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师傅是卜者，只因为在卦算时逆了贤妃的鳞，被逼着给自己占卜，窥命之镜，死时连一块全尸都找不到。
我也被发到贤妃的宫中当宫女，受尽了欺负。
可她不知道，师傅除了教我占卜之术之外，还教了我其它的东西。
所以，该求饶的是你，贤妃。
1
皇上正值壮年，宫中常有嫔妃怀孕。
就连刚进宫没一年的姜答应都有了身孕。
此时，她就带着一个宫女，在御花园的湖边赏鱼看花。
贤妃朝我转过头来，脸上带着不明意味的笑。
我低下头，只观心不观她。
可她的双手却轻轻捧起我的脸，脑袋凑近我的耳朵，呵气如兰。
“去，把那个小贱人推到湖里。”
我大惊。
这是皇上的妃子，是皇上的孩子！
我一个宫女，就算借我十个胆子，我也不敢去推妃子入水啊！
我往后退了两步，摇摇头。
贤妃的脸陡然变得极为难看，捏着我的耳朵，拧着转了一圈，不住收紧。
有一瞬间，我感觉我的耳朵要被扯下来了。
“你推不推？”
冷汗浸湿了整个后背，在瑟瑟的秋风之下，让我止不住的颤抖。
我喉咙发紧，几乎快要说不出话来：“娘娘，姜答应会死的！”
贤妃听言，冷笑着放开了我。
接着，朝姜答应的走了过去。
对于这个新进宫的答应，我了解的不多。
但是，上月我被贤妃罚跪时，姜答应给了我一个毯子。
那天的月亮格外的亮，照的她如月光仙子。
“夜里凉，虽是宫女，也要爱惜自己的身体。”
那是我师傅死后，第一个如此关心我的人。
我思量着，贤妃到底要做什么，便已快到姜答应面前。
贤妃压低了声音：“把她推下水，死了有我保你。我还会给你一大笔钱，等你出宫后，享一辈子荣华富贵。”
我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看着面前大着肚子行礼的姜答应，心跳如震雷一般响动，差点听不清娴妃的话。
“风止，我记得你是卜师出身吧，你来看看，姜答应这是公主还是阿哥？”
我咽了咽口水，往后退了两步。
没想到贤妃也往后追了两步，用只有我们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提醒我。
“把她推下去，要不然我就杀了你。”
我战战兢兢，接过姜答应的手，看了又看，我只能看出她命不久矣，却不知这命于我有关无关。
我正要向贤妃请罪我什么也看不出时，背后却有一双手把我推到了姜答应怀里。
姜答应怀着孩子，站不稳当，大声叫了一声，直直往湖里倒去。
“噗通！”
她坠入了湖里，大声呼救。
贤妃瞪了一眼姜答应身边的宫女，那宫女吓得低下头一句话都不说。
此时正是午时，宫女太监们大多在陪着自家主子吃饭，御花园鲜少有人。
“风止，姜答应落水，该是保胎要紧。这里有两条路通向太医院，你知道该走哪条路吧？”
我不知道。
我只知道，我去叫侍卫来救人的时候，抄着近路去太医院的路上，腿都是抖的。
姜答应被十几个宫女带走，御花园只剩我和贤妃两个人。
她神色淡漠，从容的好像刚才她让我做的那些事是另外一个人。
“你跟你师傅还真是一个样。”
我不懂，她说的样是什么样。
2
我师傅，她是仐佃族最受尊敬的占卜师。
世人只知仐佃族居无定所，四处流浪，无比神秘。
却不知他们四处流浪是因为，他们能从龟甲之中窥见这世间苦命之人，按照指引救人于水火。
而后隐于人群，寻找下一个需要被救的人。
我就是被师傅救下来的人之一。
我所出生的那个村子，背靠一条大河。
水流湍急汹涌，一个七尺的成年男子，一眨眼的功夫就能被水流卷走，回天乏术。
可临水而居的人是靠着这河吃饭的。
于是村民就想出了一个方法，祭祀所谓的“河神”，保佑他们能风顺雨顺水顺，保佑他们平安度日。
童女不仅要全身赤裸，还要将手脚绑住，放进用竹子编成的筏，在冬日结冰之时，放在冰上，等童女饥肠辘辘身体干净之后，“河神”就会化冰把童女吃掉。
为了不让村民看到“河神”，在祭祀的往后七天，村民都不准出来。
如果七天之后，河水并没有融化，童女还在冰上，就说明“河神”不喜欢这个童女，那么这个童女就要被杀死。
