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哥是将军的近身侍卫,将军多疑。
半夜我哥给他掖被子,将军装梦游将我哥残忍虐杀,从此再无人敢半夜近身。
两年后,将军发现了我这个小兵。
我以身挡箭,他把我视为谋士,为他谋划王权霸业。
而我谋的,从来都是他的性命。
1
大将军韩乐又在虐杀士兵。
起因是盛暑,韩乐坚持拉练。
这几个瘦弱的小兵经不住毒辣的太阳,在长达五个小时的军事训练后,晕倒了。
现场血肉横飞,惨叫声不绝。
忽然,一旁一位士兵突然暴起,持矛朝韩乐刺去。
以我的经验,这个角度、这个速度,以韩乐的身手绝对能躲过。
我飞身上前,挡在了韩乐面前。
长矛刺中我的肩头,鲜血喷涌而出。
但我完全没顾及伤口,急切地问:“将军您没事吧?”
“来人啦,将他拉出去,凌迟处死。”
韩乐气得浑身直抖。
刺客破口大骂:“狗贼,你不得好死,还有你这条狗,就等着被扒皮吧。”
我的心微微颤抖,但还是伏下身子,整个人趴伏在韩乐的脚边。
人被拖出去后,韩乐这才注意到我:“抬起头来。”
我瑟瑟缩缩抬起头。
韩乐点了点头:“长得这么清秀来当兵?读过书吗?”
“读过一些,考了个秀才,后来家境贫寒,就入伍了。”
韩乐再次上下打量了我几眼,“胆识不错,且读过书,倒是适合留在我身边伺候。”
我正欲拜谢,他又冲旁人道:“查查他的黄册,父母兄弟和宗亲,都好好查一遍。”
我攥紧了衣角。
几天后,韩乐让人来通传,让我准备准备就过去伺候。
我假装十分激动,客气地送走来人,取出贴身衣物里藏着的一封信。
这是我哥留给我的唯一一样东西,我本想带在身边留个念想。
但现在看来,留不住了。
我对着信磕了三个响头,烧了它,烧掉了我和我哥的最后一点交集。
我哥为了不成为我考取功名后的污点,没有将我和他上到同一户籍,甚至连姓都不一样。
他说“谢”一听就是世家大族的后代,适合我这种读书人。
这就样,入伍半年,我终于找到机会,成为了将军的近侍。
其实我一点都不想救他,要是那人有本事能一击毙命的话,我是不会阻拦的。
可他没这个能力,我便只好借机上位,替我哥报仇。
2
其实我哥不是我亲哥,他也是个被父母遗弃的孤儿,四处流浪,靠乞讨为生。
十岁那年,我哥捡到了被扔在水沟里的我,那时我才两岁。
因为他吃过独自乞讨长大的苦,所以竭尽所能地对我好。
让我留破庙里休息,不让我跟着他风吹雨打、受人欺侮。
很多时候,他弄来一个馒头,自己咬一小口,剩下的都给我。
再大些,他到处做些闲散零工,供我读私塾。
他把钱都花在我身上了,没让我穿过一件破衣裳,但他自己身上的衣服,早就碎成布条,七零八凑地继续穿。
他说他这辈子就这样了,但一定要将我培养出来,以后过好日子。
后来我考上了秀才,夫子说我有大才,不可浪费。
我哥记在心里了,他想送我去更贵更好的书院,开始拼命干活儿。
可哪怕一天只睡两小时,赚来的钱都远远不够学院收的束脩。
看见我哥因长期劳累而浮肿的脸,我心疼。
“哥,我不想读了。”
我哥摸了摸我脑袋:“颉儿,你要出头知道吗?哥一定能想到办法的。”
不久,我才知道,我哥为了我能上最好的书院,把自己卖进了军营。
很快,他凭着能吃苦又细心,成为了将军的近侍。
腊八节他托人带了些银子和一封信给我,信里满是意气风发:
“颉儿,以后咱的日子会越来越好,你就专心读书,争取早日考上功名。”
我看着他跟着我学的狗爬字,湿了眼角,从此更加发奋读书,颇得夫子器重。
我用书院发给我的膏火钱,给我哥买了一身新衣,准备给他寄过去。
我哥这辈子没穿过像样的衣服,也没吃过一顿饱饭。
我小时候最大的愿望,就是有一天能让我哥脱下那一身褴褛,穿上新衣。
可不久后传来消息,我哥死了。
我去收尸时,连一个完整的部位都收集不到。
军营一老乡告诉我,我哥是因为怕将军夜里着凉,半夜给他掖被子,被梦游的将军虐杀的。
我还记得当时他愤懑的语气:“哼,梦游?我看是杀鸡儆猴,拿你哥立威。”
他说你哥死得真惨,那场面就连我们这些久经战场的老兵,都不忍直视。
我没有说话,只是用还没来得及寄出去的新衣,将我哥的残骸一点一点包裹起来。
“哥,来试试这件衣服合不合身,就上次你看了好几次的那家成衣铺,我给你买来了。”
我紧紧地将我哥抱在怀里,麻木地向前走着。
走着走着,突然被什么绊住摔了一跤,我哥的骸骨撒了一地。
就在那一刻,我的心好像突然被人生生撕裂,痛得不知所措。
我匍匐在地,紧紧攥住我哥的一截手指,泪水在眼里积蓄蔓延,最后爆发成一声长长的悲鸣,响彻云霄。
从那时起,我的心里铭刻了一个名字:韩乐。
3
近来边境平稳,皇帝一纸诏书,让韩乐班师回朝商议国事。
韩乐带上了我。
一路上,行军所过之处,烧杀抢掠,如蝗虫过境,民不聊生。
我和韩乐建言:“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若激起民愤,恐对将军不利。”
韩乐向来自负,信奉重罚之下,也要让手下的兵适时得点好处。
不然总是严厉,谁愿意跟着你赴汤蹈火?
