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云启出生在书香世家,奈何一代不如一代,到了其父亲时,便只是一个落魄秀才。一次酒醉,父亲落水不见,他便成了孤儿。
家徒四壁瞬间又是雪上加霜。
一时间,村里人议论纷纷,周云启的爷爷在世时,曾为刚出生的他定下一门婚约,彼时,对方的爷爷还是一个木匠,自是属于高攀,可如今,听说对方的父亲已经中举,这姻亲之好未必能够照旧。
01长在岳父家对此,年少的周云启并没有太多的想法,他与父亲相依为命,父亲去世,他的天塌了。再者,即便对方退婚,也不过是人之常情,自己一事无成,又家徒四壁,不过一少年,养活自己都困难,又如何能给对方幸福?
退婚之说,在村子里议论纷纷,周云启思来想去,与其让对方退婚,不如自己写了退婚书。
然而,还未等周云启动笔,他那未来的准岳父林文宣便坐着马车,带着女儿林烟柔前来,要接走周云启,将周云启收为弟子,好好抚养,等到成婚之际,便给两个人举行婚礼。
林文宣卓尔不群,林烟柔金雕玉琢,竟然没有选择退婚,不仅村里人费解,周云启自己也是十分迷茫。
最终,周云启还是坐上了前往林文宣家里的马车,到了一处小镇,三进的院落,有种满荷花的池塘,有奇石堆叠的假山,也有建筑精致的亭台楼阁,处处都显示着此地的与众不同。
原本以为,林文宣只是维护名声,不愿主动提出退亲,没有想到,这一住,便是数年之久。
周云启和林烟柔同龄,一起长大,青梅竹马,走出去便如一对金童玉女。并且,林烟柔比之周云启丝毫不差,甚至犹有过之,可惜是女子之身。
不过,由于同住一个屋檐下,出双入对,又未成亲,倒是有了诸多的风言风语,在两个人十五岁那年,林文宣选择将周云启留在身边,而将女儿林烟柔送到了蜀山学艺。
林烟柔这一去,中间只回来两次,越发出落的水灵,恍若仙子落进了凡尘。
最后回来那一次,林文宣与女儿林烟柔约定,二十岁时回家成亲。
十九岁那年时,周云启终于考中了秀才。
到了第二年,林烟柔如约回到家中,虽自小一起长大,可是,一想到林烟柔回来要做什么,两个再相见时,都是手足无措,结结巴巴,只是,双目交织时,如水的眸子将什么都表达了,一切尽在不言中。
初秋的夜晚。
林文宣将周云启单独叫到了自己的书房,还准备了一个包袱,说道:“云启,婚期已定,你也该做些准备,明日回家,将你的那个院子整修一下。”
听闻此言,周云启顿时一喜,忐忑地问道:“岳父,是想让我在老家举办婚礼吗?”
那里毕竟是自己长大的地方,爷爷父亲也曾经在那里生活,周云启自是想在老家举办婚礼。然而,他也清楚,那里与这里相差甚远,岳父林文宣未必同意,于是一直没有说。
林文宣点了点头,继续道:“那边在山里,秋高气爽,风景宜人,挺好的,再者,也是你一家人一直生活的地方。”
周云启后退一步,弯腰抱拳,郑重行礼道:“多谢岳父!”
林文宣伸手一托,将周云启的身躯扶了起来,摇头笑道:“咱爷儿俩,还谢什么谢。”
同时,他又指着书桌上的蓝色包袱,交代道:“银子,我已经帮你准备好了。不过,若是可能的话,你尽量在村里找人帮忙,毕竟,他们当年待你和你父亲都不错。”
周云启答应了下来,天色已晚,便没有打扰林文宣看书,周云启回了自己房间睡觉。
第二天,在林文宣的安排下,家里的马车将周云启送回了他长大的那个梨花村。
少年时离开,除了给父母和爷爷奶奶扫墓外,周云启一直忙于读书,很少回到梨花村。
02和睦邻里回到村子后,有许多长辈和儿时的玩伴,专门给他接风洗尘。
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若非逢年过节,大家也很少聚在一起。
在村里的空地上,大人们则是喝酒说话,不时发出阵阵畅快的笑声,不远处,忽然间又传来了孩童的玩闹声,应该是藏在麦秸垛里的孩子,正在玩捉迷藏的游戏,被人找到了。
周云启一直没有说回村做什么,大家也一直没有问,直到此时,村里的一位沈姓老者才疑惑地开口道:“这非年非节,小启你怎么回来了?是不是你那婚约出了什么变故?”
