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死后第十年,陆景琛再次出现在我的坟墓前。
他穿着西装打了领带,手中捧着一束鲜花。
盛装打扮得仿佛今天是他结婚的日子。
我飘在他面前仔细端详他,扭捏着,“你怎么又来了?你这样那姑娘会吃醋的,还是你们吵架了?”
他沉默着将鲜花放在我坟前,低声道,“我要结婚了。”
结婚啊,年纪大了的确要结婚。
陆景琛没有抬头,“以后,我都不会来看你了。”
你如果不来看我,我就诅咒你。
陆景琛,你要死啊。
1.
和陆景琛恋爱后的第八年,他养了一个青春靓丽的女大学生。
沉寂多年的系统弹跳出来。
“宿主,请再次攻略陆景初。”
“需要他对你真心真意说一声‘我爱你’,否则系统将会在三个月内采取自爆模式。”
难怪陆景琛迟迟不与我结婚。
一向感情迟钝的我才有些突如其来的危机感。
我私下找人调查那名女孩。
她名叫许青青,有双含情脉脉眼,整日勾得陆景琛问魂不守舍,以至于一向谨慎的他在我面前露出了马脚。
夜半惊醒时,在黑暗中显眼的手机亮光刺痛我的眼睛。
可比亮光更刺眼的,是陆景琛微微勾起的嘴角。
少年相识,没有人比我更了解他了。
我知道,他心动了。
我不知道系统所说的自爆模式究竟是什么。
但满心满肺的妒意促使我偷偷翻看陆景琛的手机。
他们的对话框内,干净得只有例行的公事对答。
我意识到陆景琛有第二部手机。
一部属于他和许青青私有记忆的手机。
还没等我翻出那部手机,我却亲眼见到了许青青。
在医院的病房里,她在我临床。
前往邻市的高速大道上发生了严重的连环车祸。
许青青便在最前端的班车上,被撞得满头是血地抬上担架。
好在年轻,很快清醒过来。
医院的电视机内正在播放今天的车祸新闻。
许青青转头主动搭话。
“姐姐,你说摄影机会拍到我吗?我当时一定特别难看特别可怜,你说如果拍到我,我要不要拍给我男朋友看?”
她的面色苍白,额间包扎着厚厚的纱布,一双透亮的眼眸正微微弯着盯着我。
纯洁无暇的模样。
是陆景琛喜欢的类型。
我没有说话。
可她的话头却仿佛被挑了起来,自顾自说着,“可怜兮兮的话一定要拍给他看,他才会怜惜我,你知道的,男人哪喜欢女强人啊。”
我心中一颤。
许青青仿佛话中有话。
女强人。
我就是个名副其实的女强人。
攻略陆景琛之后,我就自己成立了一家珠宝公司。
规模不大,员工不多,但足以让我每天忙得脚不沾地,足够让我在市中心买一套房子,完全不必依赖陆景琛。
即使他是本市赫赫有名的企业家。
按照小说来写,他应该称得上“霸道总裁”。
帅气多金,面色冷酷,绝不会轻易接近第二个异性。
当年费了我九牛二虎之力才和他说上一句“你好”的陆景琛,轻而易举让他的身边,有了一位清纯美丽的许青青。
眼中酸涩起来,我按压住心中的妒意。
终于正眼抬眸看她,轻声问,“你和你男朋友怎么认识的?”
少女娇俏的脸颊上浮上一丝潮红。
“他来我们公司演讲,第一眼我就喜欢上他,于是我大胆追到他面前去……”
她略带羞涩的陈述被突如其来的电话打断。
转而将手机屏幕转向我,闪动的光屏上,我清楚地看到三个字。
——臭猪猪。
胃忽然翻腾起来。
我捂着嘴巴飞快扑到厕所里。
吐了很久才呕出一滩酸水。
2.
许青青称呼陆景琛“臭猪猪”。
年少时,我唤过陆景琛最多的是,“喂,陆景琛。”
纵观我和他相识的十数年里,竟然没有再多亲密的称谓。
眼泪随着胃中不断翻腾的酸水涌了出来。
我涨红了眼盯着镜中的自己。
略有些消瘦发黄的脸颊,没有化妆,眼下有些青黑,哪里比得过正值青春的许青青。
依稀能听见门外她故作骄横的声音。
“你什么时候来接我?”
“医生说我脑震荡了,你可要在家好好陪我。”
“好啊,臭猪猪,这可是你说的,你不能骗我。”
也不知道电话那头的陆景琛应承了什么,许青青的声音才软了下来。
刚按下的酸意,又于此刻喷涌而出。
我吐得天昏地暗。
门外才传来许青青焦急的声音。
“姐姐,你没事吧?要叫医生吗?”
我勉强对镜整理好凌乱的头发,打开门,直接撞上许青青探究的视线。
她问,“姐姐,你不会怀孕了吧?”
怀孕?
不可能。
我强扯着笑容,“我要是怀孕了,医生刚刚就会告诉我。”
车祸送来的伤员,一入院基本就安排了全身检查。
许青青似乎松了口气。
轻轻皱起眉头,一边扶着墙向前走一边欢欣地扭头看我,“姐姐,我男朋友等会儿要过来接我,我一定要介绍给你们认识,报答你对我的恩情。”
恩情?