这些百姓不过蝼蚁,作为手下人的奖赏,再合适不过。
又一个村庄沦为地狱,一双小小的血手抓住了我的脚踝。
血泊里的小女孩,睁着大大的眼睛哀求我:“叔叔,求你救救我。”
我刚准备将她抱起,忽然一根长矛插入她的心脏,她瞪着大大的眼,血水从口中喷涌到我的鞋子上,终于松开了手,匍匐在地。
那个杀她的士兵嘻嘻哈哈:“小孩的身体就是嫩,手感不错。”
韩乐在马背上哈哈大笑,手中大刀一挥,一个老妪的头颅滚落在我脚边。
他舔了舔血染的刀刃,呸了一声,冲我道:“这些贱民的血都是苦的。”
我攥紧了手中的佩刀,指缝渗出血来。
晚上韩乐杀人杀高兴了,喝了些酒,我又说了些恭维话,引得旁人争先拍马屁敬酒,韩乐一高兴,喝得有点多。
伺候韩乐睡下的时候,他一直嚷着热,我将客房的窗户推开,寒风倒灌而入,我冻得一哆嗦。
他此时醉酒浑身燥热,自然觉得舒适,可等觉得凉的时候,恐怕就来不及了。
果然第二天韩乐起床,就开始嚷着头闷脑热。
随军大夫前几日犯错被砍了,他让人临时去找大夫。
我劝说这外面的大夫不可信,还是小心为妙,建议不如在此歇息一日,明日再赶路,韩乐同意了。
我故意让厨房做了些寒性食物,韩乐吃了之后感觉舒坦了些,可入夜却发起高烧来,睡梦中不住呻吟。
我让连日守在门口的小兵回去小睡一会儿,我代他站岗,他千恩万谢地走了。
掩上门,我在常服上套了一层白衣,将烛火吹灭,开了半扇窗。
侧身站在窗前,我将半边脸隐在暗处,模仿我哥的声音哑声喊道:“将军,将军!”
韩乐迷迷糊糊睁开眼,瞥向我。
他大概是烧糊涂了,虚弱地问我:“你是谁?”
“我是之前被您碎尸万段的侍卫啊,您不记得啦?将军啊,我死得好惨啊,要不你下来陪我吧。”
寒风吹着我的白衣飘飘,白衣上大片大片的血渍,在这寂寒的乡野深夜,格外瘆人。
这个时候,一阵风袭来,窗户忽然关上,屋里一片漆黑。
韩乐猛地坐了起来,眼里满是惊恐之色,想大喊,却发现嗓子烧哑了,只能发出鸭子般低哑的叫声:“来人呐!来人呐!”
过了一会儿,我仿佛才从睡梦中惊醒的模样,推门进来,急切地问:“将军,将军?”
韩乐这才如梦方醒,颤抖道:“快,快点灯。”
灯亮起,韩乐这才下床,细细地搜查房间每一处角落,又将目光落在我身上。
“刚才你去哪了?”
“我在门口站岗,将军。”
“可听见什么动静?”
我瞪大迷茫的眼睛:“恕属下无能,并未听见任何动静。”
韩乐接过我递过去的茶杯:“你信这世上有恶鬼索命吗?”
我立即现出惊惧的表情,连退了两步。
韩乐如鹰般的眼睛盯着我:“怎么?”
我颤抖着,轻声道:“以、以前我杀过人,遇到过,差点死了,后来遇到一个高人,让我吃斋念佛积德行善了许久,才摆脱了。”
韩乐念叨着:“真有这种事?”
