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人皆知陛下爱我如命。

力排众议尊我为贵妃，不再另纳一妃一嫔。

男人们骂我是祸国妖妃，女人们嫉妒我宠冠后宫。

只有我知道，我这个替身不过是他自我赎罪的一个工具。

1.

自陛下登基起整个后宫便只有我一个妃子。

皇宫里没有皇后，所以后宫事宜皆由我这个贵妃主持。

事实上，没有妃嫔，后宫也没什么事儿需要我操心。

洒扫修缮宫人用度等事宜都有内务府，大事我会问陛下意见，小事我一般不过问。

入宫两年，我没有子嗣。朝中劝谏陛下选秀纳妃的折子已然堆成山了。

昭阳殿里，极尽奢华，陛下说，他要把这天下最好的都给我。

男人们骂我是祸国妖妃，女人们嫉妒我宠冠后宫。

只有我知道，我这个替身不过是他自我赎罪的一个工具。

陛下又来昭阳殿了。

最近政事繁忙，他常常处理完奏折已到深夜，怕打扰我休息，便会直接宿在未央宫。

十几日未见，陛下眼神中透着疲惫，却依旧是温柔笑语地陪我用晚膳。

情浓时他在我耳边唤着我的名字「星云」。

云雨过后我在他怀中发呆，听着他在梦中轻叹「庆宁，对不起」。

2.

三年前，北戎国还没有覆灭，我是庆宁公主的贴身侍女。

公主十二岁时溜上闹市，在街边撞见了被人伢子鞭打的我，她唤来藏在暗处保护的侍卫为我抱不平，买下我带回宫中。

公主待我极好，她曾说我的样貌与她过世的妹妹有几分相似。

公主十五岁那年，北襄七皇子容齐被送来做质子。

北戎重武，北襄善文，公主见惯了北戎粗犷的汉子，容齐这种文质彬彬的翩翩公子很得她喜欢。

北戎王孙常常明里暗里挤兑容齐，公主总会为他出头。

我却不喜欢这位七皇子。

也许是不喜欢他温和有礼的面容上，那双眼睛总有种意图将人看穿的犀利。

也许是不喜欢他分走了公主的爱。

公主是我少时历尽折磨后上天给予我的光，对于寄人篱下的容齐来说，大概也是一样。

事实证明，我看人的眼光也挺犀利。

那年公主十八，北戎国君应下了她和容齐的婚事，但要求他入赘北戎。

庆宁是国君最宠爱的公主，自然不舍得她随一个不受待见的皇子回北襄受苦。

婚期将至，容齐回北襄祭祖备礼，离开时我与公主一起去送他，公主泪水在眼眶打转。

我在一旁宽慰「等回来时，七皇子便是公主的夫婿了」。

3.

可他回来时，却披着盔甲，在战场上杀红了眼。

北襄起兵时，北戎皇城里正欢欢喜喜地筹备婚礼。

听闻挂帅出征的竟是自己选定的未来驸马，国君大怒，公主也慌了神。

尽管满朝震惊愤慨，但一开始所有人都没把这场战争看作威胁，北戎兵马强盛，地形复杂，毫不惧怕敌国来犯。

出人意料的是，北襄军队如神机妙算一般，专攻布防薄弱关卡，竟利用北戎地形以迂回战术歼灭我们万数将士，致使北戎兵力调派出现混乱，节节败退。

眼看日日军情严峻，敌军一路势如破竹，群臣分析断定，北襄得到了我们的布防图，此次进攻是根据我们的地形和布防情况专门制定的周密计划。

而完成这项计划的关键人物，是七皇子容齐无疑。

令人不解的是，容齐做质子的三年里，一直被严加防范。绝无可能接触到军事机密。

背后定然有人助他谋划这一切，有人开始怀疑公主。

短短几个月时间，北襄大军兵临城下，破城那日，公主自刎在她与容齐初见的湖心亭，曾有声音说她是畏罪自尽，只有我知道她是清白的。

容齐赶到时，我正拉着公主冰冷的手躺在湖心亭的地板上。

他面色凝重，脸颊上还有星星点点的血迹，找到我们后似乎松了口气。

4.

