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人都以为我爱上了那个冷清的太傅，一看到他便春心萌动、面红耳赤，话都说不出来。可他们都不知道，太傅这人阴险狠毒又狡猾，我被他吓得连话都说不利索。

一

我从小就认识宋晏。

他母亲是我父皇的妹妹永宁长公主，父亲又是我母后的大哥荣安侯。

双重的亲戚，所以他进宫来玩就像串个门一般随意。

父皇母后都很喜欢他，夸他读书好、知礼仪、斯文儒雅，温和细致。

就连皇姐和侍女们都喜欢围着他转，说他相貌风华绝代，气质出尘脱俗。

可对我来说，宋晏就是那个别人家的孩子，总是衬得我样样不行，自惭形秽。

所以我讨厌宋晏，总是想着法地捉弄他。

比如在他喝的茶里放黄连，在他看的书中夹飞虫，弄脏他写的字，撕坏他做的风筝。

可他从来不生气，反而对着我笑得温柔。

“别闹了，岫岫。”

哦对，他也从不叫我公主，而是像父皇母后那样，“岫岫，岫岫”叫个不停。

我去母后那里告状，说他不分尊卑。

母后笑着说，都是自家亲戚，叫公主倒显得生分了。

哼，连母后的心都偏到他那里去了。

宋晏写得一手好字，丹青更是在京城中千金难求。

皇姐们都去找他为自己画像，而他有求必应。

天朗气清的日子，御花园的凉亭里，皇姐们赏花，他执着笔，挽起袍袖，露出一截雪白修长手臂，正一勾一勒画得仔细，上挑的凤眼里满是专注。

我看到了，撇了撇嘴，等皇姐们都走了，过去问他。

“宋晏，你怎么从来不画我？”

他听了好像有些惊讶，眼中有光在闪，随即过来揉我的头发。

“岫岫想要我画吗？”

我一把打掉他的手，转身就走。

“哼，谁稀罕你画。”

可几天之后，我到荣安侯府里听戏，却无意间在宋晏的书房里看到了自己的画像。

画上的我正是豆蔻年华，穿着繁复的粉色宫装，脸上带着浅笑，腮边还有两粒小小的梨涡。

从身形到五官，再到细微神态，简直画得一模一样。

看着这幅栩栩如生的画，不知为何，我心底莫名涌起了一股羞赧和恼怒。

想也没想，拿起桌上的笔，沾了墨汁就在那幅画上乱涂起来。

正涂着，门突然开了，宋晏走了进来。

他本来脸上还带着笑意，可看到我正在做什么时，瞬间冷得像冰，往日里温润如玉的模样全不见了。

整个人好似只父皇百兽园中养的压抑不住愤怒的狼，眼睛黑得吓人。

我吓了一跳，手中的笔不由掉下来。

“宋晏，谁，谁允许你画我的！”

我问得实在是色厉内荏，可他转眼间又笑了，眉眼舒展，好似刚刚是我看花了眼。

“是我不对，不该私下乱画，送个新奇的物件给岫岫赔罪好不好？”

我立马来了兴趣，“什么新奇的物件？”

“你跟我来。”

他拉着我的手出了门，手心里暖暖的。我又偷偷打量他神色，还是与往常一样，一派疏朗雅致，便彻底放了心。

走了许久，他带我进了间小屋子。

“岫岫你在这等一下，我去拿东西。”

这里很偏僻，静悄悄的，我不由有些害怕。

“你要快点回来啊。”

“好。”

他果真没让我等太久，不一会儿就回来了，手里还拎着个锦袋。

“是什么东西啊？”

我急忙跑过去看，却不想被他一把抓住。

他手指的力道很大，捏得我生疼。

“宋晏，你要做什么？”

“做什么？”他扯着嘴角笑了笑，眼睛却是冷的，“自然是跟岫岫赔不是啊。”

说着，他一手牢牢抓着我，另一手开始解我腰间的衣带。

我彻底吓傻了，“你，你要干嘛？”

衣带解了下来，他直接绑住我双手，然后用力一推，整个人欺身过来，将我抵在了墙角。

这是我从未见过的宋晏，冷漠又阴郁，压抑又危险。

“来人啊，救命！救命啊！”

