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退伍后办过一个糊涂事,既没面子,又几乎花光退役费。
1984年从部队退伍时,连长说你那个地方就你一个退伍战士,你的档案就不用邮寄了,你把自己的档案捎回去直接交给用人单位就行,然而我退伍回到家后,却偷偷把档案拆开看了,结果到单位报到后却被拒收,由此带来了很大麻烦。
1980年11月,我从兰州市郊区一个偏远的乡村入伍来到天津杨村,成为一个坦克连的战士。
当兵4年,我这个懵懵懂懂的农村青年,经过一千多天的军营生活磨砺,逐渐明白了许多成长和做人的道理,我感谢连队领导和战友的朝夕相处,没有他们的无私帮助,我也许还和家乡的同龄人一样,走不出家乡那片土地,眼界也不会开阔。
而在部队的这4年里,经过艰苦的训练生活,我父母同学眼里的那个“细豆芽”早已脱胎换骨,身体板正,成了一个人们眼里的棒小伙。
让我感动的是,在11月16日,老兵退伍前,部队专门组织即将退伍的老兵到医院体检,我身体的各项指标都正常,身体还长高了13公分,由于部队生活条件好,还有轻微的脂肪肝。
战友们开玩笑,部队很够意思,入伍前体检合格到了部队,退伍时也来一次全面体检,目的是让我们自己,也让家乡的父母知道,4年部队训练生活后,部队又把一个健康的青年还给了他们。
但是体检之后,部队还进行了一项老兵退伍工作必须做的事情,那就是点验。
往年老兵退伍时,全连都要进行点验,所有的军人携带自己的被装,包括仓库里的个人物品,全部整齐摆放到地上,接受连队的公开检查。
18日上午,连队再次组织了点验,确实也发现了不少的问题:有的战友列入移交的军品,如军大衣、水壶、褥子、雨衣不齐全。事实上,列入移交的这些东西,有的是被提前寄回了家里,还有的在个人的包裹里发现了不应该由个人收藏的物品,如单位的训练器材、办公用品,发现这些东西后,现场登记、收缴……
自20日起,包括我在内的26名退伍战士陆续办理手续开始离队返乡,但我还想在部队呆两天。我的老家无论吃饭还是住宿,条件都比部队差,尽管我到部队已经4年了,而家里的变化并不大。退伍前,父母来信说,能不回去就不要回去,部队比家里强,但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父母的愿望也只是他们的一厢情愿,我还是被连队确定了退伍。
作为一名服役4年的老兵,我对连队、对朝夕相处4年的战友很有感情,连长和指导员也知道我这个兵平时比较老实、听话,不是那种“事”兵,因此,当确定退伍后我说留到最后再走时,连队干部和班长倒没说什么,如果是调皮捣蛋的战士,只要一宣布退伍命令,恨不得立刻让他离开部队。
20日是连队退伍老兵走得多的一天,我虽然是退伍老兵,可我还和留队的战友一样,主动帮助退伍的战友提行李,之后又一起送他们到火车站。车站送别的锣鼓敲得震天响、已经登车的战友泪水婆娑,我也红了眼圈,朝夕相处了4年的战友从此一别,想再见面恐怕很难了,战友情在那一刻浓烈得能拧出水来……
22日是上级规定的退伍老兵离队的最后日子,我也该走了,指导员把我叫到办公室,拿出档案和我说,汉民同志,别人都走了,只剩下你一个人了,而退伍回到你们那个地方的只有你一个人,你这一份档案不值得邮寄,再说我们也相信你,因此,就让你把档案捎回去,上班时再把档案直接交给单位就行了。
我觉得这都是小事,当即答应了。我接过档案袋,发现已经密封,还盖了部队的公章,我知道档案关系今后的工作和生活,非同小可,因此,回到宿舍后,我把档案袋放到了提包的最下面。
没想到,我登上军车离开连队时,连长和指导员亲自送到车站,我说就我一个人,让排长送一下就行了,可连首长执意挽着我的手,把我一直送上火车上,火车启动了,他们才在站台上依依不舍地和我挥手告别。
坐在开往兰州的绿皮客车上,我东瞅瞅西看看,4年前入伍时,我和新战友们乘坐是闷罐列车,一路上走走停停,从家乡兰州到部队驻地一千五百多公里,接运新兵的火车足足走了三天两夜,在车上连解手都要跑到车厢一角的木桶去方便,而如今,坐上这种宽敞明亮的软坐的火车,车厢两头还有厕所,别提有多惬意了。
我是下午坐上的返乡列车,第二天上午十点多就到了兰州,4年前我们也是在兰州车站广场上集合登的火车,如今我一个人回来了,我新奇好四处观望,主要是寻找回家的长途汽车。当兵4年,我没有回来过一次,此时一个人穿着没有了红领章和红五星的旧军装,感觉自己仿佛是离开家乡很久的游子。
等我坐长途车回到老家时村庄,天已经黑了,村庄还是过去的样子,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炊香,我推开院门,发现厨房里有响动,我背着背包,悄悄走到门口,看到母亲正在低头做饭,我没有吭声,而是静静地站着看母亲忙碌,在部队时,我曾无数次梦到母亲这样做着饭,饭好了的时候,母亲会扯着嗓子喊,中民(大哥)、汉民、亚玲(小妹)……吃饭了!