容齐将我带回了北襄。

或许是因为我的容貌与公主有几分相似，公主曾说过的，我长得像她妹妹。

容齐掩盖了我的出身，以姬妾的身份养在他的府中。

带兵攻破北戎，完成一统北方的宏图大业，容齐不再是那个因生母出身低贱而不受重视的七皇子。

大概是忙于争权，他很少来看我。一年后，容齐登基。

作为府中唯一的姬妾，我被封为新帝贵妃，朝中涌出许多反对的声音。

听说一位耿直的言官在朝堂之上怒骂我出身微贱，不配统领后宫。陛下盛怒之下将他贬官出京。

众臣不敢再反对我做贵妃，但仍致力于劝谏陛下广纳妃嫔，正位中宫。

众人皆以为陛下冲冠一怒为红颜，我冷眼瞧着，他可不是为了我，不过是那位言官触了他的逆鳞。

陛下生母出身微贱，得先帝一夜宠幸后便被遗忘。直到肚子大起来才勉强给了个名分，尽管诞下了七皇子仍不受待见，早早地病死在了深宫中。

幼时被兄弟姐妹欺辱，长大些被送去做质子。陛下的冷心冷血的确不是一朝一夕养成的。

这颗冷心庆宁公主用了三年都没能暖化。却在她死后，生了一点火苗，转嫁到了我这个替身上。

5.

枕在陛下的臂弯里，我一夜无眠，早上照例喝下避子汤。

这味道真是苦，喝了三年依然没有习惯。

陛下瞧着我喝汤，眉头紧锁。我宫里用什么药，他是最清楚不过的。

三年前我第一次喝汤被发现，他曾说明白我忘不掉庆宁公主，愿意等我放下心结后我们再好好开始。

喝完汤药，陛下递给我一颗梅子，从背后轻轻环住我。

「星云，给朕生个皇子可好？」

「陛下忘了我们的约定了吗？」

「已经三年了，星云，我们该往前看了。」

「陛下如果想要皇子，可以多纳些妃嫔，一定多子多福。」

陛下猛的松开我，神色冷了下来。

「两国交战，过去种种皆是谋略手段，一统北方是必然趋势。朕的确对不起庆宁，但朕不希望你一直困在其中。」

他从来都是巧舌如簧，当初花言巧语哄了公主，如今又为自己慷慨正名。我自知辩不过他也不再说话。

瞧着我不开心了，他软下声音哄我「听话，我们日子还长着呢。新的海棠送来了，陪朕去赏花。」

昭阳殿的海棠隔三差五便会有人来换新的，没什么可看的。

但今日的海棠，的确有些不一样。

6.

粉簇簇的海棠花开的娇艳，不及花畔那张笑脸。

花房新来的宫女模样像极了那年在湖心亭折海棠插在鬓边的庆宁公主。

不仅看呆了我，也看呆了陛下。

「奴才给陛下请安，给贵妃娘娘请安，花房献上今日西府海棠。」

领头的公公请安后，却迟迟等不见回话。

陛下沉默看着那个宫女，不知道在想什么。

我只好开口「这一批海棠养的不错，本宫很喜欢，去内务府领赏吧。」

「奴才谢陛下娘娘赏赐。」

花房公公带宫女们把新的海棠替换下来后准备离开。

我看着那张神似庆宁公主的脸，忽然很想认识一下她。

「昭阳殿的海棠缺个懂得养花的人，以后由你每日过来照看这些海棠花。」我指向那位宫女。

那宫女眼睛瞪得圆圆的，神情有些不自然，正要开口，旁边的花房公公赶忙拉她一起跪下，「还不向娘娘谢恩？」

「奴婢谢娘娘恩典。」

花房公公带着其它宫女离开后，我过去扶起她，「你叫什么名字？」

「奴婢巧嫣。」

我看了眼一直一言不发的陛下。

「巧嫣，这名字真好，由你照看海棠花倒也应景。本宫有些乏了，巧嫣替本宫陪陪陛下吧。」

巧嫣站在原地不知所措，陛下恶狠狠地瞪了我一眼，带人离开了。

7.