我扯着嗓子叫了起来。

“别喊了，岫岫，再喊我要罚你了。”

可我什么都顾不上，仍旧大声喊。

“救命，来人，来…唔…”

呼喊声戛然而止，他直接低头吻了过来。

熟悉而又陌生的气息。

触感是温软的，可那气势却带着强势霸道的压迫，闪躲不开，拒绝不了。

这是宋晏吗？

怎么跟那个无论我怎么闹都只是浅浅一笑的宋晏简直判若两人。

过了许久，他才离开，薄唇上泛着微微的红。

我抖若筛糠，泪流满面，他却抿了抿嘴角，展颜一笑。

“宋…宋晏，你…你无耻，我回去…告…告诉父皇…母后…”

“岫岫，我还有新奇的东西要送你呢。”

他的声音还和往常一样，温和动听，可拿出来的东西却吓得我脚下一软。

只见从锦袋里掉出来许多毛毛的大虫子，纷纷落在我衣裙上，有些还正慢慢往上爬，都快爬到我的头发上了。

我一向最害怕毛绒绒的虫子，尖叫着想要逃走。

可此时我被宋晏困在个小小角落里，双手还绑着，根本无处可逃。

无奈，只能哭着求他。

“宋晏，我错了，我错了，你把虫子都拿走吧。”

他丝毫不为所动，“哪里错了？”

“我不该往你的茶水里放黄连，不该撕掉你送我的风筝，不该扯坏你元宵节上猜灯谜赢的灯笼，不该弄断母后的琴弦诬陷给你，不该约你去赏梅花又故意爽约，害你被冻病，不该……”

我一股脑把这些年做的对不起宋晏的事全都说了出来。

“都是我的错，你不要生气了，快把虫子拿走吧！”

他还是一动不动，静静看着我，“还有呢？”

“还有？还有…我刚刚不该毁了你的画，对不起，啊…”

转眼间，有只虫子都快爬到我脸上了。

我尖叫一声，下意识向前一扑，直接撞进了他怀里。

“不怕了，”他顺势抱住了我，手指在我发间、后背、腰上轻轻扯了扯，“好了，虫子都没了。”

“真的？”

“真的。”

“那你把我的手松开。”

他一圈一圈将衣带解开，看到我被勒得发红的手腕，还轻轻揉了揉。

接着又垂着头，手臂环在我腰间，帮我把衣带系好，打了个工整好看的结。

“好了，岫岫，不哭了。”

他从袖中取出帕子要给我擦眼泪，我一把将他推开，转身跑了出去。

“我要回去，快送我回宫。”

等回了宫，第一件事就是跑到母后那里。

“母后，宋晏欺负儿臣，您一定要治他的罪。”

“怎么了岫岫？晏儿哪里惹到你了，眼睛都哭红了。”

“嗯…他…他捉了许多许多虫子撒在儿臣身上，吓死儿臣了。”

被他按在墙角上强吻这事我是实在说不出口，只能说他用虫子吓我的事。

可母后却不相信，“胡说，晏儿一向稳重懂事，怎么会用虫子吓你。”

“母后，”我急得又要哭出来，“是真的，不信您叫宋晏来当面对质。”

在我的软磨硬泡下，母后终于还是将宋晏宣进了宫。

面对我一番少不了添油加醋的指责，宋晏诚惶诚恐地跪在地上。

“舅母，都是晏儿的错。今天岫岫去玩，有只树上的毛虫落在了岫岫头上。全怪晏儿，没有看护好，吓到了岫岫，请舅母责罚。”

“快起来，快起来，”母后赶紧起身去扶，“这怎么能怪你，都是岫岫这丫头胆子小。”

说完，还不忘瞪了我一眼。

“不是这样的，母后，”我大急，“宋晏他说谎。”

“岫岫，”宋晏走过来，对我行了一礼，“都是我的错，岫岫打我骂我，不要再生气了。”

说完，抬起头，对着我缓缓笑了，说不出得温柔好看。

可我却一下子又想起刚刚角落里他那个霸道直接的吻，和那些蠕蠕爬动的虫子。

忍不住打了个哆嗦，讷讷说不出话来。

“好了，岫岫，”母后又来叫我，“明年就及笄了，怎么还总是耍小孩子脾气。你陪晏儿去玩一会儿，晚些时候都到母后这里来用晚膳。”

