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爹娘,那叫打了一辈子,俩人年轻时候脾气都不好,吵两句就是直接动手。
那些年里面,我家是瓢勺与饭碗齐飞、斧头同菜刀同一色,能把人给吓半死。
到这会儿俩人都七十了,该打的时候还是不含糊,天天跟斗鸡似的互相的掐。
有次我还说回家看看他们给个惊喜,谁知道刚进门就看到俩人一个拿粪叉、一个提铁锹在院里大眼瞪小眼,那架势恨不得人头打到狗肚子里,吓得我媳妇当即就出溜地上了。
这俩人又没事了,又是抢救又是打120的,折腾半天问她俩为啥打,我娘说我爹晚上想吃熬菜,我娘琢磨着吃白菜土豆粉条的,我爹却要吃茄子豆角粉条的,熬菜没吃上却吵着吵着提了家伙事。
我当时那个欲哭无泪啊,就一个白菜土豆还是茄子豆角的,就能提着家伙事要拼命,这还能行不?不能过就别过了,心脏病给整出来咋办?
谁知道他俩一起瞪我,说黄土都埋到脖子了,你还让你爹娘离婚咋的?
我......我说不离婚能别打了不?都打了四十多年了,再打下去啥时候是头儿?
我娘倒好说话,毕竟当着我媳妇的面呢,说不打了,不打了,以后让着老东西。
我爹直接来了个哼,然后我娘就要撸袖子,我是好说歹说才把他们给安抚下来。
媳妇就说苦了你了,生在这样的家庭你竟然活到这岁数,还真是挺佩服你的坚强不屈、顽强毅力,弄得我也不知道说啥了,我能说其实他俩三天两头打,我都习惯性无视了吗?
我媳妇就问我他俩这脾气咋凑到一起的?我想了想好像我也不知道,就说你问他们去吧,然后我媳妇趁吃饭的时候真问我娘,他俩年轻时候咋走一起的?难道就没互相打听下脾气?
我爹还想哼,被我娘一眼瞪过去憋住了,然后我娘就给我们讲他们年轻那会的事儿。
说别看你爹长得难看年轻时还真不愁媳妇,十里八村的大姑娘围着转,要不是她下手快、下手狠,说不定这老头被谁弄到家去!我爹当即挺着胸脯子一脸的骄傲!
我媳妇和我都是满脸的不信,我娘却护上了,说真的,你们别不信,知道这老头年轻时候干啥的不?那是电影放映员,放映员那时候哪个愁媳妇?
这事我好像听他们年轻时候提过,可又记不太清了,我媳妇赶紧刨根问底的打听起来。
我爹洋洋得意的坐那喝小酒,我娘就五马长枪的显摆,不过倒也弄明白他俩是咋走一起的。
他们年轻的时候还要说回到七十年代,那是个火热的时代,农业学大寨、工业学大庆,人人奋勇争先、人人精神勃发建设社会主义,而我爹那时候有个好工作,公社电影放映员。
他俩也都认识,我爹和我娘俩村是隔壁,中间就隔着一条路,他俩读初中还一个班。
说起来七十时代真没啥娱乐项目,有的农村通电了,有的农村连电都没有,电视啥的别想,有个收音机就是富裕家庭,更别说这会儿的网络了,放在那年代根本就不敢想。
那会儿农村的娱乐是啥呢?生产队没事开个会儿、唱个歌、组织个节目表演。
这样的项目一年也没几次,说起来最受大伙期盼的就是公社来各村放电影了。
我爹就是干这个的,还是当初我在县里工作的大爷爷给他找门路安排的工作。
电影放映员的主要工作,就是带着胶片和放映机幕布各生产队放电影,一般都是在农闲时节,按照顺序将公社的这些村子排好顺序,该去哪个大队了,那个大队早早就安排人套着马车来公社等着,帮着把机器、胶片、喇叭搬上去,然后给我爹上一盒好烟,拉着我爹去准备放映。
准备好天还没擦黑,各家的小孩子就搬着板凳、长凳来占地方了,乌央乌央一大片人。
然后就是人山人海,不仅本大队的人过来看,就连隔壁、几里外的大队都过来凑热闹。
就算放个地道战、地雷战,大家伙都看的津津有味,放完一遍求着我爹再放一遍看,一晚上我爹基本上烟卷没断过,大队干部、年轻人或者上了岁数的都上去递烟,跟我爹聊家常。
这还不算,每次放映开始前,我爹身边都围一群大姑娘,从十六七到二十多岁都有,只要没结婚的都喜欢凑到他身边,无视他那一脸的青春痘,从兜里掏出点零嘴或者花生不停给他塞。
为啥呢?放映员的工作好啊!走到哪都高人一等!六七十年代八大员里面,除了司机、售货员,就属放映员最排场了,一句话决定去哪个大队,一句话决定去几趟,吃喝不愁铁饭碗,还能比普通农民拿的工资高,农村女孩也不是傻子,要是能嫁给这样的人一辈子都不愁了。
我爹那时候眼光高的很,看谁漂亮才会搭两句话,长得要是不排场的看都不看一眼。
我娘那时候属于农村姑娘里长得排场的,大高个儿、长辫子、鹅蛋脸,双眼皮,再加上性格比较开朗,我爹一见她过去就主动给她让半边板凳,翘着二郎腿跟我娘聊上半天闲话。
我娘也不反感,虽说我爹长得丑点那会儿,但人家工作好,我娘也是挺乐意的。
不是说农村姑娘不淳朴,用我娘的话说,那时候都到结婚年龄了,谁不想找个好人嫁了?清高又不能当饭吃对吧?要是合眼缘、投脾气,对方工作又好的,你不下手抢还等着人家让给不成?