「别害怕，我跟你说笑呢。给本宫讲讲海棠花吧。」

巧嫣这才不好意思地笑道，「娘娘恕罪，奴婢其实不懂照料花草，刚刚就想说的，公公可能是怕我说错话拦下了。」

「不打紧，本宫教你。」

我正准备带她去看花，却见她支支吾吾站在原地。

「奴婢能不能先跟着公公去领赏，再回来照看花草，去晚了就没有奴婢的份了。」

我被她逗笑了，「本宫可以给你更多赏赐。」

「真的吗，谢娘娘赏赐。」

巧嫣刚入宫不久，很多规矩还不熟悉。跟我一起摆弄花花草草的时候，叽叽喳喳说个不停，讲的都是宫外那些热闹事儿。

从前我跟着庆宁公主时，她有两大爱好，一是溜出宫游玩，二是七皇子容齐；当然，最喜欢的便是七皇子陪她出宫上街。

皇宫里繁琐的规矩束缚不住她的欢脱，总是今日为受欺负的宫女抱不平，明日溜上街女扮男装跟铺子老板讨价还价。

其实巧嫣在容貌上不如我更像公主，但她欢快爽朗的性子与公主如出一辙。

而我除了这张脸，再无一处像她，这副冷心冷肺的样子，倒是像极了陛下。

8.

晚上陛下来看我时，我正吃着巧嫣给我做的春生海棠糕。

糕饼香气在夜色中弥漫，带着一丝甜腻。

许是看我吃得如此香甜，不喜甜食的陛下也忍不住好奇心，轻轻拿起一块海棠糕放入口中。

「这味道，倒也别致」陛下轻声说道。

「巧嫣的手艺，自然是极好的。陛下能喜欢，也是她的荣幸」

陛下闻言愣了一瞬，没再言语。

窗子没关，一阵微风吹过，带来了夜晚的清凉，也吹散了海棠糕饼的香气。

陛下突然开口问道「你可知，为何朕不喜甜食？」

我摇了摇头。

「因为甜食容易让人沉迷，失去自我。」

的确如此，我跟陛下是同一类人，都不爱吃甜食，但我们都向往公主和巧嫣那样的开心与坦荡。

但我就是不想承认。

「陛下不是想要个皇子吗？我瞧着巧嫣正合适，她的容貌和性子定能令陛下满意。」

陛下听后，脸色瞬间变得铁青，眼中闪烁着怒火。他瞪着我，仿佛要将我看穿。他一字一句地说道「三年了，难道你不知道朕的心意吗？就算是块冰都该捂化了，你就这么想把朕推给别的女人？」

我苦笑，我只是做腻了这替身。

9.

陛下再次拂袖离去，这一次，竟持续了一个月。

因为海棠花的缘故，巧嫣每天都会来陪我，有时是絮絮地说些趣事儿，有时是拿花花草草做几样甜腻的糕点给我。

有了巧嫣的陪伴，沉闷的深宫日子有了些生机。

听说，陛下隔三差五总会召见巧嫣。我想，我这个替身也算是做到头了。

冷了一个月，陛下终于忍不住来看我。

他走进我的寝宫，看着我，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我故意装作不在意的样子，继续做着手中的事情。

陛下看着我，终于忍不住开口「星云，你为何如此固执？」

我抬头看了他一眼，淡淡地说道「陛下如今有了巧嫣，又何苦来招惹我？」

陛下被我呛得一时语塞，他看着我，眼中闪过一丝惊讶。然后，他似乎明白了什么，脸上露出了一丝得意的笑容。

「星云这是在吃醋吗？」

我瞪了他一眼，没有回答。但是，陛下似乎已经得到了他想要的答案。他走到我身边，轻轻握住我的手。

「朕很开心。」

「陛下当然开心。」

他欢畅地笑起来，将我拥入怀中。

我心中五味陈杂：我终究还是输了，有些事情的确不是我能控制的。

10.