尽管心里一万个不愿意，我还是答应了，跟着宋晏去园子里逛。

他在前面走着，清清朗朗，衣带翩然，我远远跟在后面，不敢靠近。

“岫岫怎么了？”

他回过头来看我，好似个谦谦君子。

“宋晏，你真可怕。”

“知道怕了？”他勾唇笑了起来，“那以后要乖一些。”

从那天起，我就害怕宋晏。

所有人都说他陌上君子世无双，只有我见过他的阴郁时那双黑得似能将我吞没的眼睛。

一晃四年了，哪怕我已不再害怕毛毛虫，但对宋晏的怕还是根深蒂固。

如今，他因为学问好，文章写得惊才绝艳，做了太傅，专门教我那几个皇弟读书。

做了天子近臣，他整个人越发冷清起来，温文尔雅却又沉静寡言，无论对谁的淡淡的。

越是这样，越能引起京城里不知多少姑娘的朝思暮想。

人人口中那个冷清至极的太傅，却还总会趁人不备时将我堵在个无人的角落里，毫无顾忌地亲。

等他亲够了，又将我抱在怀里，为我擦擦眼泪，叹息一声：“岫岫，乖。”

我害怕他，想躲着他，却总也躲不开。

比如今晚，奉国公林将军父子回京，父皇设宴款待。

宋晏也来了。

有他在，身边便总少不了姑娘们的赞叹感慨。

到底是哪家小姐能得到太傅大人青睐？

昨日，太傅大人竟然与我说了话。

什么时候太傅大人才能多看我一眼？

每次说来说去都是这些，我耳朵都听出茧子了。

等她们见识到了宋晏的真面目，肯定全都要吓跑。

正胡思乱想着，无意中瞥见了林小将军林淮安正看着我。

遇到了我的目光，林淮安举了举酒杯，灿烂一笑。

没想到跟着他爹去了边关几年，林淮安也长大不少，我还记得他第一次骑马时吓得一直哭个不停。

想起他当年傻哭的样子，我忍俊不禁，可笑着笑着，又觉得不对劲，好像周围不知哪里有人冷飕飕地瞅我。

赶紧四处看看，也并没发现不妥。

不远处的宋晏正负着手与人聊天，身上似拢了层清光，脸上带着淡然笑意。

一切正常，大概是想多了。

可后面的事实证明，并不是我杞人忧天。

我这前脚刚离席，走远了想去透透气，身后就传来个温雅的声音。

“莲心姑娘，湖边起风了，去给岫岫拿件大氅来吧。”

“是，奴婢这就去。”

宋晏的一句话，就让莲心屁颠屁颠地跑走了。

等看不见莲心的人影，他一把握住我的手腕，将我拉到一处假山背后。

我的背抵着石头，有些疼，难受得动了动。

他察觉到了，转了个身，自己倚在山石上，将我抱在胸前。

又是铺天盖地的吻。

可是这一次，时间有些久，他有些用力又有些急迫，我渐渐招架不住。

等他离开，我已然没了力气，靠在他怀里大口喘气，鼻间是他身上淡淡的沉香气。

“刚刚对着林淮安笑什么？”

“我，我哪里笑了？”

“说谎，”他捏了捏我的下巴， “我都看到了。”

刚刚那冷飕飕地目光果然是他！我打了个哆嗦。

“你别生气，以后，以后我不对他笑了。”

“乖，对我也笑一个。”

我赶紧仰起头，露出个大大的笑容。

他又探过头来，亲了亲我两边脸颊上的梨涡，再看我时也已经满眼笑意盎然。

虽然我害怕他，可也不得不承认，他这笑起来冰雪消融的样子实在是太勾人了。

他平时若是能多这样笑一笑，定能将京城所有姑娘们的心都勾走。

“走了，该回席了。”

他拉着我往回走，刚走了两步却又停住，解下自己的披风罩在我身上。

“宋晏，你还是自己穿吧。”

“怎么了？”