就是这么朴素,我娘也是这样的想法,我爹人长得不咋样,但工作好、人也会说话,家庭也凑合,各方面都是择偶的重点对象,用我娘的话说,她那些小姐妹里面是个有八个都想嫁给我爹,她也有那个想法,只不过她下手更狠、更稳,我爹根本没啥还手之力。
我娘是咋做的呢?她见了我爹几次之后,就觉得要主动才行,不然我爹保准被人抢了。
她就趁着那段时间秋天不冷不热的,每当我爹到哪个大队放电影,她就跟去看,到那之后坐我爹旁边聊天,把那些围着我爹的女孩挤到圈外面,尤其是那些长得还可以的女孩子。
其实那时候我爹对东上村的一个叫李萍的姑娘特别有感觉,长相上人家还要胜我娘一筹,用我娘的比喻来说就跟红楼梦那林黛玉似的,说话慢声细气,动不动还会撒个娇,我爹一看到她骨头都是酥的,要不是人多都有可能尿裤子那种,我爹听到这话就是大白眼珠子,嚷一句胡说八道。
为了能见到这个李萍,我爹一个月在东上村放了五场电影,背地里不知道多少人骂他不要脸。
我娘也跟了五场,每次到东上村就看到那属于她的半截子板凳坐着李萍,李萍的妹妹还围着我爹喊哥哥、哥哥啥的,我爹就特狗腿的掏糖果、花生给人家小孩子吃。
我娘顿时有危机感了,主动上去跟我爹打招呼,我爹都是笑笑说来啦?然后继续给李萍献殷勤,弄得我娘坐在一旁电影演啥都不记得,光看俩人在那说悄悄话了。
李萍家人当然也是乐意见的,要是能嫁给个放映员那说出去都提气。
我娘觉得这么下去不行啊,她在李萍跟前根本就没啥竞争力,除了个头比人家大之外,哪方面都比不上,起码她就做不到捏着嗓子说话,要说我娘也够损的,看我爹是迷上了李萍,直接一封举报信送到公社,说我爹一个月在东上村放五场电影,作为人民群众相当愤慨。
然后我爹就被批评了,我娘乐得不行,再去找我爹,看他垂头丧气就乐得肚子疼。
我爹不敢去东上村了,我娘自然机会就来了,放电影时候坐在我爹旁边看,放完之后帮着收下放映器材,我爹这人用我娘的话说,就喜欢小姑娘挨在身边,只要有人他浑身都是力气,要坐个老太太过去他能郁闷地抽一包烟,还耷拉着脸能耷拉一晚上。
又轮到我娘的大队放电影,我爹去的比较早,我娘过去帮忙搭影布,弄完我娘说到家里吃顿饭?我爹有些不好意思,说这多不合适,我这啥也没带的!我娘指了指供销社在队里设的代销点说那不能买吗?去买瓶酒就行,跟我爹喝两口,也不算白管你一顿饭。
我爹还真去买了酒,到家里我姥爷很高兴,说赶紧的,今儿吃炖菜。
俩人就喝了起来,我姥爷就问情况, 多大了?定亲没?找个啥样的?