沈姓老者欲言又止,神态着急,关心之意,殷殷切切。
周云启笑着解释道:“没有,沈爷爷,我岳父觉得,我在此地长大,家在此处,想让我在这里举办婚礼。”
沈爷爷点了点头,喝了一口酒,向着周云启竖起右手的拇指,大笑道:“好样的,你岳父是这个。”
众人也是连连附和,大口饮酒,咕咚声和碰杯声,交织成一片,在山间回荡,苍茫群山,唯有此处,烛光闪闪,像极了黑色的夜空中闪烁着几颗星,没有那么亮,却是那么明。
沈爷爷说道:“你那房子,村里的老少爷们一直照顾的很好,也很干净,便是怕你在外待不下去了,回来也有个落脚安身之所,举办婚礼没有啥问题。”
周云启端着酒杯,起身道:“诸位长辈,诸位兄长兄弟,我想着,要将原来的房子和院子都好好整修一下,进山的路也要平整一下,至少,若是遇见雨天,还得让马车能够顺利通过,此事,便要拜托了!”
“行,村里一家人有事,便是所有人的事,何况这是成亲。”
“人家通情达理,咱们这里虽是小山村,却也不能失了礼数,一切尽可能地做好。”
“不只是整修房子院子和修路,咱们还得在小启家对面再搭几个简易的棚子,到时候,婚宴之上,万一下了雨,无处可躲,无处可去,岂不是失了礼数?”
一家遇事,众人相帮,你帮我,我帮你,千百年来,一些小门小户小村落得以延续,便是这样的生存之道。时至今日,也是如此。
梨花村的人不仅答应了下来,还纷纷开始出主意,尽量要做到最好,在他们看来,周云启能娶到林文宣的女儿,对于梨花村而言,也是值得经常挂在嘴边的事情。
一直到很晚,众人才收拾了一下,带着各家的孩子回去休息。
第二天一早,周云启便被隔壁的张婶儿叫到家里吃早饭,饭毕,村里的一些人已经带着工具来到了周云启的家里。
然后,周云启说了自己的想法,这些人都是行家里手,很快就忙碌了起来。
热火朝天,便是一日,晚饭之后,周云启拿出一个账本开始记录,众人并不识字,也不知道他在写些什么,以为他在练字,没有打扰。
沈爷爷却走了过来,扫了一眼账本,顿时明白周云启的意思,不由得皱眉道:“小启,一家有事,众人相帮,这是咱们梨花村的规矩,你记这个做什么?”
周云启解释道:“沈爷爷,这不是帮两天忙的事情,屋子院子要整修,甚至,还要平整山路,还有这么多人吃饭,我不能让大家伙儿白帮忙。”
沈爷爷指了指那群正在侃大山的人群,说道:“你问问他们,愿不愿意帮忙?他们愿不愿意拿你的银子?再说,平整了山路,又不是只用一次,于我们而言,也十分方便。”
山里人,习惯了大嗓门,沈爷爷一句话,不远处的人自然听了个清楚,也明白周云启要做什么,纷纷开口,都是乐意帮忙。邻里相帮,是梨花村的传统和规矩,不能因为他帮你了两天,你帮了他一天,你就会斤斤计较。
事事不同,时间不同,若都斤斤计较,这规矩早就废了,邻里如何还能和睦?
周云启连忙摆了摆手,大声解释道:“这也是我岳父的意思,这样吧,不算你们帮我,算你们帮我岳父,如何?”
沈爷爷冷声道:“换个说法?大家伙儿又不是傻子。”
周云启苦笑道:“沈爷爷,你就当我坏了梨花村的规矩吧。不然的话,我就去找外面的工匠帮忙了。”
一时间,众人无言,最后,沈爷爷还是点头同意,他也知道,周云启的岳父林文宣是想要借此,来回报一下他们当年对周云启的照顾。只是,山里人朴实,一时间不愿意接受罢了。
接下来的日子,倒也是不用周云启操心,他是个书生,对于这些完全是门外汉,只能说出想法,其他全都交给了村里的汉子们。
进度比周云启预想的还要快,临近婚期时,一切都完成了。这些人经验老到,比周云启自己原本的设想要完善许多,完美许多。
完工之后,周云启驾着马车,离开了梨花村,前去附近的镇子上买了一些酒菜,准备到了晚上,再与梨花村的父老们来一个一醉方休。
03一夜变老下午时分,回来的路上,走在十分平整的山路上,周云启心情十分愉快,走着走着,发现前方一个身穿粉色宫装的女子,踽踽独行。
周云启的马车走到宫装女子旁边时,停了下来,招呼道:“你也是去梨花村吧?正好顺路,上来坐马车吧,可以快点,还能省一些力气。”
在他看来,附近没有村子,走在这条他们刚刚平整过的山路上,自然也是去梨花村的,虽从背影来看,并不认识,可这并不妨碍他捎上一段,这在他们山里,是最为正常的不过事情了。
宫装女子回头,微微行礼,巧笑嫣兮地道:“多谢公子了!”
