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8年9月的一天凌晨6时，刚晋升协理员的张国辉探亲在郑州站下了火车，当他疲惫地打开家门后，却发现家里情况不太正常，于是他转身就离开了家。
张国辉离开家以后，到大院门口拦了一辆三轮车到火车站。他脑子乱得很，但此时在这个城市，他除了这个家还真的没地方去，思来想去，决定还是回到山西南部大山里的仓库，那里是他奋斗了15年的地方。于是，他买了一张火车票，半个小时后就坐上了返回部队的火车。
他的座位紧靠窗户，他一动不动地望着窗外迅速倒去的风景，回忆着和妻子从相识到结婚以及生子的点点滴滴。
19年前，也就是1969年春暖花开的时候，17岁的自己和街道上十几位青年，扛着自己的被褥，提着脸盆，来到邙岭深处的南塘生产队上山下乡。
虽然时间过去这么久，但仿佛一切都像昨天。他们到南塘生产队时，上面还给他们每人发了4.85元钱、20斤全国粮票，有了这些钱和粮票，他们到南塘后自己开伙做饭。
当时，和他们一起到南塘这个知青点来的，还有同一个街道上3个同年龄的女知青，而后来成为他妻子的牛晓慧就在其中。
从此，张国辉他们这些刚刚走出校门不久的城里青年，和南塘生产队的群众一起，日出下地，日落而息。
1970年的一天，张国辉和生产队群众一起砍伐树木的时候，不小心衣服被挂破了，后脊梁被划开一个长长的口子，当时，张国辉身上穿的是他好不容易弄来的绿军装，衣服被挂破他心痛不已，但又觉得自己是为生产队劳动挂破的，虽心痛但光荣。
然而，回到知青点后，他望着挂破的衣服发愁：自己不会修补，而绿军装上衣就这一件，如果不及时补，就会影响第二天穿，也会拖大家的后腿。
令人意外的是，女知青牛晓慧却和另外一个女知青在傍晚时到了张国辉他们的屋子，牛晓慧接过挂破的衣服，打开仔细看了一下说，没事，我拿回去给你补一下，不耽误你明天穿！
牛晓慧的话令张国辉深感意外。他在上山下乡前，并不认识牛晓慧，自从去年从街道出发到南塘的路上，就发现同行的3个女知青长得都很好看，尤其是那个身材纤细、梳着学生发型的牛晓慧更让他喜欢，但那时也也仅仅是喜欢。
到知青点以后，他们一起下地干活，平时牛晓慧话不多，但人很朴实、热情，知青们凡是有啥需要帮助的，这个姑娘总是伸出援助之手，他自己也很想和她搭话，但试了几次，总是张不开口，就像上高中时男女同学那样不好意思说话。
第二天天刚亮，牛晓慧就把缝补好的衣服给他送了过来，同行的女伴说，牛晓慧在煤油灯下，一直忙到后半夜，才把衣服补好，听到女知青这样说，很少和女孩接触的张国辉，激动地不知说啥是好。
自己的上衣挂破了，牛晓慧及时伸出援手，熬夜帮自己缝补衣服，张国辉心里原本已经奔腾的一腔温水，被心中的青春之火慢慢地加热了。
之后，他经常有意无意地和牛晓慧接触，下地时帮人家扛锄头，挑水、拉土时也总是帮牛晓慧多干一点活，而牛晓慧却时常拒绝，她不想和张国辉走得太近，更不愿意过早地与张国辉在感情上发生什么。
就这样，他们这些原本在城里生活得无忧无虑的青年，在知青点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一干就是4年。
1973年11月部队来征兵，张国辉已经21岁了。上山下乡这4年，他已收获了不少，懂得了许多知识和道理。前两年几乎没听到征兵的消息，如今，他想无论如何也要报上名，于是，他迅速从知青点返回城里，报名、体检和政审在较短的时间内就完成了，12月初的时候，他已经领到了入伍通知书。
他离开知青点的时候，曾和牛晓慧说了自己要当兵的事，牛晓慧还送给了他一个日记本，他回赠了对方一支钢笔……