而我，我就是被村民推出来的童女。
我在冰上冻了七天，饿了七天，靠着啃食竹筏上的竹子活了下来。
可活着并没有用。
“河神”不要的童女，是要被烧死的。
不仅要烧死，村民害怕童女记得他们的样子，所以在烧死前要把眼睛给挖了，这样童女就算来寻仇，也找不到回家的路。
我乞求村长不要挖我的眼睛，我保证以后我死了不会来找他们。
我曾经亲眼看见上一个童女的眼睛被生生挖下来，她的血足足溅了有三尺高，痛苦的声音响彻云霄。
村长见声音太凄惨，害怕这声音惹恼了“河神”，就在把女童烧死之前，割下了她的舌头。
我很害怕。
但是我的乞求没有用。
“河神”关乎村子里的每一个人，他们的双眼中满是着急与恼怒，恨不得立刻马上就把我烧死。
连我的爹娘也是。
我娘跪在地上，哭的不能自己。她求我，她怨我，她说，怪只怪我命不好，竟然没被“河神”吃下去。
村长拿着尖刀靠近我，手起刀落的瞬间，一个铿锵有力的声音阻止了这场杀戮。
我师傅风尘仆仆，手中拿着仐佃族的族杖，像是来自远古，但又与村中的人没有任何不同。
我师傅只说了一句话，就把我从虎狼之窝中把我救了出来。
她说：“正是因为你们残害女童，河神震怒，河水才会汹涌湍急。你们好好想想，这几年送去的女童是不是都完好的躺在冰面上？”
村民们面面相觑，他们都知道，连续三年，村子给“河神”送去的女童都没有被吃掉，这几年捕鱼的船只也确实比以往翻的要多。
所有人都不说话。
村长摇摇头，看着我师傅非同凡人，就让她把我带走，就当村里没这个人，就当我爹娘从来没我这女儿。
其实，师傅一开始是不打算带着我的。
可我没地方去。
我就一直跟着师傅，师傅走哪我跟哪。
师傅吃饭我给她拿筷子，师傅喝水我给她递茶杯，师傅睡觉我就在旁边看着守夜。
终于，有一天。
一群人拦住了我和师傅的路。
他们说，他们是皇宫里的人，早就听说了仐佃族擅占卜，知天象，能测未来与过去之事，皇上很是欣赏，这次是特意来请她入宫的。
师傅原本是不想去的，可那群人早就有所准备。
一个小小的房间里，装了二十几个仐佃族的人。
他们看起来已经好久没有吃饭且被关押许久了，脸上的光彩和那股神秘感消失不见，个个面色沧桑。
师傅答应了他们会进宫，条件是，放了她的族人。
进宫之前，师傅问我，愿不愿意跟着她进宫。
我一个劲儿的点头。
她蹲下来抚摸着我的脸，眼中漫天的悲伤就要溢出来了。
“丫头，你知不知道，进去就出不来了。”
我那时不懂，只觉得我一定要跟着师傅，她去哪我去哪。
现在想想，师傅可能冥冥之中早就知道了。
她会惨死在皇宫。
3
姜答应死了。
她落水被救时已经不行了。
身下的血混着河水像小红花一样，从御花园一直盛开到姜答应住的春居殿。
她宫里的宫女被全部赐死，那个跟在姜答应身边的小宫女，被淹死在井里，嘴里被塞满了泥土，被人捞上来的时候眼睛都闭不上。
我当然知道那个小宫女是被谁害死的。
当时我和贤妃都在旁边。
她让我去掐死她。
我不想杀人。
她转而就让其他的宫女太监去弄死小宫女。
“你们一人做一件事，谁要是正好做我心上了，我就给谁三千两银子。”
小沫的双眼一亮，撸起袖子上去就先踹了那宫女一脚，接着掌掴无数次才停下来。
其他人一看小沫这架势，个个跃跃欲试。
有把她的身体生生折成两段的，有把地上的泥土塞她嘴里的，还有用石块把她的手脚砸断的。
在金钱的引诱之下，在贤妃的纵容之下，他们无所不用极其，尽情释放着心中的恶。
直到最后，被折磨的不成样子的小宫女被他们合伙扔进了井里。
小沫甚至害怕她死的不彻底，扔了一块大石头进去。
“噗通！”
是石头砸在人肉身上的沉闷声。
娴妃看着我吓的额头的汗，满意地笑。
我一点都不觉得好笑。
可是小沫他们都跟着一起笑。
我面色苍白，恍惚中听到小沫大喊的声音。
没过一会儿，皇上和侍卫就来了。
皇上似乎刚从朝堂上下来，喘着粗气一脸心疼抱住了哭的梨花带雨的贤妃。
“爱妃不用怕，就是一个死人罢了。朕已经命人把尸体给扔到乱葬岗了，没事了没事了，都怪朕，朕应该一早就把这个宫女赐死的。”