周云启的目光顿时变得呆滞起来,双目之中竟然冒出了粉色的光芒,从马车上跳了下来,走近宫装女子,嘻嘻地笑道:“姑娘,你真好看。”
宫装女子用手指轻轻捏了捏周云启的脸颊,说道:“你也真俊俏。”
言罢,宫装女子转身就走,周云启连忙跟上,甚至连马车都不要了,好在老马识途,自顾拉着马车前行,沿着山路,向着梨花村而去。
周云启就那样跟在宫装女子身后,寸步不离,即便宫装女子早已向山上拐去,他也是在后面跟着,有时走在荆棘中,有时还要爬过乱石,纵然脚踝都是伤痕,他也丝毫不在乎,似乎感受不到任何疼痛一般,目光之中,只有宫装女子。
走到一处山洼,四周只有羊肠小道,可是,那山洼之中却有一座别色生香的建筑,比之林文宣家里的三进院落,也丝毫不逊色。
到了门前,宫装女子将门推开,缓缓回头,弱弱地道:“公子,奴家走不动了,可愿将奴家抱进去?”
周云启显得十分开心,此时此刻,眼睛之中,似乎只有这宫装女子一人。
没有任何推辞,将宫装女子拦腰抱起,便向着门内走去,等他们走进去时,大门自动关上。刚走不远,就是一处热汤温泉,山里的季节早已是初冬,可是,此处却是温暖宜人,水面上还飘着各种花瓣。
周云启用力闭了闭眼睛,恢复了一丝理智,可是,很快就闻到一股香味,弥漫在他周身上下。
宫装女子拉着周云启到了温泉旁边,衣袍滑落,又去动周云启,柔声道:“公子,奴家为你宽衣。”
很快,宫装女子就将周云启拖入了温泉之中,水花四溅,水面的波纹一直在荡漾,偶尔舒缓,偶尔激荡,从未停下。
一直到了月上中天,半夜时分,周云启实在没了力气,躺在温泉沉沉睡去。
翌日清晨,周云启被一阵冷风吹醒,想要起身,感觉浑身酸痛,十分疲惫,挣扎了半天,这才站起,想起昨日的一幕,心中又是对林烟柔愧疚,又是充满恐惧,眼下,四处一片荒凉,哪里来的院子和温泉?
忙不迭地向着山下走去,路过一处山涧时,口渴想喝水,用双手捧水时,发现水中有一个耄耋老人,须发皆白,将他吓了一跳,回头看时,四下无人。
一阵风吹来,吹起了周云启的长发,那一刻,周云启简直不敢相信,那白发竟然是自己的,他颤颤巍巍地再次走到水边,向水里看去,那耄耋老人再次出现。
他确信,自己在水里看到的耄耋老人就是自己。
一时间,他无法相信,可是,他却明白,自己之所以变成这样,与昨晚的一切都分不开。然而,他这幅模样,又该如何出去见人?谁又能想到,自己就是周云启?谁会相信?
而且,自己变成这般,又该如何向周云启解释?
04躲躲藏藏在山里躲了一段时间,吃野果,喝山泉,睡山洞,很快,就到了婚期。
怀着忐忑的心情,他下了山,在梨花村附近找了一个地方躲了起来。他惊奇地发现,梨花村的人都是喜气洋洋,似乎一切都很正常。
很快,他便明白发生了何事,原来,梨花村还有另外一个他,与他一模一样。
所以,根本没有人知道他失踪了。
一个长相一样的人,竟然可以替代他,周云启更不敢出去,并且,周云启感觉,那个人总是有意无意地向自己躲藏着的方向看过来,那眼神,有得意,有嘲讽,还有炫耀。
周云启知道,自己现在出去也无用,只能接受了这个事实。
到了婚礼前一天,林文宣竟然带着林烟柔来了梨花村,原来,婚期将近,周云启一直未回,没有说近况,他们不知道这里准备的如何,便专门前来看看。
望着那个假的周云启和林烟柔站在一起,念及林文宣和林烟柔对自己的好,周云启终于选择站出来,因为,无论结果如何,他都必须提醒林文宣和林烟柔,这样一个可以替代他的人,谁知道是否图谋不轨?
他有一种感觉,这个假的周云启和那晚的宫装女子应该熟识。
深思熟虑之下,周云启还是走到了自己的院落当中,看向众人和林烟柔,说道:“我才是真的周云启,你身边那个是假的。”
“这老头儿是傻了吧?”
