逃出。
第十天,一群狼围攻我,被我闪避攻击,逐个击杀。
明心说,没想到我竟是个练武天才,也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
我握着染血的树枝,感受着力量在体内涌动,兴奋的难以自已。
我突然看向明心,让他与我比试一番。
待他同意,我便迫不及待的挥“剑”刺去。
然而明心只是轻抬右手,便将木棍夹在指间,我刺不进,拔不出,这才知道和真正的高手仍然相差很大。
我更加刻苦练习,每当想要懈怠之时,便会想到我父王的头颅,仍在怒目圆睁地看着我!
还有阿淑,她遭受的折磨像针一样扎在我心上!
而且我们逃的急,都没能给父王和阿淑收尸!
每每想到这些,我就咬牙继续练功,直到手提不起剑,脚无力再抬起,才打坐缓缓。
22.
一月后,我们走出山脉,来到人烟小道,这里已经接近边城,不时便会遇到从北至南逃难的,听他们说现在中昌国北部边境形势最为不好,连连败退,而其他几方战线都比较焦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