我爹被问的都不好意思了,那天我爹放片子都是晕乎的,把片子都给装反了,放出来都是人头朝下的,还是我娘主动帮忙给他调整了一下。
等到放完我娘帮着收拾,那会儿我爹酒劲也下去不少,我娘就私下问他,你想找个啥样的媳妇?我爹没好意思说,我娘就问是不是李萍那样的?我爹脸都红了,弄得我娘有点上火。
下次见到我爹的时候,我娘就跟我爹说,你别琢磨了,人家李萍的心气高,你个放映员人家看不上,人家琢磨的是公社干部,据说跟粮站站长家的儿子正处着呢。
这倒也不是我娘无的放矢,她是真听说李萍跟粮站站长儿子处对象。
人家粮站站长官也高的很,还是粮食系统直属 ,比起他个放映员强多了。
我爹就被打击到了,那晚上一直问我娘是不是真的?我娘说你打听下就知道了。
我爹还真去打听了,果然是这么回事,然后我爹就“失恋”了,好几天都没出来放电影。
我娘看情况差不多就去找我爹,名义上是问为啥不去放电影?我爹说放完了休息几天,我娘就说不会是听说人家李萍处对象不乐意了吧?我爹恼羞成怒,俩人就吵吵了起来。
吵完之后我娘说咱俩去喝点?然后我爹就跟他去了国营饭店,俩人喝了一瓶白酒。
我爹喝多了,我娘就说天底下好女人多的是,你非要选个窝脖树吊死不成?不就是个女人嘛,我长得也不差啊,村里有眼的老头都说我这辈子能生七个,要不咱俩处一处?
好家伙,我都没想到我娘年轻时候这么大胆子,连我媳妇都是一脸的佩服。
我娘说这有啥?那时候大闺女是害羞,可终身大事不能含糊,错过了就没了。
我爹迷迷糊糊就答应了,还说我娘够兄弟,等到再见面我娘问他还记得不,我爹又缩起了脖子,说还以为我娘是开玩笑的,我娘说开玩笑找你?到底处不处一句话,别跟女人似的。
我爹立马说处,然后俩人就相处了起来,出去见了几次、吃了几次饭,我娘说咱都这岁数了,早点把事情定下来,我爹那时候还不太想早早结婚,可我娘强势他也没办法,只好跟家里说了。
定亲之后我娘看他特别紧,一见有姑娘围上来说话,就直接宣布主权,告诉人家他们马上要结婚,弄得我爹也是挺无奈,可都已经定婚了也没办法,半年后俩人就结了婚。
结婚之后我爹放电影,每次我娘都跟着去,怀着我哥大着肚子都要跟去盯着他。
很快时间来到了八十年代,放电影不是那么流行了,但依旧是比较吃香的行业。
我爹也靠着放电影养活了一家子人,等到八十年代末电视机开始走进普通百姓家,县城更是大小录像厅满地,我爹那放电影的工作就不行了,思来想去在公社街上也开了个录像厅。
我娘就守着录像厅,我爹继续放电影,只不过放电影都是谁家做寿、娶媳妇、孩子满月才请,没几个钱,就挣个忙活,反倒是录像厅收入占了大头,一水的港台片、武打片。
我爹肯定心里憋屈啊,就各种找事,我娘也不惯着,俩人一句说不对付就开打。
那些年我们是亲眼见到俩人是三天一大打,一天一小打,生怕他俩打急眼离了婚。
可让我们没想到的是打归打,打完俩人就没事了,谁也没提过离婚俩字,后来我娘说这些事都干不长远,咱还是琢磨点别的,当时南方VCD已经出来了,我娘就让我爹去考察,然后弄了个门市专门卖VCD和影碟,估计都是盗版的,但那时候根本不懂有啥区别。
也算赶上了风口,还真挣了不少钱,俩人就鼓捣着开店卖电视,后来又卖电冰箱、洗衣机这些大家电,一晃就干了一辈子,直到这个行业也不行了才把门市给我妹妹卖学习机。
这一转眼俩人都过了花甲、奔了古稀,可精神头依旧好的不行,每天在村里溜达溜达,聊会闲篇,有时候照顾下那几亩地,没事吵个架就开始打,这不正好就被我们碰上了?
可以说一辈子俩人都谁也不服谁,我就问你俩好好地为啥就要打?我娘说刚开始那会年轻脾气大、压力也大,生了你们兄妹仨家里多少事?你爹还总觉得高高在上不肯低头,那不就得打吗?打着打着就成习惯了,要是一天不吵吵不打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我爹却在这时候插话说了句,家里就剩我们俩老东西,不得找点事干吗?不然不闷死了?要是不想让我们打也好说,你们都回来,天天让我们看着孩子,看我俩老东西还打不打?
我和媳妇都沉默了,其实我们也想到了这些,只是事事不由人,也是没办法的事。
对孩子负责,要让他们读好学校,对家庭负责,天天东跑西颠跟孙子似的去忙活。
对老人自然就少了些关心,可又没能力做到兼顾,弄得我们心里也挺没滋味的。
我娘看我们心情不好,上去就给我爹背上两拳,孩子好不容易回来说这些干啥?
我也只能苦笑,说到底他们就是太孤单了,养儿育女几十年却都没办法在身边。
那天我跟我哥和我妹打了很长时间的电话,第二天他们请假带着孩子回来热闹了一天,妹妹离得近还能经常来看看,我和大哥都在城市,也没那么多时间回来。
但我们还是约定,每个月都要抽出时间回来一次,哪怕是请假也得来。
父母岁数大了,再不尽心说不定以后就得后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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