“这是哪里来的傻子?我们这么多人,谁不认识周云启?看看他的年纪,怎么好意思说自己的小启?”
“喜事将近,我们也不为难你,给你几个喜钱,赶紧走吧。”
还未等假的周云启和林烟柔开口,梨花村的众人便先是一阵哄堂大笑,有人已经上来搀扶周云启,想将他拉到一边。
周云启盯着那个年轻人,叹息道:“小山啊,你八岁那年,你掉进粪坑,还是我将你捞上来的,你也不信我吗?”
那个年轻人一下子愣住了,这件事情,只有他和周云启知道,梨花村的同龄人都不知道,这个耄耋老人怎么会知道呢?何况,小山是他十一岁之前的名字。
林烟柔冰雪聪明,看着小山的神色不对,双目微凝,后退一步,看向假的周云启,冷哼道:“我也是太过高兴,差点没有闻到你身上那若有若无的妖气。”
05洞房假的周云启顿时脸色大变,身影一晃,直接消失。
众人先是惊恐,后面则是看向耄耋老人,也就是周云启,眼神复杂,有同情,也有疑惑,也有害怕。
事到如今,周云启虽然对林烟柔心里愧疚,但却也不愿再藏着掖着,便将他遇见宫装女子的事情说了出来。
林烟柔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然后说道:“我便不回去了,明日,直接在这里举办婚礼。”
林文宣叹息了一声,知道自己女儿拿定了注意,有自己的打算,便也没有说什么。
第二日,梨花村的人都忙碌了起来,为周云启和林烟柔准备婚礼,本该是大喜的日子,可一想到周云启那耄耋老人的模样,却没有人能高兴的起来。
晚上,大家也吃的并不高兴,很快就散了。
洞房之中,周云启颤颤巍巍地揭开了林烟柔的红盖头,苦笑道:“我已经是这般模样,你为何还要嫁给我?”
林烟柔则是轻声安慰道:“爱一个人,不能因容貌而改变,否则,那又岂能叫做真爱?既与夫君定下了婚约,岂有再改之道理?”
周云启叹了口气道:“可是,我与那宫装女子,唉,我对不起你。”
林烟柔摇了摇头道:“那不是你的错,夫君,我们休息吧,这可是洞房夜呢。”
周云启觉得略微尴尬,正犹豫着该说什么时,忽然间,洞房的门被一脚踢开,一个中年男子闯了进来。
林烟柔觉得周云启年纪太大,立刻将他挡在身后,直面那中年男子,冷笑道:“我等你多时了。”
中年男子呵呵地道:“我确实比你差一点,打不过你,所以,才出此下策,我没有想到,他都变成这个样子了,你竟然还愿意嫁给他。本不愿意对你动粗,可惜,这都是你自找的,我不是你的对手,再加上我妹妹呢?”
另外一个女子出现在洞房门口,正是那宫装女子,宫装女子看着周云启,摇头道:“我念你不错,放你一条生路,没有想到,你这幅模样,还要破坏我哥哥的好事,早知如此,当初就不该留你一命。”
林烟柔只是淡淡地笑着。
“嚣张!放肆!”空中一声冷喝,一个遮天蔽日的手掌直接抓向洞房。
那中年男子和宫装女子,顿时被吸到了那手掌之心,化为原形,竟然是两只狐狸。
林烟柔抱拳道:“劳烦师叔了!”
“小丫头,现在还挺有礼貌,我走了!”
只闻其声,未见其人,这个声音从未出现,却已经又消失远去,随后,一个光点从远处飞来,正中周云启的眉心,说道:“给你们的新婚礼物。”
林烟柔笑嘻嘻地从旁边拿了一个铜镜,放在了周云启脸前,只见周云启又恢复了往日的容貌,甚至,更加精神。
周云启对着那个消失的声音遥遥一拜。
林烟柔又解释了一件事:“云启哥哥,不是那宫装女子要留你一命,而是你们村子从上到下,都太和睦了,充满了正气,她被迫留了你一命,否则,立刻就会被我感受到,我能看出那周云启是假的,也是借了这一股力量啊。”
说完,林烟柔就将头埋在了周云启的心口。
周云启抛却了阴霾的心情,笑道:“该办正事了。”
后来,周云启终究没有能够考上举人,不过,一家人生活倒是十分幸福。林文宣老了的时候,也到了梨花村养老。
善良是我们每个人内心深处的宝藏,等待我们去开发,总能铸造奇迹。
人之初,性本善或者性本恶,其实不值得争论,关键是我们以后的选择。
以善良待人,人以善良待我,最终会如一双双温暖的手,在遇见困难时,相互托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