“那个…我披着你的披风回去，肯定会被在场所有的小姐们恨死了。”

他轻轻笑了两声，拉着我转身。

“那就不要回去了，我送你回玉鸾殿。”

玉鸾殿是我的寝宫，当晚，在殿里，莲心一脸花痴的感叹。

“公主，奴婢看到了，太傅大人亲自送您回来的，您身上还裹着太傅大人的衣服。公主和太傅大人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璧人，奴婢远远看着都不忍心打扰。”

这之后，没多久，宫里便传出了谣言。

公主爱上了那个冷清至极的太傅。

明明是他送我回来，明明他非要我披他的衣服，怎么就变成了我爱上了他？！

谣言就是谣言，一点都不靠谱！

二

六年前，大姐姐选驸马，母后问宋晏愿不愿意。

他回答得恭恭敬敬。

臣年纪尚轻，专心学业，不想耽误公主终身幸福。

两年前，二姐姐选驸马，母后又问宋晏。

他还是毕恭毕敬。

二公主与鸿胪寺卿柳大人家的公子情投意合，臣万万不敢毁了这段姻缘。

等到今年，我也要选驸马了，母后还是把宋晏叫来。

他看了一眼坐在一边的我，很快低下了头，耳根开始隐隐透着红。

你就装吧。

这次，他斟酌了一会儿，才缓缓开口。

“臣才疏学浅，人轻位卑，实在配不上三公主殿下。”

还算有点自知之明。

“可若公主不嫌弃，臣愿意求娶公主，一生一世...”

等等，这是什么神转折！

我赶紧打断：“嫌弃嫌弃，我很嫌弃，你还是不要娶我。”

宋晏本来生得就白，听了我直截了当的拒绝更是面无人色。

“岫岫…”他轻唤了一声，咬了咬唇，黯淡了神色，没再说着。

这幅悲情受伤的模样虽然我见不怜，但却引起了母后的深深怜惜，进而将这怜惜化成了对我的不满。

“岫岫，怎么这么不懂事，晏儿也是真心一片。”

他在这跟您演戏呢，哪里有什么真心。

可这话我不敢说，只是抓住母后的衣袖，撒娇地摇了摇。

“母后，儿臣不想嫁给宋晏，儿臣想一直留在宫里，陪着母后。”

“又说胡话，哪有姑娘家长大不嫁人的。”

硬着头皮又听了母后一阵叨唠，我才忙不迭地逃出来。

“岫岫，”宋晏在后面叫我，“当真不想嫁给我？”

他那双平日里风轻云淡的眼睛此时又如染了墨一般。

我有些害怕，脸上扯起讨好的笑容。

“太傅大人有所不知，你现在可是京城无数闺阁小姐们的梦中之人，我哪里配得上。”

“哦？”他挑了挑眉，还是盯着我，“岫岫可曾梦到过我？”

“不曾不曾，从没梦到过。”

其实我说了谎。

还真梦到过宋晏，他拿着个装满虫子的麻袋，拼命往我身上扔。

吓醒之后，恶心得好几天吃不下饭。

“原来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三公主的心思，臣明白了。”

他突然疏离起来，甩了下袖子，转身走了。

转眼就快到我十八岁生辰了，几个平日玩得好的闺中小姐们都想来给我贺寿。

我禀明了母后，在御花园里办了个赏花宴，将各家小姐们都请了来。

大家聚在一起，赏花品茶，有说有笑。

“原来三姐姐这里这么多人，我们也去凑凑热闹吧。”

有个略显稚嫩的声音传来，回头去看，是我的几个皇弟。

“小六、小七，小八，快来啊。”

我对着他们招手，刚挥了两下便僵住。

宋晏跟在他们身后。

他穿了件月色银光暗纹长袍，腰间束着缎带，挂着羊脂白玉珏，风一吹，端的是像从诗书中走出来的人一般。

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若不是被他堵在僻静的角落亲过太多次，连我都要信了他这个冷清至极的人设。

“太傅，我们能去玩一会儿吗？”

弟弟们问得规规矩矩，得到同意后才欢天喜地地跑过来。

宋晏也跟着一起来了，捡了个远些的地方坐下，也不说话，只偶尔淡淡往我这边扫一眼。

不一会儿，我身边就没了人，全都跑过去围着宋晏了。

“我做了首小诗，能请太傅大人指点一二吗？”