这一夜，我梦见了庆宁公主。

我看到她在湖心亭鲜血淋漓，愤怒的质问我为何背叛她。

我看到死去的母亲在梦中冷笑看着我，问我是不是忘了自己的使命。

晨间，我故意当着陛下的面，慢条斯理地喝着避子汤，苦涩的味道在舌尖蔓延。

咽下最后一口汤药后，我扬言不会给背信弃义的小人生孩子，声音冷漠而决绝。

陛下看着我，眼中闪过一丝惊愕与愤怒。他紧握着拳头，似乎在努力克制自己的情绪。

终于，他怒气冲冲地转身离去，只留下我一个人在空旷的寝宫中。

不久之后，陛下纳了巧嫣为妃，她成了后宫中新的宠妃。

我不再是后宫唯一的妃子，那些曾经对我笑脸相迎的宫人，如今明里暗里嘲讽我，仿佛我已经成了一个笑柄。

我听着那些嘲讽和议论，心中却没有丝毫波澜。我知道，这一切都是我的报应。

公主的死，我与陛下一样罪无可恕。

11.

月光如银，洒在寂静的昭阳殿中。

我轻轻抚摸着母亲的遗物，那是一枚精致的玉佩，她曾告诉我，这是南越皇帝赠予她的信物。

每当我想起母亲，心中便涌起无尽的哀思与怨恨。

母亲是个美丽而冷酷的女人，她是南越国负责培养细作的头目，聪明绝顶，手段狠辣。

而我，却是她与南越皇帝偷偷诞下的私生女。

在母亲的眼中，爱情高于一切，为了她的爱情，她可以牺牲一切，包括我这个女儿。

从小，我便生活在母亲的严格训练下，学习各种细作的本领，从武艺到谋略，从琴棋书画到察言观色。

母亲总是冷漠地告诉我，我是南越皇帝之女，为南越一统天下而战是我的使命。我从未感受过母爱的温暖，只有冰冷的剑锋和刺骨的寒风陪伴着我。

然而，命运似乎总是充满了戏剧性。母亲无意中发现我的样貌与北戎公主十分相似，这让她看到了一个绝佳的机会。

她设计将我送去了北戎庆宁公主身边，让我以细作的身份潜伏下来，目的就是为了偷取北戎的布防图。

12.

在庆宁公主身边的日子，我小心翼翼，步步为营。

然而，在公主身边的待得久了。我渐渐发现，这个冷酷而残酷的世界，也有着它温暖而美好的一面。

公主有着与我截然不同的童年，她的善良和美好像天上星星一样是我从未拥有的。

虽名为侍女，但她对我如同亲姐妹一般，让我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亲情和温暖。

我开始犹豫，开始迷茫，我是否真的能够狠心背叛这样一个对我好的人？

由于我几年来一直毫无进展，且越来越不耐烦与母亲通信。

她察觉了我的犹豫，冒险来到北戎以死相逼，并告诉我南越皇帝已承诺会给她皇后名分，给我公主身份。

母亲始终是我的至亲，情分再浅我也做不到眼睁睁看着她死在我面前。

何况，我也有我的私心：成为南越的公主，我幻想自己也能拥有庆宁一般的幸福。

这样的美梦始终是不属于我，拿到布防图以后，我却怎么也联系不上母亲。

也是在我与母亲断联期间，北襄质子容齐带兵大举进攻北戎。

北襄的大军如潮水般涌向城墙，当初北戎国君与群臣百思不得其解，容齐一直被严加防范，如何盗取布防图。就连宠爱女儿的国君也曾动摇怀疑过庆宁。

只有我知道，容齐的布防图是他设计偷偷从我这里临摹。

13.

我手中紧握着那枚玉佩。它温润如玉，散发着淡淡的光泽，仿佛承载着母亲生前的所有记忆与情感。

我凝视着它，心中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忍不住轻叹。

「母亲，你所做这一切究竟是否值得？」

当初我被容齐带回北襄后，费劲周折探听到了母亲的下落。

母亲的过往，如同一部残酷的史诗。

当年，她与南越皇帝的那段禁忌之恋，如同烈火般燃烧，却又如同烟花般短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