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依楠秋
我陪了沈温言九年，陪着他经历重重磨难，终于到他登基称帝。
他却执起别人的手，封她为母仪天下的皇后。
皇后手指轻点他的胸膛，眼角瞟着我，娇笑里透着轻蔑：
“臣妾不喜欢皇上见她，皇上能不能废了她的妃位？”
沈温言面色不改，将身边女子伸手搂住：“都依你。”
我顺从地躬身拜谢，沈温言却冷了眼神。
“阮雨竹，你就心甘情愿？”
沈温言不知道，他将所有心思放在楚银姝身上，对我无暇顾及的这段日子里，我身上曾经落下的伤悄然复发。
我就快要死了。
1
我陪在沈温言身边九年，辅佐他，照顾他，从一个被废黜流放的废太子，一直到如今坐在龙椅之上。
我为他出谋划策，试毒挡刀。太子派来杀手刺杀他的时候，我扑到他身上，刀刃从我的肋骨间穿过，逼人的寒意将我整个笼罩进去。
那次在鬼门关走了一遭，醒来时第一眼看见的是沈温言守在我的床边，人消瘦了一圈，面容憔悴而狠戾。
沈温言流着泪，攥着我的手对我说，等他坐上皇位，第一件事就是让我当他的皇后。
也许就是那时，能与沈温言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渴望，从我心底破土而出。
我替沈温言打理后宫，操持内务。我真心以为只要沈温言当了皇帝，他身边凤冠霞帔的皇后一定是我。
直到楚银姝被接来的那一天，我还以为她不过是又一个被大臣塞进后宫的女子。
那时沈温言还独宠我一人，夜夜留宿在我的屋里。任凭多少女子用尽手段勾引，沈温言也仍是无动于衷。
而楚银姝进宫的第一天，他便派了个丫鬟来，说自己晚上睡在楚银姝的房间里，叫我不必等他。
之后他从一周来两次，到半月来一次，到两月来一次。每次即使来了，也是冷着脸不发一言，和衣在我身边睡下。第二天清晨我醒来时，身边已是空无一人。
再后来，沈温言压根不理我分毫，只与楚银姝嬉笑缠绵。
仿佛那些我们连柴火都买不起的日子、相拥而眠的夜晚，那些缱绻缠绵的温存，那些炽热的、恨不得将我生吞活剥的眼神，全都不曾存在过。
楚银姝是丞相的女儿。她年方二九，从小被养得极好，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一席纱裙摇曳，一张脸更是美得惊为天人，被宫里的人称作仙女下凡。
而我虽然原本生得也算秀丽，但只是宫女出身，那些高雅的才艺一概不会。
又因为陪着沈温言在苦寒的边关，度过了那些被废黜流放的日子，为了生计和谋划操劳，已经失去了青春和靓丽。和楚银姝一比，俨然已经成了快要凋谢的干花。
就算楚银姝已经得到了沈温言全部的宠爱，她仍然不能满足。楚银姝的娘家权势滔天，她的父亲坐着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丞相之位。
不出一个月，除了跟随了我几年的贴身丫鬟柳叶，后宫的上上下下都已经被楚银姝或者买通，或者逼迫，对一切可能破坏她与沈温言感情的人用尽了折磨的手段。
我作为曾经陪着沈温言度过了九年的“糟糠”，自然成了楚银姝的眼中钉，肉中刺。
受了楚银姝的指使，给我送来的吃穿用度成了残羹冷饭和劣质的布匹煤炭。
那些曾经对我百般巴结的嫔妃们，现今跟在楚银姝的身后，与她一道对我肆意凌辱。
我将这些讲给那时还偶尔会来我这里的沈温言听。他不耐地皱皱眉：“你能不能别为这点小事斤斤计较？银姝性情单纯善良，不可能做这样的事，可能只是下人疏忽了。”
二.送饭的太监又一次送来馊了的冷饭。
我的丫鬟柳叶看着那难以下咽的饭食，忍不住拔高了声调对太监说：“天天给我们娘娘送来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不管皇上来不来，我们娘娘也还是贵妃！”
太监讥笑着回答：“回娘娘，这都是姝妃娘娘的意思，小的也不敢忤逆。”
柳叶掀开了食盒的二层，发出一声惊呼。我低头往里看去，只见藏在底下的，竟然是一块散发着怪味的腐肉！
我终于忍无可忍，一把将食盒掀翻在地。
太监愣了，大概是没想到一向顺从的我会突然做出这般举动。还没说出话，楚银姝忽然挽着沈温言的胳膊，一脸惊异地踏进了我的宅院。
“雨竹姐姐，这是怎么了？”
沈温言就站在她的旁边，满脸阴沉地看着我。
“饭菜不合胃口，姐姐说一声便是了，何必这样为难人？”