12月14日，军列把他们这批新兵拉到山西南部一个仓库，新兵训练结束分到仓库勤务连的时候，他有点懵：没想到部队里还有仓库这样的单位，在大山里保管着数不清的装备物资。
入伍前，他曾幻想过自己到部队时训练的样子，冲锋、格斗……但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自己会成为一个仓库警卫战士。
但是，从小就受到传统思想教育，高中毕业后又上山下乡4年的他，到部队后表现出了少有的成熟和勤快，到勤务连仅仅半年，就因为服从命令、完成执勤和出公差任务好而受到连队的公开点名表扬。
1974年12月，就在张国辉参军满一年的时候，他当上了警卫二班的副班长，他是新兵中头一个当上副班长的，他还把自己当上副班长的消息写信告诉了牛晓慧。
给牛晓慧写信，分享自己成长的快乐，是他这一年来最喜欢、也做得最多的事。
山沟仓库驻地极为偏僻，但张国辉向身边那些被军区表彰的“老山沟”学习，以苦为乐，扎根山沟，身先士卒，1975年，表现优异的张国辉被提升为班长，同一年，他还入了党。到部队三年的张国辉，早已与三年前刚当兵时的他大不一样，此时的他忠诚、勇敢、果断、负责……
1976年，已经24岁的张国辉被仓库提升为排长，他也领到了54元的工资，穿上了军官皮鞋，就在这一年的9月，他向已是郑州国棉三厂职工的牛晓慧，写出一封滚烫的情书。
入伍3年多来，远方那个善良的女知青，成了他日夜思念的对象，而牛晓慧也在他的炙热情书攻击下，心里的天平渐渐倾斜到了张国辉这边（在国棉厂，牛晓慧身边也不乏追求者），如今，张国辉提了干，当了排长，牛晓慧就接受了张国辉寄出的求爱信。
从此，张国辉就把几百公里之外的国棉厂，把牛晓慧的集体宿舍当成自己向往的地方，而张国辉给牛晓慧的每一封来信，成了集体宿舍工友们最温暖的话题。
转眼间到了1979年，张国辉已达到部队规定的晚婚条件，已是副连长的他向组织提出了结婚申请，仓库机关向国棉厂发出函调信，国棉厂很快寄回了回执，张国辉兴高采烈的带着牛晓慧回老家结婚，婚后，他们又一起回到仓库勤务连。
在连队的那些日子，牛晓慧头一次看到自己丈夫所在仓库艰苦的工作和生活环境，她不止一次地抹去眼角的泪花：这里四面环山，如果不是一条水泥路通向涵洞外的世界，人们根本不会想到在这个人烟稀少的大山里，会有仓库兵常年驻守，而这里的军人，甘守清贫和寂寞，只为他们心中对祖国和军队的那份执念。
牛晓慧在连队临时来队宿舍住了二十多天就回去了，她的婚假到了。
1980年国庆前夕，副连长张国辉收到一封电报：母子平安！短短的4个字，令他眼圈红了，妻子生产，自己不能回去，只能望“电”而叹……近期，仓库装备器材收发任务繁重，他们经常加班加点突击完成任务，作为突击队队长的他，每次集中装卸器材，他总是冲在最前面……
1982年，张国辉晋升为连长，三年后调任管理处副营级助理员，他从山沟深处勤务连搬了出来，住到山外面仓库机关的家属院。
这些年里，他和妻子聚少离多，妻子一个人带着孩子，十分艰难。妻子曾让他转业，可他舍不得部队，舍不得这里的一草一木，在这里十五年了，他对这片深山有了更深的感情。
1988年9月中旬的一天，他探亲休假了，这是他提升为管理处正营职协理员后头一次回家，他没有和妻子说，而是悄悄买好了回家的车票。
凌晨6点，当他拖着疲惫的躯体打开家门后，却意外地发现沙发上坐着一个他不认识的中年男人，而妻子牛晓慧就坐在旁边。
当他打开门进屋的瞬间，那个有点慌张的男人和妻子都站了起来……空气顿时尴尬起来，妻子连忙解释，这……位是同事，他过来给我送东西……
但此时的张国辉，耳边却响起一个声音：在国棉厂，有人在追求妻子。他不相信，妻子和自己结婚这么些年了，都有了孩子，竟会有这样的事情。
但眼前这一幕，无论是那个陌生中年男子，还是妻子牛晓慧，没人能说得清。而身为丈夫的张国辉，脑子里却响起了一个丈夫的本能反应：这个时间点来送东西，怎么这么巧？
