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要朕的女儿,做大安国最快乐的公主!”
父皇在我出世时将我高高举起,许诺要将天下最好的东西都给我。
我跟在小将军身后,一步一个脚印地长大,他对我说:“我会保护大安,也会保护你。”
及笄那日,我穿着绯红的嫁衣出嫁到邻国和亲,迎亲的轿子和小将军的棺椁擦身而过。
“小将军,这次换我来保护大安,保护你。”
01.
邻国国力雄厚,可偏偏迎亲使者只带了不足六里的嫁妆来大安国接我。
我知道,这是他们对大安战败的羞辱是对我这个和亲公主的羞辱。
我穿着母妃亲手绣的嫁袍,冲着父皇和母妃遥遥一拜:“儿臣此一去,不知多久才能与父皇母妃再相见,只望从此父皇身体康泰,母妃万寿无疆!”
冬天的京城下着雪,站在城墙上的父皇母妃相依偎着,隔着密密匝匝的雪,我甚至看不起他们脸上的神情。
迎亲的轿子晃晃悠悠的走出大安国界,这雪似乎下不停一般,明明是大喜的红色,也被雪覆盖成白,从远处看,哪能看得出是喜事呢。
“前面是哪个不长眼的东西,看不见我们公主的花轿吗?这白事明晃晃的冲撞上来,真是晦气!”
李公公尖细的嗓音透过车轿,他是邻国派来的,说话有底气,从来不会将我这个大安的公主放在眼里。
我掀开车帘,只见到几个穿着大安盔甲的士卒抬着一副棺材,脸上的神情又怒又惧。
他们看起来破败极了,寥寥几人,身上穿的衣服似乎都无法抵御寒冷,嘴角开裂甚至都渗出了几丝血液,又重新干在嘴边。
这就是我大安的英雄们。
走在最前面的那位副将我认识,是裴言川身边最得力的助手。
裴言川战死的消息数月前就已经传到宫中了,大安赫赫有名的小将军战死沙场,就像是抽掉了大安的一根脊梁。
让大安再也站不起身。
我从轿子上下来,一步一步走近裴言川,脚下的雪和我身上的红嫁衣相映,显得更加刺眼。
“公主。”使者皱着眉头在我身边提醒我。
“他为我大安战死,如今两国已经讲和,诸位何必再咄咄逼人,连一个死人也要为难。”
我的眼睛盯着面前的棺椁,说话的声音很轻,惟恐惊扰了躺在里面的人,裴言川以前总是嫌弃我不够贤良淑德,说我看起来不像个公主。
脸颊贴上冰凉的棺材时,我的眼泪终究是没忍住滴在了上面,渗过一层厚厚的雪,砸在了廉价的木板上。
裴言川比我大两岁,六岁那年进宫伴读,太子很喜欢他,因为他聪明,有眼力见,和他在一起说话都能欢畅许多。
我和他第一次相见是在一棵合欢树下,太子为了躲避先生的责罚,命令裴言川穿着他的衣服站在院子里思过。
那时他已经九岁,少年出落的挺拔,双手背在身后,和太子的气质很像。
合欢花不太香,胜在名字好,宫里很多妃子都喜欢,我也喜欢。
“太子哥哥!”我扑在他的背上,突如其来的份量压得裴言川的脊背微微一弯,又怕我掉下去,连忙用手护住我的膝盖。
“小公主,太子此刻大概只在西厢房,您可以过去找他。”
他的声音里藏着笑意,一点也不恼怒被我认错,一双微微上挑的眸子扫过来,看得我面红耳赤。
清风吹过,淡粉的花瓣从树上簌簌落下,落在我的头上,他抽出一只手替我摘取,嘴上还很有规矩的说:“冒犯了,公主殿下。”
“你是谁?”我问的急切。
“微臣裴言川。”裴丞相家的小儿子,果然如传言中的一样,风光霁月,小小年纪便有大才之相。
02.
裴丞相很疼爱他这个小儿子,文才武略样样精通,家宴上,父皇偶然提起时夸赞,他还要装作自谦的说一句:“不过是些微末功夫,比不上太子半分。”
那时我就躲在宫殿的柱子后面喊他:“裴言川,我们去御花园里抓鱼去吧。”
父皇疼爱我,在我刚出生时就赐予我封号,叫做宜乐。
他说不希望我背负什么皇家职责,只望我能平安健康的长大便已是上天所赐的福气。
裴言川穿着一身干净利落的武服,一头长发高高竖起,被波光粼粼的湖面衬托的像是一面不倒的旗帜。
他在湖里听着我指挥,我说哪条锦鲤好看他就下手抓哪条,小将军百发百中,没有丝毫差错。
那年他是武举状元,都还没上过战场,父皇就封了他一个小将军的称号,艳羡旁人。
我带着他偷偷在御花园里起火烧鱼,一条条内务府精心养大的鱼此刻在我手里被烧成了焦炭。
“这能好吃吗?”裴言川盯着我手里的鱼发出疑问。
我信心十足的将自认为烤的最好的一条鱼递给他,他问了问咬了一口,然后真心实意的夸赞:“真好吃!”