“嗯,高人说,恶鬼索命多是无辜惨死怨气极重,日积月累轻则影响运道,重则殒命,需积累功德才能化解。”
韩乐大概是想起这几日的屠村之事,陷入了沉默。
许久才道:“传军令,从今儿起,不许再滥杀一人、抢劫一毫,否则军法处置。”
我勾了勾唇角,将军令传了下去,大家虽有怨言,但也不敢再滥杀无辜。
我日日吩咐厨房炖生姜鸡汤给韩乐驱寒,又寻了些艾草叶给他泡脚。
过了几日,韩乐果然好转了许多,这让他对鬼神之事更信了几分。
大部队刚上路,忽然听见路边有小孩欢笑打闹,口里念着:
将军行,马蹄疾,穿乡过市民心齐。
铁衣重,剑光寒,护国安邦意气扬。
战鼓息,烽火宁,将军归田话梓桑。
英名在,人心向,将军仁德永流芳。
一遍又一遍的童稚声回荡在田野里,韩乐面上带上了几分笑意。
他看向我,眼带深意:“这乡野之间,怎会突然传唱这样文绉绉的民谣?”
我忙扑跪在地:“将军恕罪,属下只是听说民意可以转化成功德,便擅作主张以这种方式为将军祈福,以求将军身体康健长命百岁。”
韩乐哈哈大笑,拍着我的肩膀道:“难得你有这份心,这民谣也编得不错,尚有几分才识,以后帮我草拟奏折吧。”
我喜不自胜,磕头如鸡啄米:“谢将军看重,属下当肝脑涂地,以报将军知遇之恩。”
韩乐的副将贾朔见我得了韩乐赏识,很是不高兴,几次三番克扣我饷银,找人揍我,当着众人的面训斥我:
“一个会耍嘴皮子的贱奴罢了,连战场都没上过,将军不过是把你当玩物耍几天罢了。”
我并不理会他,默默地承受了。
关于他和将军夫人的传言,偶有所闻。
也算个情种,可惜脑子不够用,大概活不长吧。
4
回京后不久,太子派人送来生辰宴的请帖。
韩乐踌躇着。
我知道韩乐在犹豫什么。
韩乐的亲姐姐是当今皇后,外甥是颇得圣宠的五皇子。
而太子的亲娘,也就是前皇后,早就因故被打入冷宫惨死,外祖家因罪满门抄斩,没有任何靠山。
皇帝这些年也考虑过废储另立,无奈众臣激烈反对,太子也谨言慎行,无有过咎,皇帝就一直把这事搁置下来。
但是明眼人都看得出,皇帝更喜欢五皇子。
况且韩乐战功显赫,手握重权,早就暗地培植了自己强大的势力。他既瞧不上空有虚位的太子,又不愿这么早撕破脸,唯恐有变。
韩乐盯着请帖发呆,我奉茶的时候,假装不小心,将茶水泼到了请帖上,手忙脚乱用袖子去擦,上面的字迹被水渍晕开,模糊得难以辨认。
韩乐大怒拔剑,我忙跪下求饶道:“将军,此乃天意。”
韩乐怒道:“你做错事,倒扯上天意了?”
我忙磕了个头:“将军,您想,太子现在和五皇子正是暗地较量最关键的时候,您此去就是给太子长脸,五皇子那边怎么想?朝中重臣怎么想?”
韩乐手中的动作顿了顿,他坐回去,盯着我,“继续说。”
“谢将军。依属下愚见,一个没娘没靠山的太子,不值得您得罪五皇子,更不值得给其他人您站太子的猜想,太子此举是在给您挖坑啊!”
韩乐转动手中的茶杯,笑意不达眼底:“确实,让我去捧场,他还不够格,你代我去一趟吧。”
我忙应下,内心兴奋得微微颤抖。
我进东宫时,太子只是冷笑着摔了个杯子,并无其他动作。
我假装没看到,入了座。
席间,众人喝得正高兴,有人带着戏谑和我敬酒。
“听说你是韩乐脚下的一条狗,没想到狗有一天也能登堂入室呐。”
我将酒泼到他脸上,他顿时怒了,和我扭打成一团,众人纷纷过来劝架,瞬间殿上一片混乱。
太子怒了,拍桌道:“来人啦,将闹事的给我带下去,重打五十大板。”
我道:“殿下,我代表的可是韩将军,您不能随意打骂我。”
太子的眼睛气得通红,他过来一把揪住我的衣领,咬牙启齿道:“真是狗仗人势。”
我凑到他耳边小声道:“小心你的身边人,胸口有梅花烙印的,都是韩乐的死士。”
他猛地松开我,神色怔然。
我哈哈大笑,大声道:“我哪怕是将军府一条狗,也比东宫的狗高贵。”
旁边有人要来捉拿我,太子神色复杂的看着我,终究松口道:“罢了,醉酒闹事而已,随他吧。”
随即我被人遣返府中,回去时我还在发酒疯。