“太傅大人，这是我刚刚画的画，请过目一下吧。”

“太傅大人，我今日读了本书，有些不明白的地方，想请您解惑。”

“太傅大人，太傅大人……”

刚刚还只会一起嗑瓜子聊八卦的诸位小姐们此时全都变得饱读诗书气来，一个赛一个勤学好问。

宋晏倒是好脾气，来者不拒，每个问题都细细解答。

声线清清淙淙，似流水，分明是冷冽的，却又莫名惹人遐思。

好好的赏花会变成了宋晏的个人独秀，我恨得牙根痒痒。

“三公主，怎么了？”

忽然传来宋晏的询问声，他的目光也穿过了层层人影，独独看向了我。

很快，所有人也都齐刷刷看向了我。

而我还没来得及收回刚刚盯着宋晏的怨恨目光。

“没…没什么，你们聊。”

我打着圆场，宋晏却轻轻叹了口气，站起身。

“是臣不好，打扰了三公主的雅兴，臣这就告退。”

说着，他施了个礼，款款转身离开。

他一走，其他人顿时没了兴致，看着我都隐隐带着埋怨，好似是我赶走了宋晏一般。

又随便聊了一会儿，众人便都告退了，独留我自己在这吹风。

“三公主，可是还在生臣的气？”

不知何时，宋晏又去而复返。

此时御花园里静悄悄的，只有我跟他两人，依他以往的做派，恐怕又要逼过来。我害怕起来，勉强地笑笑。

“没，没生你的气。”

“那就好，”他今日倒一反常态，只停在离我几步远的地方，浅浅笑了一下。

“三公主消了气，那臣便告辞了。”

自上次在母后那里说不愿嫁给他后，一晃两月没见。

时间虽有点久，可他怎么如此生疏起来。

“宋晏，”我对着他的背影喊了一声，“你怎么不叫我岫岫了？”

“陛下近来在就要为公主订下婚事，以后臣要避嫌，不能再称呼公主名讳了。”

什么？订婚事？

他说得平淡，可我听了却如遭雷击，忍不住跑过去一把抓住他的手。

“我怎么不知道？定的是谁啊？”

他不着痕迹地将手抽了出来。

“反正不会是臣，公主就静候佳音吧。”

这次，他真的走了，我望着他的背影愣愣发呆了许久。

当晚，翻来覆去一整夜也没睡着，天一亮就跑到母后那里。

刚好父皇也在。

“是西藩的吐蕃王特意遣使臣求娶。前几年朕曾见过这吐蕃王，也是一表人才，年少有为，可当良配。”

“什么一表人才，年少有为，儿臣才不要嫁到吐蕃那么远的地方去吃灰。”

“可你四妹妹、五妹妹都还小，公主里适龄的只有你一人，况且吐蕃王指名要娶河清公主。”

河清公主是我的封号没错，可我跟那个吐蕃王一没见过面二没说过话，他发了什么神经，指名道姓地要娶我。

等父皇走了，我拉着母后求。

“母后，儿臣不要嫁去那么远，求您劝劝父皇吧。”

“哎，”母后也是叹气，“怎么没劝过，可一来你父皇对那吐蕃王赞赏有加，二来涉及两国邦交，我也是无能为力。”

这…这可怎么办，我简直欲哭无泪。

“本来母后钟意的是晏儿，他也对你痴心一片，可你自己偏偏不愿意，这下好了……”

我本就已经够伤心绝望了，母后还不忘继续朝我扎刀子。

果然是亲生的。

不过，等等，母后说什么？

“母后，你是说宋晏喜欢儿臣吗？这怎么可能。”

“你这傻孩子，晏儿从小就喜欢你，母后都看在眼里。”

“每年除夕守岁，他都是等你睡安稳了才出宫回家。元宵节专门去猜你看中的灯谜，赢来灯送你。你说想去放风筝，又看不中外面买的，他就连夜做了一只。大冬天因为等你受了风，发着热还为你抄供奉的佛经。你喜欢绿梅，也是他寻访了许久才找到的。”