等到看我相信他也吃了一口被难吃的呸呸呸吐起来时他就直乐:“哈哈哈哈,是不是特别好吃啊?”
那时候我们都还小,不知道观赏的锦鲤吃不得,也不知道不能在御花园里生火。
被父皇带着一众大臣抓住时,小将军挡在我身前跪下认罪:“是微臣的错,教唆了公主来御花园里抓鱼吃,和公主殿下没关系!”
裴丞相被气的吹胡子瞪眼,指着他说不出一句话来。
父皇却笑了,他拍了拍裴言川的肩膀对裴丞相说:“裴卿,你养了个好儿子啊,你以后可有福气啦!”
后来我再想起这句话时,觉得父皇说错了,有裴言川,不是裴丞相的福气,是整个大安的福气。
十二岁生辰那年,我央求着父皇将我放出宫半日,裴言川就变成了我的侍卫跟在我身边护我周全。
第一次出宫,我见什么都有趣,一会跑去糖人摊上要个糖人,一会走到买酒的坛子边闻闻酒香。
裴言川跟在我身后,走了一条街后我转头,发现他手里已经是大包小包的了。
他将我驻足过的所有物件都买了下来。
“裴言川~你好好啊~”我捏着嗓子凑到他身边晃了晃他的胳膊,这次换他脸红了,将头转过去,硬邦邦的来一句:
“你好好说话,一点都没有……没有姑娘家的样子!”
他额头上累出了一层薄汗,被太阳照着有些反光,看起来像是西域进贡来的钻石。
总而言之,裴言川身上的所有我都喜欢。
03.
风雪在我耳边不停的刮着,我低声问副将:“他有没有留下什么东西?什么都行。”
副将抿着唇,眼里还带着愧疚,也许他觉得是因为他们没有打赢胜仗,所以我才会沦落到和亲的地步。
那裴言川呢,他是不是也这样想,是不是也带着愧疚被敌军刺穿了心脏?
副将趁着身后的邻国使团不注意将一块白布塞到了我手里,白布已经很脏了,上面粘着很多灰尘,还有遍布不规则的血迹。
面前的几位士卒齐齐跪下,副将低着头:“公主,您受苦,将军他,他总说对不起您。”
重新坐回轿子时我的身体已经被冻得冰凉了,最终在我的要求下,谁也没让着谁,大红的喜轿和灰扑扑的棺椁相错而过。
展开手里的白布,这是裴言川写的一封血书,他第一句话写下:“清卿,如今战事告急,我怕是生死难测,已是没什么可说的了,只是心里始终牵挂着你,不知道何时还能再见到你一面。”
也许是这块白布太小,裴言川写到最后时都有些不够用,剩下的几行字密密麻麻叠在一起,混着血迹,都写看不清了。
裴言川写字很好看,提笔转弯,每一个字都写的饱满,笔锋凌厉,和他这个人似的。
和他与太子一起读书那段时间我最喜欢在先生讲课时与他扔些字条。
我听不懂太傅讲的书,只是心血来潮想要来玩一玩,可真的坐到位置上时我又觉得无聊极了。
太子做为储君,我是不想在上课时打搅他的,所以就只能骚扰裴言川。
“裴言川,我想吃西记家的马蹄糕,你明日给我从宫外带些回来吧。”
将字条揉捏成一个小纸团,趁着太傅转身时扔到他的脑袋上,裴言川也不转头看我,一本正经的摊开纸条,似乎没有理我的打算。
我正觉得无趣,他却突然转身将纸团丢回到我的桌上,打开一看,上面印着清秀的自己:“好啊,小公主,你的字写的真丑!”
“啊!”我没忍住当堂叫了出来,太傅不满地看向我:“公主殿下,您认真听讲,否则就去院里罚站吧!”
我脸皮薄,虽说没有真的被教训着罚站,可太傅这么一斥责,我的眼泪就忍不住掉了下来。
不是委屈,只是觉得很丢脸。在裴言川面前。
下学后太子看着我红彤彤的眼睛有些不敢相信:“不是吧皇妹,你哭了一堂课吗?”
我瘪着嘴不回答,气汹汹的推开面前的两个人就走,走过一段宫道又忍不住停下来看,结果发现没有一个人来追我。
当下就更委屈了,眼泪再次蓄满眼眶。
“哎,小公主,可别哭了,再哭就成大花猫啦。”裴言川的声音在头顶响起,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他翻到了宫墙上,此刻笑眯眯地看着我。
太阳被翠绿的树叶割的细碎,剩下几缕光照在裴言川白净的脸上,显得他的眼睛亮晶晶的。
“裴言川!你好讨厌!我再也不要理你了!”
04.
到达齐国后已经是大半个月后了,齐国的天阴沉沉的,却不下雪,只是雾蒙蒙的笼在天上,让人心情都变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