说罢，楚银姝转头对那太监说到：“你先离开吧，我来同雨竹姐姐商量。”一边悄悄转了转身子，挡住沈温言的视线。
那太监用衣袍裹起地上的烂肉，慌慌张张地就要跑开。我一急，伸手就去拦他。
“你站住！”
我就要拦住他的时候，忽然被人钳住了胳膊。力道之大让我抽了一口冷气。
从沈温言成为皇后到现在，已经几个月不曾触碰我。现在这钳住我的手却不带半点温存，只让我疼得想要叫出声来。
沈温言质问的语气，让我曾经还抱有的一丝丝希望转瞬即逝地落空。
“阮雨竹！朕念及旧时情分，待你不薄，你什么时候变成了这咄咄逼人的模样！”
我呆呆地看着沈温言。我曾经用手指细细描摹过的英挺的眉眼依然如旧，可那曾经许诺我江山与情爱的少年，不知何时已经死去了。
我还在发愣，楚银姝的声音再次响起：“皇上，雨竹姐姐这般苛待下人，实在是我管理后宫的过失。不如，让雨竹姐姐去冷宫反省几日吧。”
尚且没有封后，楚银姝已然将自己放在了皇后的位置，要管理起后宫了。
我看着楚银姝身上那些挂在脖颈，手腕的奇异珠宝。曾经沈温言只要得了宝贝，一定第一时间拿来送我。可是现在我已经接连几月，连沈温言的一点消息都没有收到。
那些曾经许诺给我的情与爱，随着那些绸缎首饰，全数原封不动地给予了这个比我年轻，比我美貌的女子。
沈温言对上我错愕的神情。恍惚间，我似乎看见他眼底有一丝松动。可很快，沈温言便恢复了阴沉的面色。
“那便打入冷宫好了。”
我本想做出冷静的样子，可一开口，嗓音还是不受控制的沙哑：“皇上真要如此？”
沈温言松开手，居高临下地看着我：“你有什么要说的？”
我低下头，任凭心中的酸涩翻腾，顺从地对着沈温言行礼。
“臣妾，躬谢圣恩。”
2
初秋的夜晚寒意浓重，我裹着冬日穿的棉袄坐在炉火旁，听着屋外阵阵的喧闹。
往日里这个时辰，周遭早已一片寂静。只因明日就是楚银姝封后的日子，各种细节容不得马虎，所以后宫各路人马倾巢出动，忙活到半夜三更。
我听着声音，掂量着明日的排场。我一个被打入冷宫的妃子，自然是没机会亲眼见到那张灯结彩的热闹。
原本说的进冷宫反省几日，到现在已经两月有余。别说沈温言自己，就连音信也没有半个，
搬入冷宫时，曾经沈温言送给我的那些稀罕玩意，楚银姝吩咐了下人，一律不许我带走。
眼见曾经的屋子被搬空，柳叶气得破口大骂，我摆摆手拦住了她。
我清楚地知道，对后宫里无权无势的女子来说，皇帝的宠爱才是立足的根本。面对集靠山与宠幸于一身的楚银姝，再怎么不忿也毫无用处。
我从手腕上褪下一个玉镯，悄悄走到指挥着一群人胡乱搬挪东西的婆子旁边。
“嬷嬷，搬这些东西实在是劳烦您了。能不能请您差遣几个人，将我院里这几盆花搬去里面？”
那些花的花盆都有半人高，花也长得枝繁叶茂，我和柳叶是万万搬不动它。
管家婆子面带鄙夷地看向我，又看了看我手里的镯子。瞧见翠绿的成色之后，眼角的皱纹舒展了几分，吆喝了两嗓子，便命人将我院中几大盆花草搬进了灰突突的冷宫内。
柳叶看婆子走远了，到我身边压低了嗓门问我：“娘娘，要我说，咱们不如趁着现在忙乱，偷偷藏些值钱的东西......您反倒送她镯子，搬这几盆破花干什么？”
柳叶不知道，这几大盆花的第一颗种子，最初都是沈温言亲手栽下给我的。
他说这花三年开花，五年结果。等这花结果了，就要娶我为皇后。
我摇了摇头，带着柳叶到一柜子的华贵衣物前，动手从最底层翻出那些我在边疆时的厚衣物。
之前楚银姝尚未住进后宫，沈温言得知我还留着这些粗布衣物，面对着粗糙的布料皱起了眉头：“雨竹，还留着这些做什么？不喜欢我送你的新裙服吗？”
我轻笑，依偎在他怀里，手指划过他的唇角：“喜欢的很。”
只是我看着它们，就能想起曾经和沈温言一起度过的那些真实的，相依为命的岁月。
我知道，沈温言只想尽快地将那些日子抛之脑后。那些对我来说是一段段回忆，对他来说却是受制于人，被踩在脚下的耻辱。
可是我身着华服，浓妆艳裹，按照礼仪和要求将自己扮成皇宫里得体的摸样时，沈温言为了一个更年轻更漂亮的女子将我打入冷宫。
可当初我穿着平民妇女的衣服，不施胭脂，毫无娇美可言的时候，沈温言对我，反倒像吃不够糖的孩子。常年握着兵器的，生着茧子的手，曾狠狠蹂躏那些如今看来与破布无异的衣着。
我甩甩头，扔下那些回忆，强迫自己面对将我的屋子逐渐搬空的人们。
他们都忙着挑拣那些奇珍异宝，压在箱底的破衣烂衫自然无人问津。
“柳叶，多拿几件厚衣服，快要入冬了，用得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