母后一连串说了好多事，听得我彻底傻了。

仔细想想，好像又确有其事。

这么说，宋晏还真的喜欢我啊。

我心里一时也说不上是欢喜、是酸涩、是萌动还是忧伤。

既然宋晏喜欢我，那我就嫁给他好了，正好不用跑到吐蕃去了。

这么想着，我丝毫不耽搁，直接出了宫直奔荣安侯府。

到了宋晏那里，他正在书房写字，见我进来，微微一愣，放下了手中的笔。

“三公主，有事吗？”

我这一路赶来，想了一肚子的话要说，可真见到他，看他那个清泠泠的样子，又突然什么都说不出来。

别扭了半天，才嘟囔了一句：“那个，宋晏，你，你能不能娶我啊？”

“不能。”

他拒绝地干净利落。

“为，为什么不能？”

“公主不是讨厌臣，不想嫁给臣吗，怎么这么快就改主意了？”

我语塞，说不出话来，可他却猜出了原因。

“三公主开心的时候就讨厌臣，等不想嫁去吐蕃了，就又想起臣，来利用臣。”

被当面揭穿，我脸涨的通红，在他面前彻底没了气势。

“宋晏，求你了，帮我这一次，你，你不是喜欢我吗。”

“呵，”他似乎在鼻间哼出一声笑，口气温柔，声线却是冷的。

“臣确曾喜欢过公主，不过已是往事了，公主所求恕臣爱莫能助，还是请回吧。”

说完，他端起桌上茶盏抿了一口，又低下头写字，不再看我，一幅拒人以千里之外的冷漠。

我心如坠谷底，死命忍住眼泪，默默开门走了。

从宋晏家出来，我也不想直接坐马车回宫，漫无目的地在街上闲逛。

以前，我也时不时出宫玩儿，每次都是宋晏陪着。

他好像给我买过许多新鲜的小玩意，可我都没在意过，如今都不知道扔到哪里去了。

正胡乱走着，听到有人叫我，“河清公主。”

回头一看，是林小将军林淮安，正牵着马，背着弓箭，像是从城外回来。

“三公主，怎么自己一人在宫外逛？”

“嗯…心里有些烦，想随意走走。”

“什么烦心事？”

他立马好奇地凑过来，“可以跟我说说吗？”

说完，也不等我回话，就拉着我往家酒楼走。

我本来心中便存不住事，在雅间里吃了几口菜，喝了两杯酒，便将吐蕃王要娶我的事说了出来。

林淮安听完，不以为意地笑了起来。

“这还不简单，我娶你好了。”

“啊？”我吓了一跳，“不行不行。”

“为什么不行？”

“你将来也要跟你爹去驻守边塞，我嫁给你跟嫁给那个吐蕃王有什么区别。”

“这...”他为难地挠了挠头，“那我再想想别的办法。”

一顿饭吃完，我俩思来想去，挠秃了头发也想不出什么好主意。

眼看着天就晚了，我起身想要回去。

林淮安来送我，刚出了雅间的门就迎面撞上个人。

“抱歉。”

我揉了揉发晕的脑袋，道了声歉就想走，却又被那人一下拉住。

“喝酒了？”

好熟悉的声音，抬头一看，怎么是宋晏。

“是，是啊。”

我迷迷蒙蒙看着他，等他再说话。

可他只是看了看我身边的林淮安，便放开我的手，径直进了另一处雅间。

连个多余的眼神都懒得给我。

哼，不喜欢我就不喜欢，有什么了不起的。

等回了宫，我脑子越发晕沉，简单收拾了下倒头就睡。

夜里，又做了梦，梦到自己嫁给了那个吐蕃王。

洞房花烛夜，新郎撩起了我的盖头。

定睛一看，那个吐蕃王怎么竟然长得和宋晏一模一样！

我又一次被吓醒。

三

一连几日，我整天呆在玉鸾殿里唉声叹气。

叹到喉咙发干，也想不出什么好办法。

难道就真的要嫁到吐蕃那种鸟不拉屎的鬼地方。

这天，我又愁眉不展，莲心来了。

“公主，林小将军想请您明日出宫相见，说是您烦恼的事他已想到办法解决了。”