这时,母亲无意中抬起头看锅台,意外看到了门口站着我,她愣了一下,马上放下手里的勺子,大喊一声,汉民,你回来了!母亲的声音极富穿透力,不仅喊出了我脸上的笑容,也把屋子里的父亲和兄妹也喊了出来,妹妹抢过背包和手里的提包进了屋,父亲则拉过来一把椅子,让我坐下休息……
那个晚饭,是我离开家乡4年后头一次吃到的家乡饭,依然是红薯稀饭和腌萝卜丝,馒头是白面和玉米面掺杂的二合一馒头,饭菜刚一下肚,立马与4年前在家吃的饭接续起来了,入伍前,这样的饭菜是我们平时吃得最多的饭菜,是我们一家人的主食……至于说人们常说的牛肉拉面,那只是城里人才能吃上的美味,农村乡下人哪里能经常吃到。
退伍回来后,我彻底放松了下来,我知道以后就要在脚下这片土地上讨生活了,但我顾不上管这些,而是出门寻找入伍前玩得好的朋友,没多久,我又和之前村里的那些青年好友聚到了一起。
但是,夜深人静的时候,我开始考虑自己的未来,我在部队是坦克驾驶员,开了4年的坦克,退伍回来没有坦克了,那我得找一份工作,毕竟是二十多岁的人了,父母早在我退伍回来的当天晚上,就为我谋划了未来,找工作,娶媳妇成家!
娶媳妇的事我个人说了不算,但工作的事是我能说了算的,我在部队上过两用人才班,也拿到了两用人才证书,退伍前,部队专门提醒我们,回到地方后,自己要主动出击找适合自己的工作,而两用人才证就是最好的证明。
我抱着试试看的心态,拿着退伍证和两用人才证到了县城,村里的好友讲,找工作先到退伍办,看看他们那里有啥信息,以前村里的退伍兵就是到退伍办找到的工作,于是,我也到了县民政局退伍军人办公室,想碰碰运气。
说来巧得狠,我刚进办公室,还没和工作人员说全来意,门外就进来两个人,看起来他们不是第一次来,和工作人员都很熟悉,上来就说,他们是县家机公司的,看有没有在部队上开拖拉机的退伍战士。
我一听乐了,我说我是开坦克的,比开拖拉机更难,说罢,就把我的退伍证和两用人才证书递给了他们,他们一看也乐了,说今天运气好,刚进门就遇到了一个想要的人,于是,他们两个人直接问起了我的情况,我也就把当兵4年的情况简要和他们说了一下,并说,坦克修理我学过,和修拖拉机差不多,他们相互看了一眼后,其中一个年龄大一点的同志说,如果你愿意的话,欢迎到县农机公司来工作!
另外一个人说,这是我们公司的吴经理,我连忙和吴经理握了握手。
第二天,我带上我的一个小学同学胡汉松一起到了农机公司,吴经理接待了我,说昨天实际是面试,你被录用了,今天就可以来上班,并说,你把你的档案拿过来吧,便于给你定工资待遇级别。
我说今天主要是来看看,明天我来上班吧,吴经理说好!
我回到家里,和父母说了在农机公司找到工作的事情,他们一听十分高兴,他们没想到,我到县城一趟这么轻松就找到了工作,而且农机公司是个好单位……
第二天上班时,我准时到了农机公司办公室,把档案交给了办公室一名女同志。可是,当女同志接过档案一看,又迅速把档案退还给了我:你的档案已经拆开了,我们不能收!啊,我说档案是全的啊,怎么不收?女同志解释说,根据规定,档案都是密封的,拆开的不允许接收,万一你自己往档案里填东西或抽东西呢,你自己能说得清吗?
我一听当时就愣住了。我退伍回来后,一天晚上躺在床上,忽然想到自己的档案还在提包下面放着呢,当兵4年,自己的档案从没看过,我很好奇自己的档案里有啥东西,于是我就拆开看了,结果发现里面除了入伍登记表、在连队两次受嘉奖的表格、入党申请书外,其他就没什么了,于是,我随手又把档案放到了提包里。
如今,公司办公室同志说我的档案拆开了不收,我才明白原来档案是不能自己偷偷拆看的,可如今已经拆开了,咋办?这时,吴经理听到动静也过来了,听完办公室同事的说明后,疑惑地看着我:档案你也敢自己拆?莫不是有什么问题怕我们知道?
坏了,偷着拆看自己档案竟被领导和同事误解,我百口莫辩,看我十分激动地解释着,吴经理沉思了一会儿说,你是当兵的,虽然说我们相信你应该不会有啥大问题,但规定就是规定,这么办吧,你得重回部队出个证明,证明你的档案里没有违法违纪材料,我们就接收你!话已经说到这个程度了,我只好悻悻地离开公司。
第二天,我买了张到天津的火车票,匆匆返回部队,当连长和指导员看到退伍几个月的我又回来了,他们都很吃惊,我把这次回来的事情一说,指导员一拍大腿:看你这事办的?档案是不允许私自拆看的,交档案应该密封,封条完整,难怪人家误会你。
后来,连长亲自向参谋长汇报了我的情况,军务股的同志再次检查了我的档案,重新进行了密封,还单独给我出了一个无犯罪纪录的证明。
当我把部队的证明和档案重新交给吴经理时,吴经理才松了一口气:我还一度担心你的档案里有问题呢,这下好了,你可以安心上班了。
离开经理办公室,我暗自悔恨,自己闲得无聊时,竟把自己的档案拆开看了,害得自己被单位误会,又往部队跑了一趟,得,部队发的168元的退伍费,如今只剩下20元了。
上班后,公司给我定三级工,工资43元,而我在公司一直干到退休,而我的父兄一直在农村一辈子。
感谢部队4年的培育,没有部队的历练,就没有我的今天。
人生里每错的一道题、每丢的一分,都是为了遇见对的人;而每做对一道题、每得一分,都是为了遇见更好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