俗话说，耳听为虚，眼见为实！
眼前的这幕，无论如何也会让一个丈夫失去理智，但身为军人的他并没有失去理智，但他又不能再在这个屋子里停留，于是，他一言不发拎起提包就出了屋子，顺手重重地关上了房门……
他往家属区大门外走，天虽已大亮，但行人稀少，他拦了一辆三轮车，车夫问他去哪，他脑子一片混乱，也不知道自己去哪，在这个城市，他除了妻子和儿子，没有什么亲人。
对，回部队去，于是，让车夫把自己拉到了火车站。上了火车，他无力地靠在车窗旁边，注视着窗外倒去的风景……
就在张国辉回到仓库的第二天傍晚时分，妻子牛晓慧风尘仆仆地赶到了仓库，也许预知此次来部队会有一番尴尬，妻子破天荒没带儿子来。临行前，她把儿子托付给工友照看。
仓库家属楼四层的两个窗户，灯光彻夜地亮着……餐桌上，放着机关食堂管理员送来的饭菜，但饭菜早已凉了。
妻子解释说，那个中年男人确实是同事，同时也是要赶早上的火车离开，因此提前来给她送东西，而此时，儿子就在旁边的卧室里睡觉，她和他在客厅坐着说话，正在这时，你开门就进来了……
解释看起来天衣无缝，但他心中的疑虑岂是几句不痛不痒的句话能抚平的。
张国辉听完妻子的话，依然没有说一句话，上班的号声响了，他穿上军服走出了宿舍楼。
下班回来，妻子依然在屋里，只是自己混乱的室里已被收拾得干干净净。但张国辉依然没有和妻子再说一句话。
这一天夜里，他和妻子各睡一个房间，早上起床后，妻子把桌子上早已凉透的剩饭热热吃了，之后，放下一句话：你想咋办就咋办吧！说完，她提着自己的小包离开了部队，她要回她上班的城市去了。
三个月后，张国辉和妻子离了婚，儿子给了妻子，他什么也没要。儿子一直跟着妻子生活，他不能自私地把儿子带到艰苦的仓库里生活。
他每个月照旧给儿子打生活费，但自从离婚后，他一次也没再回过他们曾经的那个家。但是，两年后的一天，一个昔日知青工友的到来，改变了妻子在张国辉心中的形象。
这个工友叫赵长工，曾和他们在一直知青点生活过，也是张国辉昔日最好的朋友，如今，赵长工是妻子所在城市总工会的一名副部长。
赵长工说是到仓库附近的县城来出差，顺便来看望昔日的朋友，但张国辉清楚，此人是妻子派来的说客。
经过两人推心置腹地交谈，张国辉这才知道，国棉厂有人追妻子的事情确实不假，但妻子一直没有理睬。
而且，那天早上的“偶遇”，确实是一次偶遇，巧的是，就在偶遇前的晚上，那个中年男人曾和赵工友等人在一起吃饭，期间曾说起过第二天早上赶火车的事情，当时，那个中年男人还为此一直推辞不想喝酒……
张国辉和妻子离婚后，那个中年男人深感事情闹大了，原本只是真的送一件东西，竟被那个时间点弄成了说不清不明的东西，而自己尴尬的处境确实不能出面自证清白……
最重要的是，牛晓慧也觉得这事太巧合，但自己确实真的清白。于是，那个中年男人找到了赵工友，就有了他今天的“出差”。
赵工友走后，张国辉想了很多，妻子真的是清白的，要不，也不会在离婚两年后，再托人来说清原委……
半年后的1993年8月，张国辉专程赶到妻子家里，妻子也像平时一样接待了他，一家三口还逛了公园，看了电影，张国辉重享家庭的温馨。
出人意外的是，妻子竟不同意复婚，理由是张国辉疑心太重。
如今，他们两个人都没再结婚，也没有复婚，他们就这样度过属于自己的每一天，儿子结婚的仪式上，张国辉和妻子以父母身份双双出席，期间他俩有说有笑，仿佛一对夫妻一样。
疑心，是最大的敌人，无论作朋友还是做夫妻！
人们常说破镜重圆，但圆了的镜面上，裂痕再小也难以恢复原状。
生活中，有的事情的确很娇贵也很脆弱，容不得出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