真的？！

想不到林淮安这么靠谱，我满心欢喜，第二天如期而至。

“公主，臣想到个法子，保证一试准灵。”

“快说快说，什么法子？”

“今晚请公主到楚风馆去，找几个容貌好的男倌。臣也约了吐蕃使臣前去，到时候刚好撞见公主作风豪放、寻欢取乐。定能吓到那使臣，等他回去一禀报，这婚事自然就黄了。”

“这主意怎么样？臣想了好久才想到的，哈哈哈哈哈。”

我看着林淮安那张笑开了花的脸，忍了好久才忍住没上去揍他。

“这是什么馊主意！被父皇母后知道了，还不得扒掉我一层皮。”

“啊？不好吗？”

他有些尴尬，又开始挠头。

这才几天，他的头发就肉眼可见得变稀少了，我心里又怪不落忍。

想了想，干脆一不做二不休。

舍不得孩子套不住大灰狼，舍不得名节骗不了吐蕃王。

就算被父皇母后扒掉层皮也好过嫁去吐蕃。

我咬了咬牙，“行，就按你说的办，今晚去楚风馆。”

当晚，我到了楚风馆，叫了五六七八个小馆，曲儿听了不少，酒喝了很多，就是没见着什么吐蕃使臣。

正纳闷着，林淮安跑了进来。

“公主，计划有变，使臣跑到雏凤馆去了。”

“什么雏凤馆？”

“嗯…雏凤馆是，是家青楼，大概吐蕃使臣中原话水平太差，没听明白，跑错地方了。”

看着我越来越阴沉的脸，林淮安红着脸转身就往外跑。

“公主等等，臣去把那使臣抓回来！”

林淮安你到底行不行？枉我还豁出去了配合演戏。

他一溜烟跑走了，我也不愿再待下去，急忙跟着跑了。

等到了雏凤馆，林淮安向里面望了望，又看看我。

“这里…公主不方便进去，在这等等臣。”

我找了个附近稍微安静点的地方坐下，盯着大门口，只盼着他能早点出来。

可左等右等不见林淮安，倒是看见了个无比熟悉的身影。

仍旧一身月色锦袍，头上束着同色玉冠，清清雅雅、坦坦荡荡就走进了雏凤馆的大门。

这年头，逛青楼还能逛出超凡脱俗效果的也就只有宋晏了。

不过，好你个宋晏，冷清人设绷不住了吧，我倒要看看你变成色中急鬼是个什么样。

想到这，我二话不说也跟了进去。

可刚进了门，还没来得及四处看看，就头上一痛，不知被谁敲了闷棍，眼前一黑啥也不知道了。

等再次醒来，发现自己被关在个屋子里，身上不知何时换了身衣服，半遮半掩，格外清凉。

屋里除了我，还有七七八八好几个姑娘，都是差不多的凉快装束。

这是哪啊？救命啊！

我想大喊，却惊恐发现无论怎样张嘴，都说不出话来。

天，我怎么哑巴了？！

“各位大人，姑娘们在等着呢，快请进。”

外面传来个甜腻腻满是巴结奉承的声音，接着门开了。

一连进来几个人，衣着服饰有些奇怪，不知是哪里人士。

跟在最后又进来一人，竟然是宋晏。

宋晏 ，宋晏，救命！

我一头扑进他怀里，说不出话，只能拼命使眼色。

他吃了一惊，低头看我，轻轻笑了。

“这位姑娘怎么如此迫不及待？”

说完，他将我从怀里推开，还好似嫌弃地弹了弹袖子，坐在了远处的椅子上。

怎么？宋晏你什么眼神啊，竟然没认出我来。

我又要往他身边凑，他却蹙起了眉。

“老鸨，你们这的姑娘都是这般不懂规矩吗？”

门外立马来了几个人，将我拉回到其他姑娘那边，又死死按住，让人动弹不得。

老鸨陪着笑：“大人息怒，这是新来的，不懂规矩。”