贤妃靠在皇上怀里，声音中饱含委屈，眼睛却直勾勾地看我。
“皇上，都怪这个该死的奴婢，要不是她带着臣妾来这条路散步，臣妾怎么会看见这不干净的东西！”
皇上斜着眼睛看了我一眼，冷冷说出四个字：“乱棍打死。”
只听这一句话，贤妃哭的更凶了，慌忙给我求情。
贤妃的父亲是丞相，在皇上登基时出了不少力，所以就算是看在她父亲的面上，皇上对贤妃也是百求百应，在宫中作威作福。
于是，在贤妃的求情之下，我只是被打了二十个板子。
而贤妃，又因为惊吓过度，善良仁厚，得到了皇上的垂爱，连续几日都在贤妃的宫中过夜。
贤妃在皇上走后，不止一次跟我说过，让我听她的话，否则我在皇宫里，会比我师傅死的还惨。
我跪在地上，头也不抬。
师傅说，做任何事都要观心。
我一直都记得。
不过，贤妃并没有生气。
她就看着我，直到她累了，让我出去。
我关上房门，看见小沫坐在地上困得要厥过去，不住地搂紧了自己，试图在九月的秋夜里取得一丝温暖。
我脱下自己身上的外衣，披在小沫身上，拔下自己的发钗在她眼前摇晃，在她耳边轻声低语。
“只有自己做主子，现在才能在暖烘烘的房间里睡觉。”
小沫的眼神迷离，几乎是在瞬息之间，倒在了地上。
我看也不看她，去了掩埋师傅尸骨的台阶。
4
让我想想，师傅是怎么死的呢？
那日，师傅正在教我如何识人心术，突然被贤妃叫了过去。
我将占卜龟甲收到一旁，说等师傅回来了，再继续教我。
师傅笑的慈爱，只说了一句“不必了”，便跟着宫女走了。
我以为师傅是觉得我太笨了，不肯将所有的东西教给我，还在师傅走后，认真的将师傅教给我的全都复习了一遍。
可到底是我学艺不精，我只算出来今日会有大危，却不知道师傅就在贤妃殿中受尽了折磨。
占卜最忌的就是自占。
像师傅这样很厉害的人，是能大致预测到何时会有危险的。
但具体是怎样的危险，会发生什么事，这些是不可知的。
如果自卜，就会产生无法预知的后果。
而贤妃，不仅强迫师傅为自己占卜，还要按照卦上之相，将师傅折磨死。
卜师的双手和双眼是最珍贵的东西。
他们用手占卜，用双眼预测未来。
贤妃却生生砍断了师傅的双手，用烤的炙热的火钳烫瞎了师傅的眼睛。
当然，这不够。
卦象上说，师傅的尸骨将会被蚂蚁啃食，届时蚂蚁将会爬满整个皇宫，吃掉皇宫的每一个角落，会让皇宫变成一个空架子。
贤妃不屑一顾。
“来人，将她给我分成碎肉，永安宫不是在整修吗，将她的尸骨埋在台阶里，千人踩万人踏我就不信还能整出什么幺蛾子！”
于是，师傅在活着的时候就被人生生砍断四肢埋在了永安宫。
来来往往的每一个人，都曾在她的尸骨上踏过。
贤妃曾将我的腿打断，只为让我从她的尸骨上走过。
“你师傅到死都没有求过我一下。但我就是不信，你一个小丫头，我治不了你。”
但，治得了治不了，不是你贤妃说了算的。
而是我说了算的。
5
一个半月后，小沫被查出来有了身孕，从宫女一跃成了沫答应。
这可把贤妃气的不清。
她当然生气。
她入宫六年，是最早入宫的嫔妃，比皇后还要早两年。
可皇后都育有两子，其他妃嫔多多少少都有个一儿半女的时候，贤妃仍然一无所出。
明明她是这宫中最受宠爱的嫔妃。
那姜答应有身孕也就算了，毕竟她是正经选上来的秀女。
可她小沫算什么？！
不过就是她脚边一个小宫女！
凭什么！
她能怀上皇上的孩子，她贤妃就怀不上！
贤妃额头上的青筋突起，后槽牙都快咬烂了，才着手接了太监手中的圣旨。
小沫怀有身孕，从贤妃殿中搬了出去。
小沫走的“轰轰烈烈”。
她本就是性格张扬之人，这下子又从宫女变成了主子，就极尽显摆。
不仅大声斥责以往和她同是宫女的小香和小宝，还在贤妃面前装模作样。
“贤妃姐姐，妾身现在有了身子，就不给您行礼道别了。”
贤妃脸都气绿了。
可她只是说了些好话，言语之中尽显不舍和大方。
我看在眼里，心里却明白，这不过是风雨即将来临的水面罢了。
果不其然，小沫刚走，贤妃就气的把手中的茶盏砸向我的头，怒不可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