桌子上那包我随手递给她的纸巾?
我有点想笑。
可笑容到了嘴边,又酸涩起来。
我和陆景琛究竟是怎么走到如今这个地步的。
是他和我越来越少的话题。
还是我越来越看不起他为了达成目的不罢休的手段。
我不知道。
我和他是同乡。
一起从穷乡僻壤里考出来,我虽然夹带着系统,可系统并没有给我开金手指,而是近乎严苛地让我攻略陆景琛。
所有人都说我追陆景琛太疯狂。
的确是。
一开始因为狗系统经常会说再不攻略陆景琛就会自爆。
到后来他终于有些接受我。
带我回了老家。
去了以前读书的小学,去村里头的那条老路,尽头是潭水幽幽的水库,在岸边的狗尾巴草微微刮过我的小腿。
我听见陆景琛低沉的声音。
“霍平安,我们在一起吧。”
那时候是夏天,原本极其吵闹喧哗的蝉鸣,于此刻如华丽篇章的合奏。
系统正式从我脑海中消失。
最苦的那几年,恐怕是他最爱我的那几年。
他一穷二白。
租的还是地下室,满墙壁都是黑漆漆的霉菌。
泛着幽幽绿光的青苔密密麻麻挤满了角落,夜半醒来都会惹得我起了一身鸡皮。
我起初在他的公司管帐,做后勤,做文秘,做销售,力所能及的事情都是我一手包办。
好在陆景琛很争气。
他的公司越开越大,脾气也越来越差。
只要稍有争执,桌上的茶杯便会即刻被摔得粉碎。
家里的杯子茶具不知道换了几回。
我和他吵过最凶的一回,是他说要送我一套房子,被我拒绝了。
我告诉他,“陆景琛,我能自己挣钱,你知道我想要什么,我不要房子。”
我说的话何其明显。
那时候,我们在一起五年了。
我想要结婚了。
3.
陆景琛的脸阴沉得可怕。
他说,“平安,没有男人会喜欢一个整天在外奔波的女人。”
他的话又何其明显。
他喜欢洗手做羹饭的老婆。
恰好,我不是。
我还记得那晚陆景琛摔门而去,我则窝在沙发上睡了一晚,醒来后沙发上濡湿了一片。
如同此时一般。
枕头上都是我在睡梦中流的泪。
桌上的手机不安地震动了几声。
我眯着眼划开屏幕,陆景琛的短信映入眼帘。
“今晚出差,不回家。”
指尖在屏幕上敲动,我有太多话想问,却又不知如何问起。
“好。”我回。
许青青好奇地凑过头来。
“姐姐,是你男朋友吗?”
“医生说我们可以出院了,等会儿谁来接你啊?如果你男朋友不方便,我可以让我男朋友带你一程。”
如果不是知道她是插足我和陆景琛的小三。
我想,我应该会喜欢她。
我长久地注视着她。
看到她忍不住缩起脖子,连眼神也不敢直视我。
原本想和陆景琛破罐子破摔的念头,一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我太习惯身边有陆景琛了。
撕破脸。
至少不是现在。
我收回视线。
下床,整理衣服,确定证件,行云如流水。
“姐姐,你要自己出院吗?”
许青青似乎有些诧异我的动作,忙不迭下床要拦住我。
“你不等我男朋友吗?”
我手中动作一顿,偏头嗤笑着看她,“为什么要等他?”
她几近矮我一个头。
我的注视犹如居高临下俯视她。
她不自觉后退了一步,支支吾吾地说,“我怕你不方便,想着我男朋友来,方便……”
接下来的话,她根本没有勇气再说下去。
长久在职场磨练出来的气势,压死这种职场小菜鸟,简直易如反掌。
我背上背包走出病房。
许青青却又追了出来。
“姐姐,我男朋友是谁你不想知道吗?”
“如果你没看到他的话,你一定会后悔的。”
我走得很急,仿佛只要我走得越快,就能完全屏蔽她那些灌入耳中的话。
“我男朋友你也认识,他就是——”
许青青喊得很急,跑得也很急。
不少过路的病人都偏头过来看我们。
我的脚步却止住了,许青青的呼喊也卡在喉间。
医院的电梯门前,突兀地出现一个熟悉的身影。
陆景琛站在我们面前。
手里捧着一束娇艳欲滴的红玫瑰。
那个骗我要去出差的陆景琛,终究还是出现在我的面前。
而我不喜欢红玫瑰。
他是为我身后的许青青而来。
我紧紧攥着包包的手不住地颤抖。
许青青低垂着头不说话,方才几乎要昭告天下的气焰消失得无影无踪。
陆景琛背着光,我看不清他的神情。
可他一步一步向我靠近。
我的心如鼓锤。
如果待会儿陆景琛和我撕破脸,我一定要镇定地甩他两巴掌,把他脚踏两条船的破事做成ppt在他公司循环播放。
再不济也要想办法要青春损失费,即使我不缺钱。
但这是他欠我的。
我努力盘算着一切。
而陆景琛的脸庞也愈发清晰,金丝眼镜,像是风尘仆仆赶来,原本一丝不苟的发丝有些散落下来。
他的脚步停了下来。
似乎有瞬间的愣怔,但他很快调整过来。
停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