宋晏没再说什么，也没往我这看一眼，而是跟一同进来的那些人随意聊了起来。

我仔细听着，才知道，原来那些人都是吐蕃使团的，那个满腮胡子的正是使团长。

他什么时候跟这些吐蕃人混在一起了啊。

可也来不及我多想，他们很快聊完，都走了过来，挨个打量我和其他姑娘们。

看样子是要开始挑人了。

我全身一阵恶寒，忍不住开始打哆嗦。

有个人走到我面前，一下挑起我的下巴，眼珠子里全是欲望。

我想躲，但被人按着根本动不了，绝望中只能继续看向宋晏。

宋晏，是我啊，姜岫，快救救我啊。

在我无比热烈企盼的注视下，宋晏终于看了看我。

对上他那冷幽幽的目光，不知怎么的，我的眼泪一下子就流了出来。

而且怎么也止不住，越流越多。

“这美人哭起来倒是更惹人爱了。”

挑我下巴那人不由分说，将我直接抱起来向外走。

我立马拳打脚踢挣扎起来，指甲不小心划伤了那人的脖子。

“不识抬举。”

那人沉下脸，抬起手就要打过来，我吓得紧紧闭起眼。

“慢着。”

巴掌并没有落下，我茫然睁开眼，看到宋晏握住了那人的手。

“对姑娘还是怜惜一些，不要勉强的好。”

说完，他还给我擦了擦泪。

“刚刚一进门，这位姑娘就对宋某投怀送抱，那你可愿跟我走？”

愿意，愿意，当然愿意。

我鸡啄米一样拼命点头。

他缓缓笑了，惹人又魅惑，将我从那人怀里抱了过来。

“那今夜姑娘就跟着我吧。”

被宋晏单独带到个房间，我长出了口气。

刚刚路过镜子，我瞄了一眼，发现自己脸上画了个又浓又艳的妆，难怪宋晏认不出来。

现在安全了，就是这嗓子不知怎么了，除了咿咿呀呀，发不出别的声音。

我正在这捏着嗓子试图说话，却见宋晏将屋门锁了，然后一步一步往床边走。

一边走还一边将外袍脱了。

他要干嘛？

还没等我缓过神来，他就过来了，直接脱我身上的衣服。

救命！我又开始挣扎。

这人明明刚才还说对姑娘不能勉强，转眼就忘了个干净吗？

我穿的本就少，很快便不着寸缕，抖个不停。

他看着我，墨黑的眼底浮动着碎光，忽地勾唇一笑。

“姑娘害怕的样子真像我的一位故人。”

说完，他低下头开始吻我。

是我熟悉的气息，只是比平日里多了些浓烈的酒香。

吻了一会儿，他离开，抿了抿薄唇，还是笑。

“姑娘的嘴亲起来更像我那位故人了。”

什么故人？宋晏你混蛋，我就是姜岫啊，我就是！

可不管我怎么努力说话都只有咿呀声。

更让人惊恐的是，随着他的缠绵，这些咿咿呀呀还渐渐变得细碎起来。

天，我堂堂河清公主，难道就像个青楼女子一样失身在这里了吗。

想到这，我不禁又想流眼泪。

“岫岫，姜岫，你在哪？”

门外传来断断续续的小声呼唤，是林淮安的声音。

你终于知道来找我了啊，我今晚真是被你害惨了。

我想要回应，却又被宋晏堵住了嘴。

他贴在我耳边厮磨，声音轻柔，带着引诱。

“是姑娘的情郎在叫你吗？要不要把他也叫进来，我们一起啊？”

这话一说，我立马失了声，呆呆地一动不动。

是啊，自己这副样子，若是被林淮安看到，真是想死的心都有了。

我满脸惊慌，不停地摇头，生怕宋晏去叫人。

幸好，他只是说说，并没有真的出去。

“姜岫，姜岫，你在吗？”

林淮安的声音越来越远，逐渐听不到了。

他应该是走了。

我的心不知怎么的，随着他的声音越沉越深，越沉越深，最终触底。

“怎么了？”

一直在吻我的宋晏却停了下来。

“别哭了，你哭得我心都疼了。”

原来，不知不觉中我又流了满脸的泪。

身上的人终于离开，坐在床边，静静看着我。

我又羞又悲，扯过被子盖住了头，哭得全身发抖。

良久，传来一声长长的叹息。

“我不碰你了，不哭了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